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次出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腓骨骨裂,住院觀察。這還是他來H市以來,第一次受傷。以往總是覺得自己銅皮鐵骨,無堅不摧,現在出了事,忽然品出一絲世事無常的滋味來,正在病床上對着腿上的石膏傷春悲秋,叩門聲起。
“請進。”
“許、許總,這是…這是我們經理送您的花,聽說、聽說您是Z市人,就、就買了Z市運來的海棠,不知道您喜不喜歡……”
大捧濃豔熾烈的海棠枝将來人的頭和臉嚴嚴實實地遮擋住,然而他一出聲,就被人識破真容。
“不喜歡,拿走。”
唐汀之頓了一下,苦澀入喉,夾着鼻音變了個調,繼續拙劣地扮演着某個“經理助理”的角色。
“這是文盛思成文化……”
“現在這間屋子的溫度也只有區區二十二度,病號飯照樣的有菜沒有肉,當年走出那道門,今天就別走回來犯賤。我這兒容不下你這尊大神,請便了,唐經理。”
海棠顫巍巍地抖了一下,被這番刺耳的譏諷喝退,想要連瓶帶枝地扭頭就走,然而視線遮擋着,行動不便,一回身,就撞到了剛進門的護士。
“哎呦!你這人!”
小護士眼尖,看到花枝後頭的是個面容俊秀的斯文青年,連忙一把替他把花扶住,笑盈盈地改了口氣,對着許帛章稱贊道:“許先生,你朋友好會挑啊!西府海棠這兩天可不好買了,太緊俏!在花市裏一般出來就被搶光!我們科室的馮醫生想買,托人買了好幾天都沒有買到!咱們醫院什麽都好,就是顏色太素,放上這麽些海棠在屋裏,看着心裏多亮堂!”
唐汀之連忙趁着這番奉承把花放下,然而花瓶剛一落穩,就聽許帛章輕哼一聲。
“亮堂?那也得看送花的人安的什麽心,安的好心自然亮堂;安的不是好心,恐怕不僅亮堂不起來,天天看着心裏犯堵,指不準還要折壽!”
仗着自己住的是個VIP病房,在單間裏不必忌諱形象,說話不留口德,一句賽一句頂得人喉嚨犯堵,眼睛發燙。
護士也被說得不敢接茬,做完日常檢測匆忙撤離現場。
唐汀之的花送了,氣受了,撚着自己羽絨服裏面的西裝袖子,還是舍不得走。
Advertisement
他其實本來是不配來的。大專畢業那年,陳奉素以答應離婚為條件,要求唐翰元把他硬塞進他任職的那家公司。然而大型企業卧虎藏龍,像他這樣的關系戶,學歷、履歷、能力都拿不出手,花了大把力氣,将他摁在管理的位置上,也服不了衆。領着虛銜,偶爾在開會的時候收到父親的幾個白眼,就是他工作的全部內容。
這次來H市,依然是陳奉素施壓的結果。——她不松口,唐翰元二婚的婚禮就辦不踏實。婚內出軌,怎麽說,都是落人口實。
可笑的是,唐汀之的兩個弟弟居然還是同歲,出生的日子差了幾個月,也不知道唐翰元的二婚,娶的究竟是他們誰的母親。
不管怎麽說,總歸是第一次接觸到實務,看到關聯方的企業名錄裏居然有許帛章的名字,頭腦一熱,就央着劉營把合同簽下來了。
他其實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許帛章。
這些年分別的時光怎麽算,當年虧欠他的“救命之恩”怎麽算,心裏沒底。他腦子不好,做事情總沒計劃,傻乎乎地捧着瓶花就來了,冒的還是自己助理的名號,被當場揭穿了愣在原地,沒臉倒是其次,主要還是心裏亂。
要走嗎還是要留?
他站着,許帛章也不可能請他坐。明裏暗裏送客的話說了多少回,都只當是沒聽見。
行,算你行,多少年了,別的沒看出長進,這臉皮倒是厚得今非昔比!腹诽完畢,許帛章抖開報紙心不在焉地看,看着看着自己也覺得好笑,唐汀之巴巴地貼上來現眼,他又是在生哪門子的氣?丢的又不是他的人!
這樣一想,氣也勻了,心平氣和地浏覽起新聞稿裏對他們舉辦的那場活動的報道。配圖裏,唐汀之西裝筆挺地站在活動現場的正中央,笑眯眯地像個吉祥物,從頭發絲到腳尖兒,都透露着一個字:傻。
這麽傻乎乎軟乎乎的一個人,誰能想到會有那麽硬的一副心腸?
說用你的時候就用你,啞着嗓子嬌滴滴地喊“許哥”,不要你的時候,明明說着冷漠無情的話,卻還要擺出那副無辜的面孔。
“我知道你辛苦,但我們過得不好。”
一個字、一個字,那場告別中的每一聲控訴,許帛章都在寂靜無人的深夜裏咀嚼了無數次。嚼得麻木了,才能在白天的時候,不去想起自己心上被人狠狠劃過的一道疤。那些星夜驅車奔逃的時光,那些白雪飄飛的歲月,說過的有關夜與月的話,夢與愛的話,終于封存。
現在唐汀之又像無事發生一樣出現在他的面前,憑什麽呢?憑什麽!
就憑他在年少時,蒙過心,瞎過眼,他就以為還能頂着那張看似天真純情,實則虛僞狡詐的面孔來繼續騙他?
人不能一條路走到黑,也不能一根筋傻到底。
唐汀之這個人,他再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