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決
煙塵彌漫的林間道路上蹄聲漸近,武牢關門樓下的守衛看到一匹戰馬疾馳而來,立時長戟交叉,喝道:“什麽人!”
馬上載着兩個人,前面的年輕人一身錦衣血跡斑斑,似乎失去了意識,無力地伏在馬背上。居後的蒙面黑衣人揚手出示了腰牌,粗聲道:“統領要的人捉到了,快叫軍醫來!”
一個守衛走上前擡起錦衣人的臉,與通緝令的畫像對照了一下。原本雍容俊雅的面容如今慘白如紙,濺了不少血跡,肌膚溫度冰涼,雙目緊閉,氣若游絲。
黑衣人不耐煩道:“還磨蹭什麽!統領要的可是活的!人要是死了,你們都得兜着走!”
兩個守衛對視了一下,撤去長戟,招呼一對騎馬路過門樓的巡守:“帶他們去找軍醫!”
來者跟随巡守拐入營地角落,行至偏僻處,黑衣人一擡手,兩根細如牛毛的銀針倏然刺進兩個巡守的後頸,那兩人一聲不吭地栽下馬去。
黑衣人翻身下馬,擡手拍了拍那錦衣公子的臉,輕道:“葉斐,起床幹活。”
葉斐微微皺眉,睜開眼,笑了笑,捉住唐枭遞來的手,借力從馬上跳下來。
片刻後,兩個“巡守”打馬回到了自己巡邏的路徑上,一切如常。兩匹馬并排前進,向着通往關外的門樓慢慢行去。
“等我號令,一起沖出去。”唐枭低聲道。
葉斐點點頭,将頭盔壓低,夾緊馬肚。
門樓漸近,兩扇巨大的木門向內側敞開着,門內外立着幾個守衛。唐枭拈了幾枚小小的暗器在手,正要有所動作,驀然間,關內警鐘大作!
“全關封鎖!全關封鎖!”
随着幾聲傳令,巨大的門扉發出長長的吱呀聲,轟然閉合,封住了通向關外的路。
唐枭與葉斐同時一頓,就在此時,身後一道陰風拂來,直取葉斐。唐枭飛身躍起,在半空中一個翻身,雙手間的暗器向後方灑出。
空氣的流動有些微扭曲,唐枭一手抽出短刀向旁側揮去,虛空中浮現的鎖鏈恰好纏在了刀刃上。唐枭揮臂将鎖鏈自葉斐身後帶離,落地前另一手淩空展開千機匣,細碎針雨漫天而落,只聞“叮叮”細響,無數細針頃刻間被看不見的利器打落,擦出迸濺的火星。
自針雨中現身的高大男子一身黑紅衣袍,白色碎發遮蓋的臉上笑意陰冷,兜帽下的雙瞳閃耀着與手中雙刀同樣的金藍流光。
“果然,混進了一只貓兒。”
陸瞳低笑道,催動鎖鏈,巨大的蠻力将唐枭向自己的方向扯近。唐枭握緊短刀,似要僵持,卻突然旋腕,将短刀對準陸瞳猛地擲出,利刃借着鎖鏈之力向陸瞳襲去。陸瞳只是揮動鎖鏈甩開短刀,并未進攻,身子撤去一旁。
唐枭心中一凜,便覺身後風聲乍緊,鋪天蓋地的箭矢從門樓上傾瀉而下!
葉斐俯身撈起捆在戰馬側腹的重劍,腳下一踩馬镫,身子騰空而起,甩開裹在重劍上的布匹,原本粗糙的布料灌入真氣,堅硬如鐵,卷起橫飛的箭矢一并抖落。
地上的守衛們從各方湧來,唐枭擡起手,響指一動,數個機關在四周炸裂。
唐枭居于陣中,揚起千機匣,以接連不斷的弩箭射殺前來圍剿的敵兵。袖手在一旁觀戰的陸瞳忽地飄近,彎刀攜着深厚內力斫向一處連弩,機括發出喀嚓澀響頹散,機關陣被扯開一道缺口。
唐枭察覺敵人近身,揮手灑出一排孔雀翎,卻僅僅擦過那黑紅的衣角。陸瞳自唐枭頭頂空翻而過,彎刀掄出半月流光。唐枭仰頭避過那一道劈斬,用以僞作士兵的頭盔碎裂開來,烏黑的碎發在勁風中散落,一道血線慢慢劃過額頭。
而在那電光石火間,唐枭指間幾枚化血镖亦是毫不容情地射出,扯裂陸瞳的衣袍,帶出數道血痕。
陸瞳落地站穩後悠然一笑,垂下彎刀。唐枭方一撤步,才發覺一道鎖鏈捆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他立時轉腕握住鎖鏈,腰背使力,抵住拉扯的力道,同時擲出天絕地滅擋在身前。相持之時,輪軸絞動,門樓上的車弩緩緩旋轉方向,對準機關陣中之人。
一聲號令,長矛一般的巨大弩箭破空襲來!
自半空落下的葉斐甩去刺滿羽箭的布匹,雙手執住重劍,飛身撲出,金色的劍氣耀若列缺貫空。随着噼啪脆響,長逾十尺的巨大弩箭在縱橫的金光之中斷裂紛散,就像被劈斷的木柴。
葉斐輕踏飛矢,借着劍氣再次騰空,錦衣的身姿如同展翅的華鳳掠上女牆。門樓上的弓箭手一時大亂,唯獨金色劍影穿行其間。轉動輪軸的士兵還未來得及擡頭看清入侵者,便被凜冽的劍風掀翻在地。
高舉重劍的人影如一道落雷,攜萬鈞之力砸向車弩,弩機悲鳴着裂開。葉斐一腳踢起了旁邊那些未上弦的箭矢,注入了內力的長杆打着旋撞向周圍的士兵。
地上重重圍擊之中的唐枭手上發力,提氣震斷了臂上的鎖鏈,身形若掠影浮光,剎那消失無蹤,轉瞬間又出現在高空,機關羽翼展開,疾速劃過女牆。門樓上的弓箭手遭遇葉斐的攪擾,竟無一人顧得上他。
唐枭袖中射出一道細索,彼端的鈎爪直直飛向葉斐。
葉斐已經收了重劍,一柄輕劍舞得如同飛湍瀑流。他揮出一劍後,頭也不回地擡手,鈎爪精準地纏在他的腕上,将他拉向空中的機關羽翼。
豈曰無情?與子同心。
唐枭攬住葉斐的腰,催動機關,兩人乘着滑翔之勢越過樓牆。唐枭舉起千機匣射倒了守在門外的四個守衛,然後抱緊懷中的少爺,足尖沾地時收了羽翼,向前跑了幾步緩下速度,扶住葉斐,低頭道:“抱歉,痛不痛?”
葉斐擡頭笑了笑,蒼白的嘴唇卻抿得很緊,眉間有掩藏不住的皺痕。他身上還有傷,方才的拉扯必是惡化了傷勢。唐枭心中鈍痛,正要開口,忽地摟住葉斐沖向道邊,幾枝羽箭穿過兩人方才的位置。
兩人躲到一處凸出的山體後,唐枭把葉斐推至身後,以山岩為掩護,向關口看去。只見門樓上的弓箭手正重新就位,張弓滿弦,樓牆上立着的黑紅身影衣袍迎風,素發翻飛。而在陸瞳的腳下,巨大的門扉正緩緩開啓,門縫之後黑壓壓的騎兵就待追出。
唐枭回頭對葉斐道:“你快走,我去擋一會兒。”
葉斐斷然道:“不行!”
“聽我說。”唐枭按住葉斐的肩膀,語氣威嚴鎮定,“我們沒有馬,絕對跑不過他們。你的藥效有限,再拖下去,我們兩個誰也走不了。”
葉斐還想說什麽,卻淹沒在一陣低咳中,他揪住唐枭的衣襟,低頭喘息不止。
唐枭覆上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拉了下來。
“你在,我會分心。”唐枭打開千機匣,将機關弩箭一一擺入,又甩手合起,微微一笑,“信不過我?”
“我信你。”葉斐擡頭,正視着他的眼。
唐枭撫了撫他的頭。
“我會去找你。”唐枭低頭,快速吻了吻葉斐的額角,轉身沖了回去。
“無霁!”
唐門的背影猛地停住。
葉斐支着輕劍,呼吸急促,仿佛叫出那個名字,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道:“我說過,我會帶你去坐西湖的游船。”
葉斐退了一步,按住心口。
“我還……有話想對你說。”
“我知道。”手持千機匣的唐門微微側頭,散落的碎發擋住了他的臉,那聲音沉靜而溫和,仿佛只響在夢裏,“我也是。”
暗藍流光呼嘯着射向自牆上躍下的人影,鎖鏈與弩箭在半空铿然相擊,門前的地面上機關陷阱一個接一個地炸裂,血簾濺灑,煙幕騰空,彌漫的塵沙掩蓋了整個門樓。
一道水痕劃過下颌,葉斐轉過身,前路遍布塵灰,烽煙浸染蒼穹,崎岖的山道上枯枝橫斜,落葉安靜地死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