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終幕
從魔法部出來後,哈利再也不願意再回格裏莫廣場十二號。布萊克家被留下了,它被遺棄了,仿佛是盛滿石沙的貝殼被忘在海灘上。如今西裏斯第二次遺棄了它,還有她。不用人提醒她也知道自己狀況很差。開頭那段時間還好,只是把自己反鎖在女貞路的卧室,就像小時候躲在碗櫃裏一樣。她會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很長時間,幾乎不怎麽哭,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是想不起來要哭。
八月份情況開始惡化,有些晚上她只睡兩三個小時,接下來一整天根本不睡,次日白天時等着睡眠給自己來上致命一擊,然後到了深夜再穿着皺巴巴的衣服醒過來,既不知道現在幾點鐘,也不知道當天是幾號。最後還是塞德裏克把她從卧室裏拽了出來,地板上滾落的到處都是啤酒瓶。他半強迫半乞求地讓哈利吃了點東西,帶她去自己的公寓住。
一切似乎從此步上正軌——食物的味道不再讓哈利感到惡心,她也睡得着覺了;漸漸地,她感覺不管是什麽都好了點。每天下午金妮會用奧特裏聖卡奇波爾村的公共電話打過來,和哈利說上一會兒——自己過去可能也被人們看作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然而和金妮煲電話粥已經讓她的臉陷入某種僵硬的框架中,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這樣微笑。布雷斯也有寫信來。紮比尼夫人來了趟英國,這回強硬地把他帶走了。他們搬去阿根廷,并且戰争結束前都不會回來。
塞德裏克倒真的一直在她身邊,這也算不上好事。哈利承認她可能對他有點厭煩,不止是因為在他眼裏自己總被看作個需要照顧的病人。她發現真正的問題在于,嗯,她已經有點厭倦了。可不管哪種親密關系都得包容某種程度的厭倦,難道不是嗎?只要努力捱過這段日子,也許他們便能在彼此身上發掘新的興趣。盡管這樣說服自己,哈利仍然按耐不住自己,她會在應付他時為丁點兒大的事情歇斯底裏。就比如今天,塞德裏克回來後抱怨了幾句,他的提案被上司打回來了。然後他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哈利犯了錯誤——她又想談起西裏斯。
“我認為你暫時不該再去想他,”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臂,以一種溫和而堅定的方式拒絕了。“先讓自己走出來,這才是更重要的。西裏斯肯定也這麽覺得。”
她低下了頭,臉上也起了哀傷的神色,仿佛一個滿懷愛意卻得不到同等的愛的人。“我很抱歉,塞德裏克。”她說,“終于如此接近你生命中想要得到的東西,卻又從來沒能——沒能真正得到它,我想這就是生活的本質吧。”她的眼睛盯着空空的酒杯。在一陣厭惡的沖動中,她騰地站了起來在餐桌旁來回踱步,“我覺得你應該查明真相。”
“什麽真相?”
“我的意思是,既然魔法部可以否認伏地魔回來了,他們又怎麽不會向你謊稱資金不足呢?我們都清楚你準備了多久,花了多少心血,不是能讓他們一句話就否決的。”她并沒有真的喝醉,不過已經到了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的程度。無論什麽想法,但凡進入了大腦,她都能脫口而出。
“我不認為他們在這件事情上說了謊,這太荒唐了。教育司知道什麽對孩子們是好的,如果有資金他們肯定會同意我的提案的。再說,我的計劃也有不成熟的地方。”
“那麽導致你的提案無法完善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呢——你介意我這麽問嗎?”
“我想主要是因為我的理想化思維。”塞德裏克說。他的口氣顯得害羞,好似在吐露什麽機密,就像一個藝術家說“我的畫”,一個作曲家說“我的音樂”,又或者一個像萊姆斯那樣的狼人說“我毛茸茸的小問題”。
“好吧,既然你這麽說——那好吧。我想你是對的,教育司知道什麽對孩子們是好的,就像鄧布利多知道什麽對我是好的。”如果這句話她沒有用嘲弄的口吻說,大概還能叫人信服。
“我相信鄧布利多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你知道嗎,哈利,你聽上去有點——你為什麽非要對我不依不饒?”
“因為你認為他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最好的,可是在我看來,鄧布利多是個高高在上的人。”她在塞德裏克驚愕的目光下繼續說道,“我說的有錯嗎?鄧布利多讓他留下來坐牢似的待在屋子裏,而他讨厭這樣,所以之前的那個晚上他想要出來——”
“鄧布利多一直在努力保護西裏斯。”塞德裏克說。
“可是沒有人喜歡被鎖起來,被當成一個不存在的人!”哈利氣惱到極點,反駁他說,“去年整個夏天他就是這樣對待我的。”
塞德裏克想了很久才回答,久得讓她開始感到害怕了。“……我沒有說他是個完美的人。”最後他字斟句酌地說,“他是個有缺點的人,但是我不會稱他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她固執道,全身顫抖得厲害,“他傲慢,他漠不關心,還說什麽理解我的感受——都是狗屁——狗屁!”
“鄧布利多總是盡他所能。出了這種事情,通常不是某一個人的責任。”
“這就是你試圖傳遞給孩子們的東西嗎,嗯?告訴大家把總是盡他所能的鄧布利多看作你們的偉大領袖,你們的精神支柱?”
“別這樣,”他說,“這樣說就過分了。”
她喘着氣,牙關緊咬,腳下徑直往前走,卻不知道該去哪兒。為什麽自己非要跑到陽臺來呢?她知道自己這樣顯得滑稽,但是如果要從門口出去,就得先經過會客室裏的塞德裏克。對着薩裏的夜景,她停住了,也沒有回頭看。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公寓鑰匙在口袋裏發出的叮當聲:他正在走過來。
哈利轉過身去。“對不起。”她說着,不敢正視他,“對不起,塞德裏克。我沒法——沒法告訴你我到底有多麽抱歉。”
“你不用道歉。”塞德裏克看起來感到很尴尬,“我想你可能很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是的,我累了。”她擡起臉來,目光定定落在戀人的面孔上。“你知道有件事情特別可笑嗎?我都已經成年了,可還是什麽事情都弄不明白。”
“好吧。”此時他用一種超然且困惑的眼神回望她,更像是位年輕的精神病專家,而不是國際教育司的職員。“好吧。哈利,回屋裏來好嗎?”
“不,我——我想——”她到底想要什麽呢?“我想出去透透氣,走一走。我自己一個人。”
“你确定?沒有我的幫助你會沒事嗎?”
“我不會走遠的。”
她去幾條街外的酒吧,點了一杯馬丁尼,結賬時留下一筆過于慷慨的小費,接着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只好掉頭回去。她希望塞德裏克醒着,在客廳裏等着她,那樣他能安慰她,讓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不過,他也可能已經睡着了,那樣就無需交談,無需再來一次關于西裏斯的死的讨論。
她進門時看見了他。塞德裏克正一個人坐在廚房的桌子前,他擡起頭來微微一笑,接着就像做慢動作一般站起來往前走。“你回來了。”
這下她更加歉疚,但也不準備道第二次歉,只能說:“對,我回來了。”過了會兒,哈利還站在原地,“你先睡吧,我一會兒就來。”
“好的。”每當塞德裏克不知道該說什麽時候,就會這樣用手指不經意撩下眉頭的一絲短發。
客廳終于只剩下她一個人了。書架上沒有什麽她想讀的,電視上也沒什麽可看,別無他事可做。然後她翻到了櫥櫃角落裏那部塞德裏克買下的電影光碟,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打開塑料盒子,哈利把食指伸進光碟中間那個小孔,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撥弄邊緣,讓它在手上旋轉着——天啊,已經過去一整年了,從那天起——這部電影是他們愛情圓滿的開始,她記得——記得什麽來着?噢,這部好像有主角們被人津津樂道的衤果泳片段,她和塞德裏克都沒能看到,因為播放器卡住了,偶爾會出現這樣的事,接着他們幹脆在沙發上自己親熱起來。
或許現在她可以補上這個遺憾,重新放一次電影,但哈利不會看完它,在那之前她一定就厭煩了,做好了上床睡覺的準備。她知道伏地魔還在哪裏壯大鞏固他的勢力,或許不出一年他們都會死去,但那并不重要。死不是結束。
“……對某些人來說,死亡實際上就像是經過漫長的一天之後,終于上床休息了。”早在她十一歲時鄧布利多便這樣說過,哈利開始領悟其中的道理——電影故事的後續如何或許不再重要,再說她也長大了,已經不是好奇男女忄青事的小孩。
光碟沒有塗層的那面繞射出彩虹的色澤,她的手指不停地帶動它在燈光下旋轉。哈利任由那光芒喚醒了去年夏天的情形——枕在塞德裏克汗濕的臂膀上,她聽見自己說了好多遍“我愛你”,次數比她願意相信的更多。這一刻哈利忽然希望塞德裏克就在客廳,這樣他就能再次把她摟進懷裏,撫摸她的頭發(“我也愛你。我愛你,哈利,你簡直沒法想象……”)。那種情緒沒過多久就過去了,意識到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沙發上,只讓哈利覺得平靜、安全——于是她松開手,讓光碟掉進垃圾桶裏。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會有人奇怪為什麽第二部這麽短。第一部叫“前鳳凰社時期”,第二部叫“後鳳凰社時期”,假如展開會沒完沒了的,六年級往後全是後鳳凰社時期。這不是一篇讓人快樂的故事,但包含了我想寫的東西,結局其實在上次停更以前就寫得差不多了。故事的走向一直很清晰,這條世界線總是與原著殊途同歸,所以我也略過了所有戰鬥和羅琳這一系列小說裏每部重中之重的conflict&climax,在這個故事裏那些都不重要。為了專注想寫的切面,剩餘的東西就得被放棄。
這個故事是關于哈裏特的……有這樣一類人存在,他們害怕孤獨卻不善與人交際,而且總是想得太多又學不會放下;在人前出醜後,他們永遠會在半夜床上睡不安生,悔恨交加。認識這樣一個人不出一個月,你幾乎就能斷言祂這一輩子不太可能快活。想要過得如意你必須認真,還必須從來不把任何事情看得太認真;但差強人意的日子也不是不能硬着頭皮過下去,只要耐心等待,肯定會出現零星幸福的瞬間。被生活重拳出擊時,偶爾我們也可以這樣自憐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