第25章 草芥·十二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冷漠的自己
“……”紀燎輕聲反問, “什麽?”
對方這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一聲問,紀燎卻瞬間理解了他的意思,甚至察覺出對方內心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但他還是嚴謹多問了一句。
晏存話音剛落下, 瞬間又有些懊悔自己心直口快問了出來。
好半晌後, 他擺手說了句“沒什麽”。
紀燎:“……”
他有些不高興了。
先前在刑偵辦公室的時候也是,現在也是——有話不直說, 說也只說一半,內心腦補一場大戲卻也不讓任何人參與。
于是他直截了當替晏存問了出來:“想問我是不是直的?問我是不是恐同?”
晏存一愣,随即大大方方答了句:“對。”
實際上他也早有準備,知道紀燎洞察力敏銳得過分,不僅适用于情緒心态方面細微的變化, 也适用于外界環境氣氛的轉變。
他嚴重懷疑,紀燎以後要是結了婚,日常家庭生活和諧會不會遭受嚴峻挑戰——比如, 那什麽的時候壓根不用問另一半到底爽不爽……
…………唔?
??好像反而還更和諧一點?
想到這裏, 他似是突然回憶什麽,補了句:“啊,不過嚴格意義上來講, 其實我已經聽你親口說過了……就當時在別墅區那會兒……”
紀燎聞言不說話了。
小樹林外邊對峙的兩人似已經達成共識,音量逐漸減小開始說起悄悄話來, 周遭頓然安靜,氣氛變得有些焦灼。
晏存心底倏地有些慌亂,正當他打算開口打破沉寂,紀燎突然猛地上前攥住他的手。
“唔??”他被攥得有些生疼,“紀……”
然而不待他把話說完, 紀燎便已經拉着他快步行出了小樹林,給蕭知語甩下句“送張景澤回去”, 便将他往副駕駛座一塞,快速将車子發動。
他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一時間在場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至他将車開出市人民醫院停車場,晏存這才察覺出他情緒不對,有些打怵往紀燎那兒掃了一眼,試探着發出一個音節。
“你……”
“六年前,”紀燎直接打斷他,“7月14日晚上八點左右,你在哪?”
晏存一怔:“?”
紀燎重複問了一句:“你在哪?”
晏存:“???”
什麽玩意兒?
“你這……”他怔愣好半晌,蹙眉沒好氣說了句,“不是……你精确到哪年哪月,我都覺得沒什麽問題……你精确到某個小時?你沒發燒吧?!這我哪兒可能記得!”
離譜。
不僅離譜還有些詭異。
紀燎好半天沒有回話。
他說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怎麽想的,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舉動。
雖說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是‘直男’,但實際上,他對于自己真正取向模糊不定——他沒有對任何男人産生過興趣,對女人也沒有,唯一讓他心跳漏拍的只有出高考成績那個瞬間。
以及當年在A大後山小樹林裏碰見的那個身影。
那會兒父親突然腦梗去世,變故一個接一個席卷而來,家裏氣氛變得壓抑焦躁絕望。
他不願待在家裏,出門漫無目的到處閑逛,最終逛到了附近A大後山明鏡湖旁,随意找個角落坐下。
好一會兒後,他發覺不遠處小樹林裏,一個長相清秀漂亮的小個子男孩,正扯着另一個颀長挺拔的身影,像是在深情款款說着些什麽。
他被動聽了一會兒牆,聽那人念完自己精心編寫長達兩千字的情書,聽他一字一句訴說自己究竟有多喜歡對方——然後遭到了無情拒絕。
當時紀燎想,這一定是個很冷漠的人。
“小個子”被拒絕後,不死心纏了那人一會兒,纏着問自己究竟有沒有這麽一丁點兒可能——得到了答案,沒有。
當時紀燎想,這人不是很冷漠,是特別非常極其冷漠,似乎那人的字典裏就沒有‘委婉’二字。
可當他這樣想着的時候,那人卻在‘小個子’離去後,敏銳發現了躲在角落裏難受崩潰不安的自己,到他身旁坐下,試圖給予他溫暖的鼓勵和安慰。
他覺得這個人有些矛盾。
當時周遭光線昏暗,他看不清對方長相——或許由于是吊橋效應,他将那個人聲音牢牢記在了心裏。
之後在榮譽牆上看見他照片,以及那天在宴會廳跟他貼臉打了一架,紀燎腦子裏對于聲音的記憶還是沒有被喚起。
直至那天在刑偵辦公室,聽見晏存說自己‘不會喜歡任何人的時候’,他腦子裏那根弦倏地崩斷了——或許是由于記憶模糊,他潛意識将這兩個人聯系在一起,兩個聲音在他腦內詭異重合到了一起。
于是他下定決心問了一句:“你當初有沒有在那個湖邊,拒絕過什麽人?”
晏存聞言一愣,絲毫沒察覺到對方複雜彎繞的心理活動,問了句:“湖?什麽湖??”
紀燎抿了抿嘴:“A大後山那片湖。”
晏存:“???”
雖說并不明白紀燎為什麽突然提到那片湖,但見對方神色一本正經,他還是老老實實答了一句:“唔,大概有吧。”
六年前自己念大四,按照年齡來算,紀燎那會兒估計才上高中不久。
他大學四年拒絕的人着實有些多,也得怪自己管撩不管娶——不過他總不能直接在朋友圈簡介裏放個‘不談戀愛’吧?
紀燎:“……”
得到想要的答案後,他不語驅車往前開去。
晏存眸子悄悄往駕駛座上移動幾分,望了望紀燎棱角分明的側顏以及壓平的嘴角,一時間心底冒出些異樣情緒來。
琴江市人民醫院距他家不遠,不一會兒後,紀燎便将車停在了他家樓道前。
他好半天沒有動,糾結片晌後,輕聲說了句:“那我走了?”
紀燎沒有應聲,自顧自動作将副駕駛座的安全帶解了,恰在對方擡手開門的一瞬間,他問了句:“你不喜歡任何人的理由是什麽?”
晏存:“……”
他眸子不經意一顫,猛轉過頭同對方直勾勾的眼神對上。
他似是被喚起什麽記憶。
對待感情或是他人告白,晏存認為自己屬于‘莫名其妙’那一挂。
看似溫柔圓滑情商高,實際上固執倔強得要命——遇上被人表白這樣的情況,他首先考量自己內心真實感受,如若确定只是‘好感’而不是‘喜歡’,沒有想要不顧一切和對方在一起的沖動和想法,他便會直接拒絕不留任何餘地。
他不願意在沒法給出回應的情況下,給對方留有什麽念想,習慣快刀斬亂麻。
曾經不止一人說過他‘冷漠’,他倒也承認。
但若說到為什麽不喜歡任何人——
“因為不想。”
紀燎:“……”
“因為我覺得我沒法毫無保留将自己身心全然交于另一個人,沒法像其他人那樣感性,沒法将保護屏障完完全全撤下來——不過這樣優勢劣勢參半,優勢在于,我不會被任何人欺騙傷害,劣勢在于,我沒法跟任何人建立親密關系,”他有條有理将話一口氣說完,彎起眼角望向紀燎,問,“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
紀燎一怔,話音有些艱澀:“……懂了。”
“我可以正常融入群體,可以把那個冷漠無情的‘真我’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發現,也可以用我的‘外熱’跟其他人建立親密關系……”他毫不躲閃同紀燎對上視線,緩緩吐出四個字,“但我不想。”
紀燎頓了幾秒,問:“……為什麽?”
他似乎一瞬間明白了什麽。
“因為……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相處講究一個坦誠,”晏存細細斟酌一會兒言語,說,“沒有人願意自己的另一半是個虛假的‘人設’,我也不願意用裝出來的自己強行跟別人建立親密關系,所以我也不去禍害人了。”
沒有人會喜歡這樣冷漠的自己。
他以往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即便江淮跟他認識這麽多年,也粗枝大葉絲毫沒注意到這些小細節。
如若不是紀燎這讨厭小孩兒太過敏銳,天天淨他媽觀察自己,估計這輩子不會有人知道他內心真實想法。
果真八字不合吧。
紀燎一言不發望着他,眼底情緒深不可測,一時間晏存也難以猜到對方心底究竟在想什麽。
常年跟他人battle,這回也算是遇上對手了。
他莫名有些焦躁起來——跟他人聊心裏話爽就爽在‘說’的那一瞬間,過後回想起來通常悔不當初。
“你……還有什麽問的麽?”晏存擡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壓抑住想立馬推門逃離的沖動,問了句,“沒有的話……嗯……那我走了哦?”
實際上紀燎心底什麽都沒想,腦子裏一直萦繞着方才晏存說過的話,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他其實稍微有點不服。
但他還是先行搖了搖頭,表明自己沒有其他問題了。
晏存這才輕呼一口氣,推門下了車。
往前行幾步後,他隐隐約約聽見後邊有人喊了聲“晏存”,立馬轉過頭望了眼倚靠在車門邊的紀燎。
“晚安,”紀燎似是只想說這個,“做個好夢。”
晏存笑着用口型朝他比了個晚安,果斷轉過身,頭也不回往樓上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會不會真香呢ˊ_>ˋ
明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