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燭影·九 ——果真跟貓似的
晏存被紀殊望軟磨硬泡忽悠上車的時候,內心是拒絕的。
一方面,紀燎個人檔案登記的住址位于東城區,兩人方向剛好相反,他實在不好意思搭這趟‘不順風車’。
另一方面,紀小法醫連個車窗都懶得降下來,此時正雙手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他倆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外加今天剛拌過嘴,指不定對方正心裏想着‘紀殊望這倒黴孩子怎麽什麽人都拉上車’。
晏存緊張.jpg
不過他也就扭捏了這麽一秒——估計是因為昨天摔過一回,他這破手機卡在滴滴打車界面快三分鐘了。
電子支付果然是有弊端的。
按照他對紀燎的了解,對方如若真不願意捎他一程,這時候已經猛踩油門送他幾口車尾氣了。
晏存處事法則——無論多高冷的人,統一先按傲嬌處理。
于是他毫無顧忌報出了地址,坐上副駕,低頭開始擺弄手機。
兩分鐘過後,手機終于在他強制關機重啓後恢複了順暢,于是他微微舒了一口氣,目視前方進入放空狀态。
車裏的空氣再度回歸寂靜。
他鼻尖微微聳了聳——中午在支隊走廊遇見紀燎的時候,自己剛打翻第一盒外賣,周遭空氣都被那股香甜的氣味覆蓋。
如今兩人肩膀距離不到20厘米,他才注意到對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
他忍不住側目瞟了紀燎一眼。
車往前開出一段距離後,兩人默默猶豫片晌,竟同時開口打破尴尬——
“方叔……還是一個人過?”
“你一直都是這樣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性格?”
“……”紀燎,“???”
晏存:……?
我為什麽要嘴欠?
紀燎愣了半秒,眉頭微蹙,嘴角瞬間平成了一條直線。
晏存從對方話語中回過味兒來,問:“嗯?你認識他?你怎麽會認識他?”
紀燎似乎不是很想理他。
大型翻車事件。
“方叔?方語山……嗎?”紀殊望從手機屏幕裏擡起頭,湊上前,手肘撐着副駕椅背開口道,“他跟我們大哥有生意上的合作呀,我們經常見面的。”
“合作?”晏存回過神來,“你們大哥叫什麽?”
紀殊望說:“他叫紀珩。”
晏存蹙眉細想了一會兒。
二十三年前,自晏存父母死于東郊別墅區的一場火災後,他便被父親舊友方語山收養。
晏存曾經問方語山自己父母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方語山只是說——‘晏昭是一個很好的人,他把我從苦難中解救出來,我無子無女,對于我來說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方語山一直有意試着重拾晏家舊業。
退休公職人員不能參與跟原來工作業務相關的營利性活動,因此方語山退任休養幾年後,便嘗試往金融科技方向發展,跟誠豐集團多多少少有點生意上的聯系。
“……我知道了。”晏存點了點頭。
他不動聲色側過腦袋瞟了紀燎一眼——如若說剛剛對方有心想要打破尴尬,現在看起來是真的不想理他了。
“我問過他好幾次,”晏存輕咳一聲,回答紀燎最開始那個問題,“他回回都說‘單身一時爽,一直單身一直爽’。”
以往方語山身強體健的時候,晏存也就随他灑脫,沒想過要不要勸他找個伴兒——如今他老人家身體大不如前,晏存着實有些擔心起來。
紀燎沒有應話,專心致志目視前方開着車。
晏存:“……”
後悔.jpg
這人怎麽跟貓似的??
紀殊望從屏幕裏擡起頭來,眼睛來回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了轉,繃不住笑了一聲:“晏隊你別理他,他對誰都這樣,不是針對你……”她擡手碰了碰紀燎,“對吧,哥?”
紀燎:“?”
……什麽妹妹?可以退款嗎?
晏存配合着笑了幾聲,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接話,生怕被冰碴子直接漂移剎車扔到馬路中央。
“哥?”她不滿擡手猛戳紀燎的肩膀,“對不對嘛?”
紀燎面無表情往前開了一會兒,似是被紀殊望問得有些煩了,狀似勉強“嗯”了一聲:“開車呢,別鬧。”
“對嘛,”紀殊望笑道,“我哥哥人挺溫柔的,他剛剛看你一個人站那兒可憐兮兮……”
“紀殊望。”
紀殊望從善如流改了口:“我倆看你剛剛在那兒可憐兮兮吹冷風,一致決定捎你一程。”
晏存笑了一聲,忍不住在心裏問:所以為什麽對誰都這樣?
紀燎:“因為麻煩。”
“啊?”晏存轉過頭,“??我問出來了嗎?”
紀燎無奈道:“看出來了。”
他将車停在了方語山家樓下:“到了。”
“噢,”晏存解開安全帶推門下了車,“行……那謝謝了啊。”
紀燎輕輕吐出兩個字:“不用。”
待紀燎驅車消失在了街角,晏存擡腕看了眼時間,長腿一跨快步上了樓。
——果真跟貓似的。
………………
推門換好鞋後,方語山靠着門檻靜靜盯了晏存幾秒,目光鎖定在他布滿紅血絲的雙眸上。
晏存:“?”
方語山緩緩開口道:“年紀輕輕就熬夜,老了身體準得出問題。”
晏存反駁道:“您年輕的時候不熬夜,身體不也照樣出毛病?”
他将警局帶回的資料放在沙發上,緩步行到桌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我不一樣,”方語山坐到桌前,“你親爹以前身體可好,你可別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這不趕上重案嘛……”晏存接過湯碗抿了一口,“這回案件有點複雜,嫌疑人跟受害人之間多多少少有點聯系,但就是沒有關鍵指向性證據。”
由于原刑偵支隊隊長生病辭職,晏存由副隊升為正隊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719+721算是他這半年來的第一起大案。
新局長黃駿峰不如方語山精明圓滑,某種意義上算是老實憨厚那一挂,也沒看出上邊一直盯着新隊長晏存,因此遇到什麽事兒還是得先問問方語山。
“慢慢來,不要着急,”方語山說,“多看幾遍,總能找到關鍵線索。”
“所以我把資料全部帶回來了,”晏存點了點頭,“晚上慢慢熬。”
——他也不屬于聰明伶俐那一挂,每回遇上案子還是得從細節入手。
十幾年前,剛當上刑偵支隊長的方語山在一起特大刑事案件中,毅然決然沖進爆炸現場将罪犯救出,借此偵破了那起轟動琴江連環殺人案。
當時晏存不理解,為什麽方語山可以不顧自己性命沖進現場,救援目标明明是窮兇極惡的罪犯。
方語山跟他說:“制裁罪犯是法律需要做的事情,我們要做的只是将罪犯扭送公安機關,交給法律處置。”
因此晏存選擇了這份職業。
他驀地想起方才在紀燎車上聽到的事兒,擡眸開口問道:“對了,您認識紀家的……好像叫紀珩,是吧?”
“嗯?”方語山看向他,“認識,怎麽了?”
晏存說:“昨天719案嫌疑人墜樓前挾持的人質,還有局裏新來的那個小法醫,兩人都是紀家的。”
“是嗎?”方語山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他們三兄妹我稍微有接觸過,我記得老大紀珩……挺辛苦的。”
“怎麽說?”晏存問。
“他們父親紀誠六年前腦梗去世,”方語山回憶道,“紀珩當時剛滿26歲,弟弟妹妹也還上高中,自己一個人接下這麽大個誠豐集團,還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噢……”晏存盛了碗米飯,“那他們媽呢?”
方語山往晏存碗裏夾了塊肉,說:“紀珩跟紀燎是同一個媽生的,在生老二的時候羊水栓塞去世了,新妻子梁婉儀生下老三紀殊望後患了躁郁症……所以紀珩真的挺不容易的,我跟他們父親熟,平時稍微幫他們一些。”
晏存颔了颔首。
雖說他跟紀燎性格不太合,但沒想到倆人身世居然慘得如此一致。
倒也不是。
某種意義上來說,紀家要更加艱難一些。
晏存對于自己生父生母并沒有特別大的執念,一來是因為那時候還小,他幾乎已經忘了自己父母究竟長什麽樣了,只記得那天他在托兒所門口等了很久,直到第五天,方語山才領着他回到了現在這個家。
二來,方語山确實将他當親兒子養,給了他足夠的關心,教育以及尊重。
養父母與養子之間相處的界線比較模糊,一不小心就容易溺愛或者過于嚴苛,而方語山在這方面把握得恰到好處——倆人相處起來甚至跟朋友一樣。
晏存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吃飽了,”他抽出紙巾擦了擦嘴,“您多吃點啊,別光我吃,這是要把我養成豬?”
“你下班太晚,我提前吃了點東西,”方語山笑了笑,“剛剛我讓劉姨給你炖了盅雞湯,帶回去喝吧。”
“行,剛好晚上還得接着熬。”
不把這個案子破了,晏存覺都睡不好,做夢都得夢見羅青森。
“別太晚,”方語山拍拍他的肩,“連熬兩天身體撐不住。”
晏存點頭應了一聲,下樓掃了輛共享單車,悠哉悠哉騎着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