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
老頭圍着燕萊轉了兩圈, 抽出那麽長一根銀針, 針尖在陽光下閃着銀色的駭人光芒。
思謝抖着嘴唇:“師、師父……一定要這麽長的麽?”
老頭點點頭:“這位年輕人皮比較厚, 應該的。”
燕萊其實有點怵, 他故作鎮定道:“師父說的是。”
思謝看着他面如冠玉, 耳垂微微泛粉, 疑惑地想:“不厚啊。”
老頭下手之前變戲法一般把針收了回去, 換了另一只正常大小的,“有感覺嗎?”
“沒有。”
常年不照太陽和缺乏運動讓燕萊的雙腿呈現一種病态的蒼白,他覺得這樣的自己分外醜陋, 別過頭對思謝懇求道:“別看。”
思謝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在害怕,伸手嚴嚴實實捂住他的眼睛, 把他護在懷裏。燕萊的長睫毛掃在她的掌心, 思謝覺得有點癢。
腳底傳來久違的熱量,仿佛被放在溫水裏浸潤, 鼻尖是思謝身上女子的清香, 燕萊吸了吸鼻子, 他何其幸運。
燕萊的雙腿與顧蘇的笙籬一樣, 都是累積多年的舊疾, 非一朝一夕能治, 除了仙池。老頭提議帶他上山,保準兩個月後生龍活虎的。
思謝想跟着去,謝晏不大樂意, 兩個月後就他們團圓之後第一次過年, 難道放着家裏的哥哥嫂嫂不管,去和別的男人一起嗎?
思謝現在已經能大概抓到她皇兄的弱點在哪,她一臉悲痛地回憶:“當初皇嫂在仙池治療,過程苦不堪言,形銷骨立,意志消磨,一次次痛昏過去又痛醒過來,那得多大的毅力啊。那時我就想,如果是我,一定要有人陪着才能堅持下去。換成燕萊,那也是一樣的,皇兄,我覺得你一定能理解我啊。”
謝晏光聽她形容就能想象那個場面,顧蘇受得苦比刮骨之痛更深,反反複複苦痛無涯,但她從來不說。
可就算說了,時光也不能倒流,他謝晏再無可能彌補。他有多心疼就有多想去陪伴她代替她,而不是在她為未來咬牙堅持的時候一無所知。
他深深看了一眼思謝,他懂得這個感受,但他寧願思謝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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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謝一看她哥動搖了,也不多說,沒有搬出顧蘇解決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去求顧蘇。
她在門口碰見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顧蘇,頓時心虛,唔。
顧蘇無奈感嘆:“啧,愛情的力量。”思謝也能杠上謝晏,還贏了。
就是這輸的人還得自己去哄。
還很難哄。
“嫂子我對不住你,皇兄有點傷感你哄哄他啊我求你了!”思謝說完就跑了,怕晚一步會被顧蘇壓着打。
顧蘇一進去,謝晏放下手裏的奏折,笑着對她道:“新的器械已經到了西北,反饋效果很好。阿昆岐受重傷,西北軍趁機追擊,将其趕出了大宣的地界。”
這場戰役曠日持久,阿昆岐內部的分裂也越來越嚴重,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侵掠征服。阿昆岐的瘋狂宣戰被人诟病,有些原本觊觎大宣富饒的人漸漸傾向了主和派,他們暗地裏派人和大宣接頭,想結束這場吃力不讨好的戰争。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道理謝晏明白,這些人只是嘗不到甜頭暫時屈服罷了,明年開春指不定就要卷入重來。那時候是他與顧蘇的大日子,舉國同慶,斷不能被這些糟心事攪了心情。
謝晏做出趁勝追擊的指示,務必要把聚集在阿昆岐手下的各個支隊打散,讓他們成不了氣候。
倒真是件好事,顧蘇親了親他的嘴角,“覺得勉強就不要笑了。”
謝晏抱住她,把臉埋在她的胳膊上,“顧蘇,朕多想當時陪着你,可是朕什麽都沒做。”
“你在我心裏啊謝晏,我知道你在宮裏等我回去呢所以我一定會撐過來。清和宮的油菜都長出幾寸新葉子了,我們就朝前看好不好。”
顧蘇執起他的手,“我們去清和宮看看吧,我種的菜。”
清早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清和宮的菜園被雨水洗得閃閃發亮,嫩芽上挂着露珠,新葉片凝着水汽。顧蘇管種不管養,清和宮的宮人把它打理地井井有條,一只菜青蟲都沒有。
地上有些泥濘,兩人相互扶持着繞過菜畦,深一腳淺一腳。
謝晏提議抱她,被顧蘇拒絕了。
“你好像越來越愛抱人了,有力氣不如給菜澆澆水?”半吊子顧蘇故意指着濕潤的土壤道。
“朕在你眼裏難道連地需不需要澆水的都看不出來嗎?”謝晏好笑。
顧蘇捧場,“陛下什麽都懂,以後可以和臣妾一起種菜了。”
可惜她不會什麽雜交技術,沒辦法給糧食增産。顧蘇把這個遺憾說與謝晏聽。
謝晏若有所思。他從顧蘇身上看見了一個工匠的巨大價值,甚至能以一己之力推動整個行業前進數十年。如果能多出一些這樣的人,最直接受益的就是百姓。寒門之子不會再只有科舉這一條出路,只要對某個領域有所貢獻,就賜予他應有的地位和榮耀。
謝晏不會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有一個務實的皇後,做一個務實的帝王,以提高百姓生活水平為執政目的。
顧蘇聽完笑得喘不過氣,不愧是皇帝,思想覺悟很高,換到現代行策一定能考滿分!
顧蘇笑完認真道:“我可以幫你。希望我所知道的皮毛能成為他們的起點。很期待大宣湧出一批科學家,畢竟我也很想念空調電視和冰箱。”
謝晏沒有聽懂後半句話,但他能勉強理解她說的話,“朕會實現你所想要的一切。”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顧蘇滿臉感動:“謝謝你,謝晏。”
顧蘇用粉嫩嫩的指甲撥落葉片上的水滴,她好像改變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做。
謝晏的決定能掀起多大的波瀾也許他們這輩子都等不到,但那有什麽呢,史書上會刻下謝晏的名字。
顧蘇摘了一大把嫩的能掐出水的青菜,直接把面前那一大塊給摘禿皮了。
“青粥小菜,陛下介意晚上吃得清淡點麽?”
謝晏動了動嘴唇,吐出兩個字,“介意。”
“……”
“朕介意你吃得太清淡,不行。朕吃青菜,你得讓禦膳房再頓一蠱鴿子湯。”
顧蘇:“……”所以我大費周章地帶你來菜園意義何在?晚上吃青菜多有意義啊,你這麽聰明看不出我真實的意圖嗎?
顧蘇在心裏小聲逼逼,并不敢說出口。謝晏他心裏有愧疚,如果她每日大魚大肉能減少他的自責,那她就做一個燕窩漱口的奢侈皇後吧。
謝晏當然不是眼瞎,也懂得過猶不及,顧蘇一開口他就知道她這是給他下套呢。
他欣賞了一會兒顧蘇吃癟的表情,道:“用得着這麽委婉嗎?你說什麽朕不答應?”
顧蘇歡呼着把一大把青菜拱到他懷裏,“陛下英明!”謝晏手忙腳亂地接住,還掉了兩根在地上。
謝晏看她如此高興,再想想今日似乎沒有其他事,突發奇想道:“不如,朕給你炒個青菜?”
顧蘇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這是存心不讓人好好吃頓青菜嗎?
但謝晏想動手,她自然是要支持的。顧蘇坐在柴堆裏看火,火光印在她臉上,熱烘烘的,謝晏在煙霧缭繞中笨拙地揮着鏟子,也滿頭大汗。
顧蘇露出一個哲人的深思--這件事告訴我們,再厲害的人,位置錯了,就會像我們陛下這樣。
看他劈柴一樣切菜,練劍一樣翻炒,過還沒幹透刺啦兩大勺油,顧蘇心裏憋笑,眼睛卻總是亮晶晶的。直到謝晏想倒入一大勺鹽的時候,顧蘇阻止了他。其他的都能忍,但她真的想吃青菜啊今晚。
雖然油了點,但是青菜就是個簡單的青菜,味道就在那兒,怎麽都跑不掉。顧蘇十分感動,吃得精光,讓謝晏對自己的廚藝認知歪出京城。
燕萊自然不可能在京城久住,他向謝晏告辭,思謝也緊鑼密鼓地收拾東西。好幾大包,都是給山上的孩子的,其中還有顧蘇給孩子們制作的玩具。
謝晏臭着一張臉給燕萊送行,他還沒松口定親的具體時間,但看小景這副緊張地樣子,還有區別嗎?
燕萊這厮長得極具迷惑性,完全看不出他比謝晏虛長幾歲,謝晏用沒什麽說服力的“尊老愛幼”來告誡自己。
好像更生氣了。他看燕萊的眼神完全就是“老牛吃嫩草”的鄙視。
燕萊被老頭說臉皮厚是真的,他面不改色,語氣都是帶着對大舅哥的親熱和尊敬,把謝晏氣得半死。
顧蘇悄悄把思謝拉到一邊,清了清嗓子,等思謝滿眼期待地看着她要說出什麽話時,她又低下聲音。
“咳咳,思謝啊,有些事情呢,成年了才能做,懂嗎?”
思謝不懂,“成年是什麽時候?”
“就是十八歲整,你還差一年呢。”顧蘇用那個世界的标準要求思謝。
“做什麽呀?”思謝又問。
顧蘇卡殼,燕萊轉着輪椅過來,開口道:“請皇後娘娘放心。”雖然皇後上一次十五六歲就嫁給了謝晏,使了一招金蟬脫殼才變成顧蘇,但這麽明顯的雙标燕萊不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