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1)
每個人
都有一段悲傷
想隐藏
卻欲蓋彌彰
這場雪連着下了兩日。
辦公室裏有的人抱怨因為大雪而變得更加擁堵的交通,有的人感慨這雪下的太早,擔心今年冬天不好過,也有的人高高興興背着相機到院子裏尋找各種好的景致留影。而不論是何種心情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提前閃人了,所以明澈來找葉至曦的時候,十分驚訝的問道:“現在不但沒人陪你加班,連陪你正常上下班的人都沒了?”
葉至曦正巧剛改完稿子,保存好之後起身給明澈泡了杯茶,半笑道:“我放羊也不是,不放羊也不是,難不成要把羊都吃了?”
明澈接過茶杯,趁機說:“我這兒正好有一只羊,還請你高擡貴手,不要入口才好。”
葉至曦睨了他一眼,大約也猜到是什麽事了,于是随意的問道:“如果是你的羊,我當然不會入口。”
明澈知道他一向不與人為敵,但若真是在他面前過分了的人,也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三思之下,不再與他打啞謎,直白的表示:“我一是道聽途說,二是受人所托,不如還是你跟我說說安齡究竟是犯了什麽迷糊事。免得為了些不上臺面的人影響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葉至曦嘴角一彎,緩緩看着明澈,問:“他們怎麽找到你哪兒去了?”
明澈又是聳肩,又是挑眉,無奈的說道:“誰叫你們家的人一有事就自動拴在一根繩子上?任誰聽了是安齡沖撞了你,立馬就表示對這事沒法調停。我聽說連安處都在你這兒碰了釘子吧?哎,其實我想,你這小子也不見得會幹什麽影響安家的事,可問題是你們家的态度如此生硬且一致,難免讓安家擔心自己會成為下一個箭靶子。所以說來說去,我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團結力量大。都不需要動一槍一彈,就已經把他們吓得縮回老窩兒了。”
葉至曦含着笑,也不插話,由着明澈繼續往下說。
“然後安家拐了七八道彎找到我過世大嫂家的人,你知道的,我大哥別的人不一定會搭理,可牽扯到了我大嫂家,他就對這事上心了。然後我就光榮受領了這個任務,所以還請你松松口,別和他們一般計較,就算是體諒體諒我,好讓我回去能有個圓滿的交代?”
葉至曦見明澈說的有板有眼,揚了揚眉眼,說:“能養出那樣驕縱的女兒,受了驚吓也是應該的。”
明澈甚少看到他臉上有如此的神色,不由得覺得奇怪,問道:“我倒是聽到了不少版本,內容五花八門,唯一相同的,就是當時樊長安也在場。安齡與樊長安也算是情敵,你該不會是把安齡說樊長安的那些難聽話按在自己身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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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至曦蹙眉:“安齡頂多算是個話雜的人,想在言語上勝過別人,還需要勤加練習。”
明澈的好奇心更大了,問他:“按你這麽說,樊長安半點委屈都沒受?”
葉至曦想起當時的情景,按說樊長安字字珠玑,堵得安齡反駁起來蒼白無力,最後若不是擡出那些格外傷人的話來,樊長安幾乎可以算是完勝。可有些話,哪怕只是幾個字,說出來也能産生極大的影響。他知道在那樣的情況下,自己的身份與樊長安的身份是格格不入的,坐在一起已經是有違和諧,若是他幫忙插話,那就等于将自己于樊長安推向風尖浪口。只是這世上最不好控制的就是感情,他見樊長安臉色不好,終于還是沒忍住而開了口。好在所有傳言的版本裏,都不是說的他因為樊長安而不爽安齡,說的是因為安家把他安排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安齡還對他出言不遜,所以他才不高興,不但提前離席了,事後連安家送來賠不是的禮品都退了回去。
這個圈子裏,總有許許多多整日白吃白喝沒事幹的人想着幫你怎麽把故事編圓滿。
明澈見他不答話,心裏的疑慮又增多了一分,但他清楚,有些事,原本只在朦胧之中,若是貿貿然捅破了,只會加劇發展,于是他又笑起來,說道:“總說你們家這個不能得罪,那個不能得罪,我看,其實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你。”
葉至曦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問他:“你今天來就為了這事?”
明澈知道安家的事算是辦妥了,心情大好,笑着說:“我今天來主要是為了去你的房子看看,然後順便把這事辦了。”
葉至曦不以為意:“我那房子都快二十年了,有什麽好看的?”
明澈挑着眉說道:“就因為你那房子快二十年了,所以我才更要去看看有什麽吸引你的,竟然願意從那麽多人伺候着的家裏搬出來一個人住。”
葉至曦更沒把有沒有人伺候這事放在心上,還提醒他說:“我高中就開始住校,畢業在海拉爾也是一個人住。”
明澈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給你安排個姑娘一起住住?”又問道:“你之前不是相親了嗎?結果怎麽樣?嗳,不說我都快忘了這事了,那姑娘叫什麽來着?海,海夏是不是?”
提起海夏,葉至曦覺得有那麽一點點頭疼。
他連共見過她三次,一次是在許仙樓,喬然給他們做介紹,他拿出了慣有的表現,不積極、不主動,只為了給她留一個沒有印象的印象。結果他的沉默寡言反而讓她印象深刻,第二回就來找他說要假裝男女朋友。他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可能會傷了她的面子,可事實上,他确實沒有打算假裝什麽的想法,于是她憤然離去。
說來,這樣的結局讓他很滿意,但他以為的結局卻不是她想要的結局。
昨天他快下班的時候,她竟然主動找上門來,表現的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過不愉快的碰撞,倒像是認識許久的老友,張口就說肚子餓了,一起去吃晚飯,然後把中外美食挨個說了一遍,最後揚着腦袋問他想吃什麽。
他不曉得她究竟是沒聽懂他之前話裏的意思,還是又有了什麽新奇的想法,但處裏七八雙眼睛齊齊盯着他看,他只得先顧全大局,領着她去了同一家餐館。
她心情極好,一邊吃一邊說起當日的事來。他以為她是來找他化解尴尬的,畢竟是一個生活圈的,往後見面的機會肯定也不少,于是配合着向她賠了不是。沒想到她突然話鋒一轉,一本正經的看着他,說道:“所以我認真想過了,既然你不願意假裝男女朋友,不如我們就當真的男女朋友吧?”
他大學主修中文,自認為對語言方面的造詣不淺,可她這些話着實前後不搭,讓他半晌接不上話。
她對他的反應事先就有準備,所以眯着眼睛一個勁兒的朝他微笑,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講可能有些突然,其實對我來講也挺突然的。按理說你前兩次的表現連六十分都打不上,可有句話說得好啊,全世界的人都給了你青眼,但你八成會對那個給你白眼的人特別上心,我現在就是中了這個邪。當然,你接受起來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沒關系,我可以等。”
他活了二十多年,不是沒遇見過死纏爛打的姑娘,可那些姑娘說出的話聽起來全是冠冕堂皇,但她的口氣十分認真,目光也十分認真。他認真想了一想要怎麽回答她才能既保全她的面子,又讓她知難而退。
可她像是猜到他又要拒絕,飛快的說:“我這人也沒什麽別的優點,就是有無窮無盡的熱情,總有一點能融化你這個冰人的。”
葉至曦沒把海夏這一樁事告訴明澈,只随意笑了過去,然後領着明澈上父母多年前居住過的房子,也是他現在住所轉了一圈。
明澈大學是讀的土木工程,後來出國留學,回來之後也是離家一個人住,只不過他的公寓與葉至曦的老房子有着天壤之別,所以看到房子裏有些陳舊的擺設和裝修之後,連聲感嘆:“你這種的作風,就是一整個紀檢部門都對你進行調查,估計也找不出一點點的錯處。”然後指了窗戶邊一張老式沙發,笑道:“那個,比你年紀還大吧?”
其實這屋裏絕大部分的東西都比他年紀要大,只有電器和被子是新添置的,那還是因為他說要搬到這裏來住,周豔玲先親自來審視了一番,在不改變大體格局的情況下稍微讓這個兩室一廳的老房子看上去不要太脫離時代。
他從來沒有什麽追趕潮流的想法,只覺得世上所有,習慣了就懶得再去做任何的改變。
當然,也有人對他這老房子表示欣賞,比如李崎。
☆、白月光(2)
實際上李崎之所有會到葉至曦的房子來,是一件他想想都會覺得無可奈何的事情。
李崎為了感謝他的出手相救,想請他吃頓飯,結果一連去了兩家餐館,不是遇到熟人,就是遇到仇人。
李崎這人雖然看着不太靠譜,但在某些問題上,考慮的卻又十分周全,一面攢着他換地方,一面笑呵呵說:“現在風聲緊,我們得低調一些。”他說話的口氣既嚴肅又認真,倒像是演什麽諜戰劇。
于是葉至曦就提出了買東西回他房子去吃的建議。
只是冬天冷,買什麽東西打包回去都容易涼,所以李崎下車的時候順道就從後尾箱裏抽了兩支白酒出來,說:“喝點酒就熱和了。”
他原先酒量不行,家裏幾個兄弟一起喝酒,最先倒下的肯定是他。反倒是後來去了海拉爾慢慢練了出來,李崎撂了一瓶給他,他也不推辭,直接抱着瓶子就喝上了。
李崎很是欣賞他的爽快,表揚說:“現在的人都愛裝,明明都是能喝的主,卻偏偏喜歡端個小杯子,你一杯,我一杯,連帶着說些違心的奉承話,酒沒喝多少,人卻給繞暈了,到最後還都搶着說自己喝的最多。按我說喝酒就該像咱們這樣,一人一瓶,喝完了事,誰也不會占誰的便宜。”
他沒吃菜就先喝了一口酒,直辣辣的一路燒到了肚子裏,不由得眯了眼,問他:“你這什麽酒?這麽烈?”
李崎敲了敲手裏沒貼标簽的酒瓶子,笑眯眯說:“從我家老頭那兒拿來的。”
他記得樊家出事已經大半年了,不由得蹙了眉。
李崎還以為他是擔心什麽,解釋說:“你放心,這都是好些年前別人送他的,肯定沒問題。”又扯着眉毛嘆了句:“早知道我當初就多拿個十箱八箱的,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他見李崎真像是在惋惜沒拿到手的酒,不由得想起那些關于樊父與李崎關系并不融洽的傳言來,又覺得或許正是因為這些衆人皆知的不融洽,所以李崎才得以安安穩穩的過的現在。
他拿着酒瓶默默然喝了小半口。
李崎很快掃去臉上的陰霾,指了擺了大半張桌子的飯盒:“你得吃些菜啊,不然買這麽大豈不是浪費了!”
他與李崎的交集也就兩三次,可有些人的氣味是相投的,加上喝了不少酒,性情要比平日外放許多,不但說話的聲音提高了,連說話的內容也十分的随意。
李崎提起那夜打架,醉眼迷離的告訴他:“我那天跟你說我之所以先動手打人是因為他們搶了我看上的小姑娘,那是騙你的。”
他一瓶酒喝了一半,也有些醉意了,但顯然比李崎要清醒些,聽了這話,點了頭,繼續聽。
李崎頓了頓,指手畫腳的說:“他們那幾個王八羔子以前看見我總是崎哥長、崎哥短的,我知道,那都是看我家老頭的面兒,所以現在我家老頭倒下去了,他們也就沒必要奉承我了。我不是在乎他們叫不叫我崎哥,反正我也明白,就是酒肉朋友,哪有什麽真心的。可他們的嘴實在太壞,落井下石不夠,還說長安被章學寧玩弄了之後扔到一邊。我這人沒別的,但有一條,我的妹妹,除了我,別人都不能欺負。”他說到這裏,偷偷笑起來,湊近了葉至曦跟前,小聲說:“有件事,我誰也沒告訴。我現在當你是哥們兒,才告訴你。其實我之前把章學寧打了一頓。”
葉至曦微微一顫,看李崎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
李崎揚着脖子喝了口酒,語氣又慢慢淡下去,幽幽說:“我那個妹妹啊,是從小被她爸捧在手心裏長大的,什麽委屈都沒受過,連潘宜蘭進門都是先得她點頭同意。可就是因為她爸對她保護的太好了,她壓根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人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一遇上章學寧這種金絮其外的男人,分分鐘就被迷惑了。按我說,男女分個手也沒什麽的,誰能保證自己談一次戀愛就能白頭到老?關鍵是章學寧見風使舵的本事太好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和別人好上了。這就叫禍不單行,想當然的,這事對她的打擊很大,雖然人前沒掉眼淚,可我猜肯定躲在被子裏哭過至少七八回。我一見她那雙眼睛又紅又腫的就特別來氣兒,于是就沒忍住,去找了章學寧。那小子态度倒是挺好的,不過這事本來也是他理虧,态度好是應該的。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見他那樣,就想着說算了,這架也別打了。誰知道和他一起那幾個朋友一聽說我是誰,個個在那兒暗諷長安,說她整日裝高貴,其實骨子裏就是個賤胚子。我當時就火了,連他們有幾個人都沒注意,轉身就打開了。你不知道,我從六歲開始打架,這二十五年裏頭從來沒有一次像那天那樣恨不得把他們都打成肉馍馍。裝高貴?我們家長安天生就是高貴,誰也學不來,他們這些小蘿蔔頭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李崎越說越激動,一不留神直接抱着酒瓶子從沙發上摔倒了地板上。
葉至曦連忙起身去扶他,他一邊笑一邊擺手,自己從地板上重新滾回沙發,整個人側躺着,又揚了揚頭看了葉至曦一眼,彎着嘴角說:“那天沒人幫我,我雖然成功把章學寧給打了,可自己傷得比他嚴重多了,但我心裏爽。”
葉至曦仰脖子喝了一口悶酒,緩緩說:“你是個好哥哥。”
李崎一聽這個,急着搖頭,半眯着眼撇清說:“我其實都是為了分財産。你應該聽說過吧?我家老頭在境外存了一大筆錢,很大一筆,可問題是他出事的時候最後見得那個人是樊長安。我找了她好多回,軟硬兼施,但不管用,她可精了,肯定是想等風聲過了,然後自己獨吞。”
葉至曦清楚樊長安不是這樣的人,心裏亦明白李崎也曉得樊長安不是這樣的人。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人并不願意表露自己的真實感情,也許是因為連自己那一關都過不了,也許是因為明知道沒有什麽可期盼的了,所以無賴似的耗着,好像這樣如以往那般胡來,就真的可以自己欺騙自己,什麽都沒有變,什麽都還在。
李崎靜默了一陣,葉至曦見他靠在沙發上,以為他是睡過去了,自己把剩下的小半瓶酒灌到肚子裏,然後仰頭看着被燈光照得發黃的天花板。
葉至曦想起自懂事以來,長輩和師長們誇他誇的最多的,就是‘自制力很強’。讀書的時候不用任何人鞭策,叛逆的年紀也從未做過一件讓人操心的事,活了二十七年,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在預定的軌道上不斷向前行駛着。這條軌道究竟會駛向何方,終點又有什麽在等着他,仿佛這并不是他需要思考的問題,他需要做的,僅僅只是在這條軌道上。
唯一有次是葉榮恒去到內蒙考察,抽空見了他一面。他那時已經在海拉爾呆了一年,加上生了場不大不小的病,讓他看上去不像是從葉家走出來的偏偏少年郎。葉榮恒看重他,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而也是那一次,葉榮恒親口對他說,他将是葉家未來的希望,最大、也最強的希望。直到那時,他才忽然間覺得自己的軌道有了一個明确而又不明确的目标,那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這個已經走在最巅峰的家族繼續以一種繁盛傲人的姿态延續下去。
這實在是個沉重的包袱,一向做事随心所欲的葉至琏勸他說:“上邊這麽多哥哥,大伯偏生給你說這些,真是奇怪,你一個連女人是什麽滋味都沒嘗過的小男生胡亂湊什麽熱鬧?該怎麽享受人生,就怎麽享受人生嘛!”
他不知道人生該怎麽享受,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輕而易舉、水到渠成的,談不上心喜,也談不上鬧心,唯一能牽的他神經微微一顫的,就只有樊長安一人。可惜這個人,偏偏姓的‘樊’。不像葉至謙與傅小影,即便兩個姓氏有再大的隔閡,至少是比肩,至少在大局上是保持一致的,而這個‘樊’,現在、将來都不可能再出現在歷史的舞臺。
他想起許多,但他所想的,在這樣的夜晚又顯得如此的多餘與不堪。耳邊是李崎呢喃的聲音,在胡亂說:“葉至曦,中國有百家姓,你怎麽就偏偏姓了個‘葉’呢?”
☆、白月光(3)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在平安夜更一更,我看完電影回來就坐在電腦面前碼字啦~~順便說聲,我今天做了張算是人物關系表的表,誰想要的話請在這一章後面留下你們的郵箱。
李崎是半夜被送回樊家的。
樊長安白天在合唱團忙了太久,所以晚上睡得稍微沉了些,等到朱媽艱難的扶着李崎往樓上走,折騰出了不大不小的聲音之後,她才猛地醒過來,然後披了件衣服出來幫忙。
總的來說,李崎并不常回樊家,特別是樊父出事之前,他幾乎當自己沒有這個家的。反而是這大半年,隔三差五的來找樊長安鬧一次。次次都嚷着要分財産,次次都是喝了酒,有時喝的不多,鬧一鬧就走了,有時喝多了,鬧着鬧着就趴地上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來,整棟房子就都是他嚷嚷着說幹嗎把他弄到二樓最東邊那間屋子,他最讨厭就是太陽升起來亮堂堂的感覺。
二樓最東邊那間屋子,其實原本就是他的卧房。他小時候住那兒,後來是因為樊父與李良離婚,他随了李良,才搬出去的,這麽多年,屋子一直空着,連擺設都沒變。
樊長安知道李崎喜歡喝點小酒,但今晚他實在醉得厲害,兩條腿連路都走不了,整個人沉得要命,嘴裏嘀嘀咕咕念着什麽“就該打,就該打”之類的。她擔心他又在外邊鬧了事,但看他臉上除了一片紅光倒也沒有被打的痕跡,一雙眼睛完全眯住,能安安穩穩回到這裏已經是個奇跡了,于是問朱媽:“誰送他回來的?”
朱媽搖頭:“我聽到敲門聲就起來去開門,只看到少爺一個人躺在門口。”
李崎大概聽到有人提及自己,一股酒勁上來了,猛地甩開樊長安和朱媽,一邊往木地板上倒去,一邊大喊道:“你們這些王八羔子,等爺翻身了,鐵定把!”豪氣話沒說完,又是一聲吃痛“哎呦。”然後就再沒音了。
朱媽立馬要去扶李崎起來,樊長安拉住她,說:“就讓他在這兒睡。”
朱媽面露難色:“小姐,這樣太冷了吧?”
她瞥了一眼靠牆的暖氣片,說:“去拿兩床被子來就是了。”
樊長安雖然外表看着不大硬氣,但決定了的事誰也撼動不了,所以朱媽只得拿了兩床最厚的被子給李崎在樓道裏打了個地鋪。
誰知道到了清早才打完牌回來的潘宜蘭被樓道裏這一團白乎乎的不明物體吓得困意全無,又是大叫,又是亂跑。
李崎想當然的被吵醒了。然後樊長安就聽到外邊有兩個人鬼哭狼嚎的喊着她的名字。
這樣開始新的一天,的确讓人重頭到腳都充滿了活力。
當然,李崎對自己受到的待遇表示強烈的不滿,回房洗了個澡出來就開始批評樊長安:“果然是最毒婦人心!你就是巴不得我感冒發燒,然後把腦子燒壞,就沒人跟你搶財産了!”
樊長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其實我不是想讓你凍到把腦子燒壞,而是在被子裏下了毒。雖然你已經洗過澡了,但昨晚那些毒已經侵入到你皮膚裏了,不過你放心,是慢性毒,至少還能活個三五七月。”
李崎情緒十分激動,沖到她面前說:“為了那點錢,你竟然連自己的哥哥都謀害!”
樊長安忍住笑,擡眼看他,故意蹙眉說:“你不是老說‘那點錢’足夠你買下太平洋裏一連串的小島,重新建一個國家嗎?都能自己為王了,還叫‘那點錢’啊?”
他先時沒過腦子,這會兒見她嘴角笑意正濃,知道自己上當了,狠狠瞪了她一眼,擺出高姿态來說:“不跟你們女人一般見識!”
她點頭,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跟我們女人一般見識,所以晚上好好姐叫吃飯,你就不用去了。”
他一詫,轉頭問:“她叫你吃飯幹什麽?”
她聳肩:“誰知道呢?也許是想介紹她男朋友給我認識吧。”
他又是一詫,繼續問:“她什麽時候有男朋友了?”
她還是聳肩:“我不知道啊,我就是随便猜猜。”
他知道自己又被她繞了,當下氣就上來了,“哼!”了一聲就往門口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不送了啊。”
他的手已經挨到門了,又突地改變主意,重新走回客廳,奪了她手裏的書,往對面的沙發上一躺,朝着廚房嚷道:“朱媽,給我下碗面條。”
樊長安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一整天都在繞着各種彎彎兒使喚李崎幹一些平日裏她們三個女人幹不了的事,好比換客廳水晶燈裏壞掉的燈泡,整理連到屋頂的書櫃,修剪花園裏已經掉光了葉子但枝幹到處亂長的樹木。
李崎這人沒什麽心眼,眼見着三個女人圍着他誇,高興的什麽都不顧了,直到把一大堆垃圾扔完才反應過來,立馬找樊長安理論:“你把我當苦力使啊!”
樊長安已經換好了衣服,十分認真的提醒他:“你再不去把外套穿上,就得遲到了。”
李崎沒轍,只能飛快的上樓穿好外套,然後又飛快的下樓。
樊長安穿了一件深藍色的格子外套,配上駝色圍巾,站在樓外望着屋門,整個人看上去比往日要明亮許多。
李崎看着她做這樣的打扮,心裏有些高興,忍不住揚了揚嘴角,愉悅的催着她上車:“一會兒把安全帶系好,不然甩出去了可別怪我。”
可事實上,面對擁堵的交通,就是願意被甩出車也壓根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李崎一會兒插左道,一會兒擠右道,紅燈闖了兩個,也沒見快多少,十分着急,扯着脖子往前看,嘴裏念着:“這麽堵,肯定遲到了!”
樊長安性子緩,故意笑眯眯說:“反正你經常遲到,我猜好好姐是做了心理準備的。”
李崎回眼瞪她,又問:“她到底為什麽找你吃飯?”
樊長安随意說:“我們平日裏關系不錯,一起吃頓飯還非得需要什麽理由嗎?”
李崎認真瞥了她一眼:“張好好現在是知名小說家,微博上好幾百萬粉絲呢,有那麽多空理你嗎?”
樊長安理所當然的反問他:“你又沒問過她本人,怎麽就知道她沒空?什麽事都靠猜想,能成功嗎?”
李崎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悶聲“哼”了下,然後繼續握着方向盤,左閃右閃的向前開進。
是去家安吃法國菜。
樊長安昨天半夜約張好好的時候特意告訴她,這家餐廳的法式風情中帶着微微的南洋感覺,因此讓人覺得格外懷舊,尤其是深色木架的帳幔與穹頂上的水晶燈交雜在一起,很是适合寫男女主角相遇的橋段。張好好的愛好并不是太多,除了入夜之後坐在電腦面前敲打鍵盤直到天快亮,就只有好吃又有情調的餐廳比較吸引她了,所以一口就答應了樊長安的邀請。
顯然,李崎不知道這其中的九曲,還以為張好好真的有什麽驚吓要呈現給他們,從進到餐廳開始就格外的緊張,直到看見張好好是一個人坐在成排的沙發座上專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菜牌看,才松了一口氣。
樊長安偷偷笑了笑,随便找了個借口對李崎說:“我去趟洗手間,你先過去。”
李崎“哎哎哎”了好幾聲,樊長安早已經轉身開溜。
為了給李崎和張好好多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樊長安在洗手間呆了十來分鐘,估摸着再不出去,他們就要找進來了,這才緩緩往出走。
餐廳是開放性的設計,兩桌之間除了寬闊的走道,前後就只有幔帳相隔,整體的黃色燈光讓這裏的環境感覺十分溫情。用餐的大多都是涵養極高的人,所以說話的聲音比較輕緩,只有角落那一大桌歡笑的聲音稍微有些大,不免顯得高調。
樊長安遠遠望過去,七八個人男男女女,有的沉靜坐着,有的笑鬧成一團,最中心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其他人都把手裏的禮盒塞到她懷裏,大概是來過生日的。那些人的面目看着有些相似,樊長安也認得幾個,便是那葉家的兄妹們。
她看着那樣的畫面,覺得格外刺眼,突地就轉身想要改道離開,卻不偏不倚的撞在身後那人的心口上。她連忙擡眼,嘴裏那句對不起還未出聲,就看到了葉至曦。
☆、白月光(4)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寫到樊長安和葉至曦正面‘交鋒’了。。。。。
樊長安飛快的瞥了葉至曦一眼,又迅速移開步子,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
真是可笑。想來去年她過生日的時候,樊父特意從外省趕回來給她辦個小宴會,請的都是她平日裏關系不錯的朋友。她也如剛才看到的畫面裏的女孩一般,被簇擁在最中間,接受他們那時應該還算真心的祝福。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她從今往後回想起來最心酸的日子,不是因為失去了那些所謂的朋友,也不是因為章學寧的背叛,而是那個曾經為她撐起了廣闊天空的父親已經如同失去了大地支持的安泰俄斯,永永遠遠的被拘禁了起來。
李崎平日裏滿嘴跑火車,可到了張好好面前,卻跟個只會嗷兩聲的小貓兒似的,比大姑娘還要羞澀,見到樊長安終于過來了,十分激動的朝她招手,擠眉弄眼的問她:“怎麽去這麽久?”
樊長安臉色有些發白,但被這裏的燈光掩飾的很好,她先朝張好好打了聲招呼,然後才解釋說:“肚子不太舒服。”
張好好立馬就下判斷:“肯定是吃壞了什麽東西。”
李崎連忙附和說:“中午吃羊肉吃多了。”
樊長安擔心這兩人會察覺出異樣,緩緩笑起來,故意噘着嘴說:“聽你倆的意思,晚上我是不能吃肉了?”
張好好頭一次就反對:“誰說鬧肚子就不能吃肉了?要是不能吃肉,光把那幾片菜葉子插來插去的,那得多可憐啊。”然後拿着菜牌往樊長安面前一擱,興致勃勃的介紹起來:“我看這個脆煎乳豬,多寶魚配玉米餅,田園雞肉慕斯,或者煎鵝肝都挺好的。”
也許是因為對面坐的兩個人胃口都很好,所以樊長安受了影響,也有可能是她怕自己不吃些東西,沒法把心口裏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壓下去。整個晚餐,她吃的分量比以往要多出兩倍以上,最後把巧克力舒芙蕾佐冰淇淋吃完,只覺得整個胃都要脹開了,于是借機向張好好和李崎表示:“我得壓個馬路才行,你送好好姐回去吧。”
張好好蹙眉:“外面太冷了,還是坐車回去吧。”
她眯眼笑道:“外面這麽冷,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獨自瞎逛,這不正是你寫的那些小說裏,男女主角豔遇的大好機會嗎?”
張好好撲哧一笑,說:“我寫的男主角都是高帥富,出門不是小跑車就是suv,才不會有人大冷天的和你在涼飕飕的馬路上豔遇呢!”
她突地想起什麽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認真說:“差點就忘了,這位高帥富就是開跑車來的,我跟他關系不太融洽,想來遇上這種二選一的問題,他肯定是不會偏向我的。”又故意問張好好:“聽說你最近在寫的男主角是個混世魔王,正好趁着今天有個趨于混世魔王的原型在這兒供你參考,不如就坐在跑車裏采訪采訪他,這樣寫出來會更逼真。”
張好好果然對這個很有興趣,當即就同意了樊長安的提議。
出門的時候,樊長安特意趁張好好不注意的時候朝李崎使了個加油的手勢,李崎臉都紅了,一邊瞪她,一邊引着張好好往停車的方向去。
她心裏有些高興,用力朝兩人揮手,待他們已經轉彎不見了,才深深吸了口氣,又深深呼了出來,轉身往相反的方向邁開步子。
這個冬天,的确格外的冷,而雪來的太早,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有關于世界末日的說法漫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