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獨子
如今昔日的名門公子已然成了衆人口中欺兄弑父僞君子，七殺門的追擊令又貼得滿街都是。一行四人不得不遮掩着身份，盡量挑着些人煙稀少的小路走。四人快馬加鞭到達北曲時已經是四日後的事情了，風餐露宿了一路的戰歌兒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便纏着孟淩非要找家客棧好好休息一番。北曲離天衢不遠，孟淩算着時間應當無礙，便在附近尋了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下了。
“前日孟朔然回來葬孟門主，你瞧見沒？”孟淩一行人剛坐下便聽得隔壁那桌人道。随着試劍大會的臨近，天衢附近幾座縣城裏住滿了趕來看熱鬧的江湖人，消息傳的也自然比平時快些。
“當然，我可是特意繞路來一睹這七殺門新門主的風采的。”旁邊瘦小的青年人一臉崇拜道，看上去可能也就比孟淩大不了幾歲，“五年前他便已在試劍大會中拿了第四，今年怕是連那蕭劍山莊的人怕是也不一定能勝過他。這下江湖怕是要換天咯”。
聽着二人的對話，孟淩嘴角不自禁地扯出一個弧度。
“這話也言之過早了吧，誰不知道孟家最近變天了，孟朔然手段厲害還不是讓孟淩跑了，失了天時地利啊。哎，我聽說那二公子也是根好苗子，你說他怎麽就殺了自家親爹呢？”
“喲，你不是連這都不知道吧，那孟淩可不是孟崇淵的親兒子啊，許是觊觎掌門之位呢，誰知道啊！”
“我當然知曉啦，只是這孟淩也是蠢的不行，打不過孟家父子下毒耍陰招也便罷了，居然用曜爻，這是當天下人都是傻子嗎？”
“诶，這曜爻可有什麽典故？”
青衫男子瞥了那青年一眼道，“看你也就二十出頭，不曉得也實屬正常，這曜爻和楚家的淵源可不淺啊。”
孟淩聽得突然有些發怔，但戰歌兒卻是聽不下去了，這群不長眼的人居然敢說孟淩的壞話，撅起小嘴兒就開始在袖中搗鼓起她的瓶瓶罐罐。
歌兒正選定了她的幫手，準備着将陶瓷瓶中的蟲兒放出去時，孟淩終于被她的動靜拉回了神思，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按住了她的手。
見事跡敗漏，歌兒轉而反手握住孟淩的手巧笑道，“這兒烏煙瘴氣的，我們上樓吧。”
孟淩也怕再在這兒待下去被人認出來，便順着歌兒上樓了，正待起身卻瞥到了角落中幾個年輕弟子身上挂着七殺門的令牌。孟淩略一蹙眉，雖然已經在臉上塗抹了些藥物稍作易容，但是自家門派的弟子怕還是瞞不過的，便拽着歌兒朝着反方向徑直出了客棧。
他們投棧時已是傍晚，如今外邊已是一片漆黑，孟淩本只是想着出了客棧便從外牆翻窗回房，可卻忘了把歌兒也帶了出來，歌兒不懂輕功自是回不去了，孟淩方才聽了一通舊事心裏也亂的很，兩人幹脆就在路上閑逛了起來。
“孟淩，你可曾想過等救了淩兒之後帶我去哪兒玩兒嘛？”戰歌兒自下山後難得得了與孟淩獨處的機會，心下自是高興。
孟淩略微一愣，他從未想過救了翎兒之後還會有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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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孟淩不語，戰歌兒接着道，“哼，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當時拐我離開時說的話都不作數了。”
孟淩苦笑不得，他何曾拐過戰歌兒，分明就是戰歌兒死皮賴臉跟着他，“戰姑娘，我倒是還想問問你幹嘛非要跟着我？”
“誰說我跟你着你了，我呀是跟着我的小水，我還等着你死了把我的小水接回來呢。”
“這小水它……當真沒法出來麽？”
“有也不告訴你”戰歌兒心想，“你還沒回答我呢，到時候我們去哪兒玩兒？”
孟淩不得已開始思考着有戰歌兒的以後，直到歌兒提醒孟淩才意識到，自從懂事起，他便是一個沒有以後的人。其實，他是羨慕的，他羨慕孟朔然仗劍江湖，羨慕沈銘的胸懷蒼生，羨慕戰歌兒的自由随心。或許，在別人眼中，這些他都有，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從未對這些假象認真過，他的生命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向死而生，心無旁骛地向死而生。因為知道結果，所以從不作出承諾，也從不妄想未來，失望不如沒有希望。
或許是受了歌兒的影響，此刻他卻突然想任性一回兒，即使承諾無法兌現，便連一絲幻想都不能有了嗎。孟淩嘴角不禁揚起了笑意，“歌兒，陪你回西域可好？聽說那裏……”
戰歌兒先是一愣，随後是欣喜，“好呀，說好啦，就我們兩個，可不準再帶那勞什子的沈銘和江家兄妹啦！”
歌兒笑得若春日初綻的花兒，并不是因為終于得了孟淩的許諾而得意，而是此刻她終于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七歲時便認識的那個大哥哥的影子。那個從不瞻前顧後，拼死相護的少年。
雖然兩人都明知這是一場謊言，卻都演繹得極其投入，興高采烈地聊了一路。直到月上柳梢頭才緩緩往客棧的方向走去，行至門口，卻猛然發現有兩道人影閃過，赫然正是把孟淩逼出客棧的兩名七殺弟子。
孟淩心下好奇，想着或許能聽到大哥什麽消息便偷偷地跟在二人身後。只見二人七繞八彎之後便進了一家當鋪，孟淩追蹤不得，只好攜了歌兒一躍竄上了別人家的屋頂，當起了梁上君子。
“啊…”歌兒第一次被人帶着在天上飛，又是好玩兒又是害怕，險些叫出聲來。幸好孟淩及時捂住了歌兒的嘴，沒讓房裏的人發現。
孟淩本以為這兩名門徒是來見當地分堂主的，然而待他看清了隐在燭光陰影下的面容後，卻不禁大吃一驚。那人并不是七殺門的堂主，而是蕭劍山莊的少公子蕭晗。
“今日七殺門中可有打探到什麽消息嗎？”蕭晗的聲音有些悶沉，倒是和他魁梧的身材相委實相配。
“回禀公子，孟朔然今早已經離開了北曲，預計後日便能到達天衢。”
“好，交代你們的事兒辦成了嗎？”
“藥已經下在了孟朔然的飯菜中，他并無察覺。”兩人恭聲道。
“做得好，等到我贏了這場試劍大會，你們便回來吧，到時候好處自是少不了你們的，這五年委屈你們留在七殺門了。我蕭劍山莊必須是本場試劍大會的魁首！”
聽到這兒，孟淩心下了然，想必是這蕭劍山莊五年前便已對孟淩有所忌憚，便提前安排了人潛入七殺門，只為五年之後埋下伏筆。蕭風軒本放出話來，說如今本就是年輕人的天下，決定此次也如孟家一般派自家公子出戰，也不算得他以大欺小。如今看來，這蕭風軒只怕是自知不敵，丢了臉面而已。
孟淩正想着該如何通知大哥，卻聽得身旁咯噔一聲，歌兒竟是不慎踩碎了一片瓦片。
“是誰？！”孟淩心道不好，若此刻只有他一人，以他的輕功定能安然脫身，奈何現在還多了個戰歌兒。
只見蕭晗反手一掌拍向屋頂，頓時氣浪翻騰，孟淩只得将戰歌兒往懷中一帶勉強避開這來勢洶洶的一擊。孟淩不做停留，翻身下了屋頂，便朝着客棧的方向掠去。奈何蕭晗的武功并不弱，本就能與孟淩平分秋色，而孟淩此刻卻還得顧及戰歌兒，不消片刻蕭晗便追了上來。
見避無可避，孟淩只能硬着頭皮拔劍，對上了蕭家的家傳寶劍秋風。
“叮”的一聲兩劍相撞，才剛一交手，孟淩便心道不好，這秋風的劍氣比他想得還要淩厲一些。
而此刻蕭晗也終于借着劍光看清了來人的面目，道“哈哈哈，我道是誰敢來管我蕭劍山莊的閑事，原來是被自己人追殺的孟二公子。孟公子，同敵為友，不如我們來談筆買賣如何？”
“我與你這僞君子沒什麽好談的。”孟淩這便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手下長劍超着蕭晗心口便又是一刺。卻被蕭晗長劍一擋，反手挽出一個劍花沖着孟淩的眉心而去。孟淩側身避開，卻還是在眉骨處留下了一道劃痕。
“孟淩，你此刻天時地利人和均不占優勢，繼續打下去你必輸無疑。”蕭晗接着道，手上的攻勢卻未停下半分，轉手又是一劍勾破了孟淩的外袍，“你既殺了孟崇淵那個老東西被人拆穿難道還妄想回去嗎？不若投靠我蕭劍山莊，你我二人合力必能擊殺了孟朔然，到時我自有辦法為你洗白助你登上這門主之位。”
孟淩不語，加快了手上的攻勢，左手銀針已蓄勢待發。孟淩算準了，只待長劍反撩逼得蕭晗退後手中銀針必能一擊即中。
“孟淩，這位便是誘得你殺父的心尖兒人嗎？果然風姿卓越啊”孟淩心道糟糕，只見蕭晗不退反進，硬生生擋住孟淩一劍，足間一點，一柄秋風已經抵在了戰歌兒的頸間。
蕭晗身形突地轉向，孟淩七根銀針射空了四針，雖然暫時逼得蕭晗真氣流動怠滞，但若是要殺了劍端的戰歌兒，那倒也是易如反掌。
“咳咳，孟淩啊，沒想到你還藏了這麽一手，我倒是很好奇你大哥他知不知道？”蕭晗眼珠一轉，輕笑道，“你說若是用這招去對付他，他擋不擋得下來？”
“你做夢！”孟淩低聲道。
“呵，你能為了這女子殺了孟崇淵，何不做得徹底一些，殺了孟朔然，七殺門便歸你所有，還可以美人在懷，別再裝着你的假清高了，你的事江湖上現在還有何人不知？”說罷，手中的劍又向前進了分毫。
孟淩此刻腦中思緒飛轉，若是要自己去刺殺大哥，正好可以提醒他小心蕭劍山莊，但是蕭晗必然也不會如此輕易相信他，不若先順水推舟走一步算一步吧。
“好，你莫要動歌兒，我替你去對付他。”
“哈哈哈，想不到孟公子居然還是個如此癡情之人。”正在蕭晗以為自己已經穩穩拿捏住孟淩之時，歌兒卻突然發難，指尖撫上秋水劍端，一串血珠直彈向蕭晗門面，只見血珠剛沾上面頰，歌兒袖中嗖地飛出一團黑影直撲蕭晗，追着血珠而去，瞬間隐入了蕭晗的皮膚。
蕭晗大驚，慌亂中劍鋒往上一挑，幸好歌兒早有防備，蠱蟲出手之時已側身讓出，卻還是被劃破了頸側的皮膚。孟淩見狀即刻飛身上前，正欲一劍了解了蕭晗卻聽得身後站歌兒慘叫一聲。
“沒想到我蕭晗居然會枉送性命于此，不過拉得一個墊背的也算不錯。”孟淩回頭看去，只見黑血從戰歌兒的月牙色的脖頸處溢出，歌兒捂着頸間的傷口，神情已是有些呆滞了。
“你居然在劍上下毒”，正派中人最不齒于在武器上藏毒，一則是毒性會腐蝕利器，二來是有違俠義精神，而如今做出這事兒的竟然是自诩武林第一大派的蕭劍山莊，孟淩心中對蕭氏一族的厭惡更盛，“把解藥交出來，我可饒你不死。”
蕭晗中了歌兒的蠱毒，蠱蟲入面在面皮下游走，卷起的皮肉讓人看得甚是反胃，“哈哈哈，孟淩你不是醫術高超麽，怎地來問我要解藥？何況，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就算你放了我又能如何？”
“不交出來，我殺了你再找也是一樣的。”孟淩冷聲道，心中卻焦躁不安。他說的沒錯，他并不是解不了這毒，只是來不及解這毒。傷在頸部，血液會即可流轉進入血脈，流遍周生，毒血入心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這一路過來荒僻的很，即使知道如何醫也找不到解藥。
“孟淩，我并不想死，你應該也不想讓她死吧，我可以救她，但她也得救我。”蕭晗雖處在弱勢卻冷靜至極，“但是她現在神智不清，若是我救了她之後，你們違約，我可得不償失。”
“那你要如何？”孟淩沉聲道。
“也沒有如何”蕭晗從腰間掏出一個橙色的瓶子道，“你若把這□□喝了，我便救她，只有這樣我才能确保她會替我取出蠱蟲。”
蕭晗見孟淩皺了皺眉，解釋道“這□□只是會讓你每三天疼上一會兒罷了，十五日內性命無憂，只要我确定體內蠱毒已徹底消除，我自然會把解藥雙手奉上。”
其實，孟淩并不信若歌兒救了蕭晗，他便會把解藥給他。不過孟淩想着既然已打定主意救翎兒，那自己的命本就留不了幾天了。何況自從戰歌認識他後便幾番無辜受到牽連，若是今天為他命喪于此，叫他怎麽忍心？再者，他和沈銘二人未必解不了這毒。
孟淩接過藥品，利落地吞下了藥丸道，“歌兒的解藥給我。”
蕭晗也是個爽快人，掏出解藥給歌兒服下後道，“姑娘，我知道你很聰明，但別想玩兒什麽把戲，孟淩的命還在我手上。若是我回府大夫查出有何異常，這解藥你也別指望了。”蕭晗這句倒不單是威脅，孟淩服下的□□名喚赤毒，乃是當年鬼醫一門煉成，這毒并非無藥可解，只是需得下藥之人的血作藥引。當然若這藥引之中餘毒未清或加了什麽奇怪的東西，這結果可想而知。
不知為何，戰歌兒解了毒後對蕭晗置若罔聞，雖明知孟淩中了毒，卻并不願為蕭晗取出蠱蟲。孟淩本就不願讓戰歌兒救蕭晗這種敗類，十五日對他來說已是綽綽有餘，雖然對戰歌兒的行為很是奇怪，正欲舉劍準備結果了蕭晗。
“慢着”見戰歌兒攔下了孟淩，蕭晗以為是戰歌兒後悔了，可戰歌兒接下來一句話卻讓他面色一白，“孟淩，他如此傷你，這樣死了豈不是便宜了他，那蠱蟲會慢慢地蝕骨食肉，不出七日保準他死得體無完膚。”
戰歌兒語氣輕松，剩下兩人卻聽得毛骨悚然，孟淩本覺得太過殘忍，可轉念一想，此人對付大哥的手段也是肮髒，“好，那便聽你的”。
孟淩擡手用劍柄敲暈了蕭晗，便帶着戰歌兒離開了。
“孟淩孟淩，你當真為了我吞了那□□？”戰歌兒眼中閃着微光，期盼地看着孟淩，倒是弄得孟淩不知如何是好。
“是啊，你本就是為了我才受的傷。”孟淩想了想，補了一句，“換了誰，我都會一樣救的。”
戰歌兒眼中笑意更甚，“好啦，別解釋了，放心吧，有本姑娘在，不會讓你死的。”說罷，捏了孟淩的面頰一把，心道這家夥真是可愛。
孟淩被戰歌兒這一手捏的猝不及防，笑着搖了搖頭，突然覺得原來即使陷入困境也依舊可以活得如此輕松。
蕭晗乃是蕭劍山莊獨子，這番一鬧，這梁子也算是結下了。孟淩生怕連累了沈銘與江湛，再加上急着去找孟朔然示警。天剛微亮，就找了個小乞丐通知江湛二人在天衢彙合，自己和歌兒便先行出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
腦內小劇場：
十五日後，孟淩卒。
-全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