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
兩個普通人打扮的食客, 見話說得差不多了, 一前一後離開。他們并沒有怎麽吃, 桌上只有各自面前的菜空出半盤, 二人出了酒樓的大門淹沒在大街的人群裏。
顧蘇食指扣了扣桌子, 示意一個暗衛跟上。
這座酒樓問題大了。
食客大都光鮮體面, 非富即貴, 這兩個衣着普通的人在裏頭格格不入。看得出他們是想要低調,可惜過頭了。堂而皇之地談論皇家,那麽多小二跑堂穿梭來往居然視而不見, 說是忌憚他們的身份也說不過去。
顧蘇還注意到他們結賬時,随便掏了個錢袋,收賬的也不打開來數, 放置一旁就招呼下一個人。如果是達官貴人也就罷了, 兩個平平無奇之人,哪來的這麽大面子和信譽度?到底背後勢力是誰?能把典禮上的發生的事如數家珍?
這年頭的生意人真是不安分啊, 連家前車之鑒, 藏在陰溝裏的野心家依然那麽多。
一切企圖分開她和謝晏的人都應該像秋風掃落葉般冷酷對待。
顧蘇吩咐暗衛去調查一番酒樓掌櫃的背景。時間還多着, 她和思謝慢悠悠地晃到公主府, 一路上招貓逗狗, 走走停停, 跟逛街一樣。
“嫂子,那邊的大姐姐長得真好看啊。”思謝突然感概,她一向喜歡欣賞美人。
顧蘇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從她梳的發髻上看是一個美婦人, 在賣酒。一個支起的八尺寬的窗口,櫃子上是陳列着整整齊齊的酒壺,地上擺放着三只大酒缸。美婦人正在溫酒,一屢屢霧白酒氣升起,酒香醉人。
“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顧蘇想起詩裏的江南。
街上正好靜了一瞬,美婦人聽見顧蘇小聲吟的詩,一雙美目看過來,似乎并不是被誇贊的喜悅,還有淡淡的憂愁?
顧蘇不禁掃視了一遍她和思謝的着裝,是女裝沒錯啊,總不會被誤解為登徒子吧?
“看什麽呢!長了一張狐媚子臉,勾三搭四不守婦道!”一個聲音長相都很刻薄的老太婆從內屋轉出來,瞪着顧蘇和思謝,目光似是要吃人。
美婦人抱歉地對她們一點頭,對這種事見怪不怪的樣子,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顧蘇和思謝感覺自己給人家添了麻煩,在老太婆不善的審視目光下,硬着頭皮買了兩壺酒當是賠罪。
二人悻悻地離開,思謝還有點不服氣,“那麽美的姐姐,怎麽攤上這麽一個惡婆家!幹脆離了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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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要是她丈夫對她夠好,她估計也不在乎這個吧。”顧蘇經過京兆尹,門口的石獅子穩重如山,帶刀侍衛威嚴逼人,“清官難斷家務事。”
說來李松舟的家被謝晏刻意安排在了皇城街尾,每天上下朝轎子從街頭到街尾轉一圈,十天有四天能被人攔下喊冤。李大人既有手段人又公平,受陛下旨意,處事還快,漸漸地一些雞毛蒜皮的家務事也煩到了他頭上,剪不斷理還亂。在他第十次被婆媳關系問題攔下時,終于規定,家務事處理一件五十兩銀子。于是,閑着沒事找李松舟評理的人都消停了。
謝晏喂顧蘇吃飯時把這件事講給她聽,顧蘇把它轉述給思謝,兩人在大街上笑成一團。
正好乘着轎子路過,猶豫着要不要下轎打個招呼的李松舟:“……”
他什麽時候成了陛下夫妻間哄人的把戲?他以為他和夫人已經都膩歪夠無話不談,陛下就是陛下,輸了輸了。
公主府在皇城主街最好的位置,雖在坐落在鬧市,門口卻避過了車馬的喧嚣。
顧蘇道:“思謝,你看看哪裏有不滿意的提出來,我可以改,不要不好意思。”
思謝表示她很滿意。
她們站在一堵正在砌的高牆前面,從未接攏的縫隙裏可以看見後方快要竣工的主屋。思謝拉着她去別處看看,顧蘇皺着眉挪不開腳,主屋感覺哪裏不對勁。
監工的管事跑過來,點頭哈腰道:“這裏危險,上頭還有人在蓋屋檐,兩位貴人不如先去別的地方看看?”
一個小木工脖子上纏着濕毛巾,正在專心地看一份畫得亂七八糟的草紙,時不時露出不解的表情。聽見管事的話,渾身一激把草紙疊好塞進懷裏,拿起一旁的鋸子繼續幹活。
“等等,讓我進去看看。”顧蘇道。
思謝進來的時候報過大名,但管事不認識顧蘇,他看她面黃肌瘦地,以為是跟着公主的小丫頭。
便有些不客氣道:“這就為難我一小管事了,陛下吩咐過,未完工的地方除了師傅誰都不許進。”
歪打正着,管事永遠不知道謝晏的這條命令是下給顧蘇的。謝晏還記得鳴和亭梯子倒下的事情,自然不會讓顧蘇再進去。頭頂掉塊瓦地上冒個洞,謝晏心裏把施工場地的危險等級評定為僅次于戰場。
小木工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猛地轉過身來,果然是畫出鳴和亭圖紙的那個小太監顧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性別變了,但長相變不了,他困擾已久的問題總算有人可以商讨。
“顧、顧……”小木工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麽稱呼。
顧蘇掃一眼,發現是以前在鳴和亭說過話的兄弟木工之一,季楓。
顧蘇還沒說話,管事把腰一叉,先開罵起來:“大白天的也敢偷懶,小心晚上沒你的飯!”
思謝覺得他有些吵,“閉嘴。”管事讪讪的退到一旁,給季楓使眼刀。
顧蘇對季楓道:“季小兄弟,好久不見,叫我顧蘇便好。”
季楓大着膽子走過來,他看出來了顧蘇旁邊的思謝地位很高,可能就是那個公主。
“我、我這裏有個照着主屋畫的草圖,有個地方看不明白,好像少了什麽,求顧師傅指點。”
顧蘇接過來,心想他倒是個好學之人,将來必定大有出息,等她把沿途見聞和兩輩子所學都編成一本書,先給他看看也行。
“這裏是不是少了一根柱子,這樣不穩啊……”季楓小聲質疑,因為他有耳聞公主府是準皇後設計的,平常人哪敢質疑。
不甘心憋了一會兒的管事出聲責罵:“大膽,你敢說皇後設計的圖紙有問題!”
顧蘇只看一眼便知道出了問題。确實少了一根,此次是顧蘇匠心獨運的設計,這個世界僅此一份。很隐晦,不是經驗豐富的人都想不出這根木頭的重要性,但也很明顯,缺失的位置正對着大門。
她的圖紙上沒少。
有人在陷害她。
等房子落成,不出一月承重梁斷了,思謝要是出了什麽意外,首當其沖的就是她顧蘇。并且主屋倒得稀爛,根本查不出是因為沒有按真正的圖紙建造才導致倒塌。
這鍋,她顧蘇不背。
“我進去看看。”顧蘇繞過牆,屋裏很靜,沒用完的木材和漆料橫七豎八地扔在地上,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顧蘇擡頭去看,并沒有人。她快速走到有問題的地方查看,已經雕完花上了漆,進度比別的地方都快一截。
果然。
她返回對思謝道:“你叫人把總圖紙拿過來,就說你有個地方臨時想改。”
顧蘇畫的那一份在皇宮留着,現在拿來的是負責建造公主府的匠師臨摹的。
完整的。
顧蘇讓暗衛去通知謝晏,然後對管事道:“把經手圖紙、建造主屋的人都叫過來。”
管事還不知道發生什麽,思謝一看顧蘇的表情就知道她有重大發現,不禁有點激動地想搓手,“還不快去。”
很快,一列人排成一排,顧蘇指着那處問:“這個地方是誰負責的?”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隊伍最末的一個壯漢。
壯漢沒見過這場面,別看他長得壯,膽子小,被吓得噗通跪下,一臉懵逼,“是,是小的。”
“為何不按照圖紙來?這裏還有一根柱子呢?若是出了問題,謀害皇室中人,意圖陷害皇後,壓上你九族都不夠砍的!”顧蘇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睨他。
壯漢面無血色,軟倒在地上,“冤枉啊,不是我的主意……”
突然,橫空飛來一塊磚頭,直撲壯漢的腦門!看角度,是有人從屋檐上直接擲下來,要取人性命。
“小心!”顧蘇下意識想去扯他胳膊拉開人,不過壯漢吓得動都動不了,她怎麽拉得動。
“我來!”思謝一直注意着周圍的動靜,立馬跳起來一腳踢開磚塊。暗衛只剩下一個,且在另一側,反應都來不及。
“嫂子,我厲、厲害吧……嘶。”
從房頂抛下的磚頭沖擊力不可謂不大,思謝雖然把它踹碎了,可腳是肉做的,不可能沒事。
暗衛躍上屋頂抓人,房頂的人身手不錯,正打算從屋頂跳到後面的街上,沒想到院中還有高手,撤退不及,慌得從屋檐滑了下來,摔斷了腿。管事搬來椅子,思謝坐在上面活動了一下腳趾頭,腫了。
“備轎子回宮。”顧蘇看了一眼吓暈了倒在路中間的壯漢,一個男人膽子也忒小了,“把他弄醒問話。”
顧蘇托着她的腳脫下鞋子,“不知道骨頭有沒有問題,鞋子先不穿了,回宮讓太醫看看。”
思謝本來還嗷嗷叫疼,看見罪魁禍首直接摔斷腿,現世報來得又快又準,馬上閉了嘴。
她摸出一個小瓷瓶,“我師父的消腫神藥,擦完馬上就好。”
“咱就不告訴我皇兄了吧,不然他下次不讓我們出門。”
“沒有下次!”
謝晏怒氣沖沖地大踏步進來,衣袍帶風,地上的落葉都打着旋兒。他一聽暗衛彙報公主府建造出了問題,再一問她們身邊還剩幾個暗衛,急得親自出宮來找。
讓她們出來玩怎麽就頻頻遇事?暗衛是玉米棒子嗎,走一步掰一個扔一個?!
顧蘇和思謝背後一涼,四只眨巴眨巴的眼睛同時向謝晏看去,震驚,悲傷,難過。
謝晏敗下陣來,“以後要帶二十個暗衛,遇見奇怪的事先裝看不到,等朕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