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文盛租的辦公樓不在鬧市區,上下班清清靜靜很少堵車。彼時唐汀之還并不知道上面對自己是什麽安排,按照宣中岳對他的吩咐,按部就班地每天工作。不是在開會的時候當木樁子的那種工作,是真的做了一些事情,在宣中岳的指導下,有了一點點小小的成就感。
他心裏很明白,宣中岳不是一個好人,可他又有什麽福分一定要好人來幫他?有一個宣中岳,已經很不錯了。
嘆了一口氣,餘光掃見街邊有輛車子,大概是抛錨了,停在原地。
下車一看,車主居然還是個老熟人。
王昊。
“呃……”已經打了照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唐汀之把手揣進兜裏,打算低着頭假裝路過。從車頭繞到車尾,又回頭看了看。
王昊也在看他,叼着煙,擡了一下下巴。
“走你的,我打電話叫了人了。”他是來文盛拿尾款的,沒想到這麽晦氣,都出了大門了,還能遇見最不想遇見的人。
唐汀之垂眼。從許帛章家裏跑出來以後,他就再也不敢跟對方聯系,如果裁撤的消息屬實,他就要回Z市了,他和他們,這輩子也許真的不會再見面了。想到這兒,心裏疼得難受。失而複得、得而複失,為什麽世界上要有這麽折磨人的事?
“許…許帛章,他的腿好了嗎?”
王昊重重地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吐出一口煙,道:“關你屁事。”罵完了又拿眼神偷偷瞟他。心道這人普普通通,也沒長個狐貍樣,怎麽就把老許迷得神魂颠倒?
“不說就不說,為什麽要罵人?我又沒得罪過你,下車來還是準備來幫你的,你憑什麽對我火氣那麽大?”
王昊被噎住,掐滅了煙頭,也覺得臉上有點挂不住。
但他并不是随意向唐汀之發難。而是因為自從那次醉酒後,許帛章就開始閉門不出。人嘛,偶爾會有心結,但事情都過了一個多月了,卻還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作為朋友,他一直都覺得許帛章太孤獨。人生在世,沒有家人可以挂念,沒有負擔,沒有責任,什麽都沒有,是空的,毫無羁絆的旅途,會變得多麽漫長。越軌而下,連一個能把他拉起來的人都沒有。
所以他積極地給他相親。性向小衆不要緊,敞開心扉,總有一款适合他的人。
不過各人心裏那點事兒外人哪能說清楚呢?
他護短,每次看到唐汀之就來氣。仔細捋捋邏輯,這事兒還是一個巴掌拍不響。
下車把人叫住,面色讪讪地發問:“那個、那個誰…你們是不是月底就走了?”
“沒定。”
“要不然你跟我走一趟吧,你既然關心老許,我也确實犯不上跟你怄氣。走之前,見見他,你倆有啥沒說開的,都說開了。這樣…以後也沒遺憾。你說呢?”
唐汀之拿不定主意,捏着方向盤,臉色慢慢變白。
王昊倒是自來熟,拉開副駕的門就自發地坐上去了,嘴裏頭叨叨着:“到時候你可別說我壞話啊,像你說的,其實咱倆井水不犯河水的,結個梁子沒必要。你和老許折騰這麽多年了都沒成,估計也是沒緣分,兩個人都各退一步,好好散了,天地自寬,對誰都好……”
唐汀之打了個哆嗦。
“可是…為什麽要我去找他呢……你們把我灌醉了丢在那,不就是為了讓我死心,這輩子都不要再去找他了嗎?”上次他癡心妄想,還報了最後一絲希望上門求證,結果也無非是自取其辱。為什麽要讓那種令他痛徹心扉的事情再發生一次?
他失禁了,許帛章卻咬着他的喉結笑個不停。
“早就想這麽玩你了……”
有多早?
在三十六中的時候?從F校逃出來,他神志不清的時候?還是他跪在醫院衛生間的地板上,配合他對着宣中岳演活春宮的時候?
還有別的場景嗎?
把他當成個玩意兒,而不是一個人?
王昊看他臉色不對,立即收聲,醞釀了一會,挑了一句話出來:“當然了,去看他也不是你的義務,反正我要找個人去安慰安慰他,你不去,我…就找小程去了啊!小程你也見過……”
唐汀之發動了汽車。
沒等王昊得意太久,就發現自己被扔在距離自己車子幾公裏外連個公交站牌都沒有的角落。
第二天,他在前一天車輛抛錨的地方,見到了等在原地的許帛章。
瘦得脫了相,兩手揣着兜,形單影只地立在大街上。
第一反應是想躲,對方卻不要命似的走過來,活生生地逼停他的車。
“你瘋了!許帛章!”
“把我的項圈還給我。”兩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車窗上,許帛章的眼睛裏折射出偏激而陰郁的弧光。他死死地盯着唐汀之的脖子,想把從遇見他開始的所有夢魇一般的時光統統忘掉。然而他又為什麽來呢?就讓唐汀之誤會他,傷心到死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對!他是來拿東西的。
“項圈。”
唐汀之愣在駕駛位上惶恐地睜大雙眼。他不知道許帛章為什麽還要提起那件事,為什麽在他拒絕王昊之後還要專程來羞辱他一趟。
“許帛章……你別太過分了。”說話已經帶了哭腔。
“兩條。”看見他的眼淚,許帛章咬了咬牙,還要怎麽讓他說得更清楚?
“什、什麽兩條?”
“兩條項圈都是我的!”急得恨不得把車門拍落,手指搭在玻璃窗沿上,說完話以後又希望能立刻把自己的嘴永遠地縫上。
“什麽意思?”
“那天晚上…也是我…”
唐汀之一怔,難以置信地擡頭:“你明明說過…不是…”
“我生你的氣,所以…”
“我不信…”一扁嘴,眼淚争先恐後地往外冒,在許帛章面前哭成這樣,他也覺得自己窩囊,他不要在他面前哭了,他再也不在這個混蛋面前哭了!用兩只袖子把眼睛捂住,不想再和面前的人做過多糾纏,啞着嗓子趕人:“你走!那天晚上不是你,宣中岳給我打電話了,你不管我,是他來管我…”
“呵,宣中岳?那你沒問問,他在電話裏聽到的都是什麽?”口一快,把最不該說的話說了出來。
唐汀之拿下袖子,哆哆嗦嗦地挂了檔,看也不敢望旁邊看,踩着剎車拼命加油,見車不走,荒謬地以為是被許帛章給卡住了。聲嘶力竭地怒吼道:“你走開!你走開!你給我走開!”
許帛章被他吼得松了手,知道他們這次大概是真的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