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
謝晏在和一幫武将談論西北的戰事, 燕萊主動撤兵言好, 态度一百八十度彎, 就差稱兄道弟, 誠摯地不行。雖然具體不明不白的, 但他們現下可以把重心放在西北。一群人對于如何解決西北問題, 争得面紅耳赤。李松舟離開之後又回來, 裏面讨論激烈不敢上去打擾,在門外焦急地踱步。
謝晏給三元使了個眼色,讓他出去看看。
李松舟壓抑不住激動, 他這勉強也算将功折罪了吧,他把人看丢了一回,總算又回來了。
三元:“李大人匆匆折返, 所謂何事?”
“皇、皇後娘娘回來了!就在宮外, 等着見陛下!”李松舟話說得稍大聲,謝晏耳力好, 三元還沒反應過來, 他已經迅速起身, 衆人只看見一片明黃衣角略過, 影子都抓不着, 龍椅上空空如也。
謝晏此生沒有這樣迫不及待過, 像在荒漠裏孤獨跋涉了半年的人突然看見一片綠洲,那麽近,那麽真實。
他沒空去想他是不是聽錯了, 宮門那麽多到底是哪一個, 顧蘇回來了為什麽不直接進宮……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仿佛一停所有希望都會寂滅為海市蜃樓,嘲笑你的癡妄與遲鈍。
崇朝殿與宮門的路既短又長,他曾在深夜一遍遍走過,身上沾着馄饨小攤的暖氣,心裏卻空蕩蕩冰涼。
謝晏毫無形象地直奔宮門,兩列禦林軍愣了愣嘩啦跪下,瞬間空出一片場地。
沒有顧蘇。
謝晏惶然四處張望,不知是不是神經繃得太緊,心跳過快,他有些頭重腳輕。
“老板,兩碗馄饨。”顧蘇一眼就看見謝晏,吩咐老板。
一身白衣勝雪,芝蘭玉樹,明眸含笑,她就坐在那裏,驚豔了整個八月的京城。
謝晏一步一描摹,絲毫變化都印在眼裏,刻在心裏。
瘦了。
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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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耀眼了。
白衣單薄,能看見突出的肩胛骨,眉心的镖傷刺眼,時刻提醒着她為他的付出。弱柳身姿,白楊骨氣,經過苦痛的淬煉,眼角眉梢都凝着沼安的兇險,龍虎城海風的腥氣。
謝晏不敢走得太快,怕一腳踏空,轉頭汗淋淋地醒來,是難捱的午夜。
等不及的反而是顧蘇,她太想太想牽手,擁抱,親吻,感受他的溫度。顧蘇兩步跳到謝晏身上,緊緊抱住他,附他在耳邊輕輕道:“謝晏,我回來了,你還要我麽?”
不管路人投來貨好奇或敬畏的目光,謝晏用全身的力氣擁住她,仿佛要揉入骨血一般,“要,怎麽不要。”
腦子的斷掉的弦猝然接上,謝晏雙手捏着顧蘇的肩膀,将兩人撕開一點,熾熱的目光不住梭巡着她的臉,連聲音都顫抖了。
“顧蘇你、你、是不是……笙籬是不是……”
否則顧蘇不會主動擁抱朕,她一直那麽小心……
“是!”顧蘇大聲答道,怕他沒聽見似的,又重複了一遍,“是的!”我們終于不用當小心翼翼保持距離的刺猬,不用羨慕隔河相望的牛郎織女。
這是謝晏這輩子聽過最好的消息,他與顧蘇不曾被月老遺忘,所有苦難撥雲見月,他恨不得馬上昭告天下,他開始後悔把婚期定得太晚,欽天監當時說什麽來着,九月也有一個好日子,宜嫁娶。
顧蘇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他強烈的心跳,粗重的呼吸,纖細的手指調皮的戳了戳,“太快了,讓它慢一點。”
謝晏深呼吸了三五次,拉着她的手往回走,被人圍觀着,幹什麽都不行,否則明天茶餘飯後的談資就該是“陛下當街強吻女子”雲雲。
“等等,我點了兩碗馄饨還沒吃。”
不吃了。謝晏滿臉都是拒絕。
顧蘇眉毛一挑,摳了摳他溫暖幹燥的掌心,“又敗家?”你自己數數你點了不吃幾次了。
“你不是一直想吃,寫個信都不忘。”
“朕那是想你,人都回……”感受到掌心驟然加重的力道,謝晏敗下陣來,和顧蘇擠在一張長凳上,一人一碗,狼吞虎咽幾口見底,還招呼着顧蘇“你慢點吃,別噎着,朕不急。”
你表情并不是這樣說的。
顧蘇心裏好笑,一邊小口吃一邊拿怎麽都看不夠的眼神一下下瞥他,仿佛能吃到天荒地老。
這眼神謝晏怎麽受得了,他做出恍然想起的樣子,“那些武将還在崇朝殿等朕。”
“唔”抛下一群人就出來确實是謝晏的作風,她來找他的不是時候。顧蘇抹抹嘴,“好了。
謝晏如願拉着她的手回宮,越走越快,一過宮門,幹脆直接抱起顧蘇壓在朱紅宮牆上就是一頓親。
“哎,你不是……”顧蘇驚呼,怎麽突然親上了?!
謝晏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笑,性感的不行,“讓他們吵出結果了再說。”
“唔,不行,嗯,侍衛都看着呢。”顧蘇使勁推開謝晏,喘着氣道。謝晏看着她被咬紅的嘴唇,眼神一暗,“他們不敢看的。”說完一手掐着顧蘇的腰,一手捂住她的眼睛,敷衍道:“好了天黑了。”
說完重重吻下去,不再給她說一句話的機會。
好長一段時間之後,謝晏放開顧蘇,她臉紅腿軟地倒在他身上,眼角濕漉漉地,嘴唇被親腫,大口喘着氣。
體力還是太弱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想。
顧蘇拉開謝晏不守規矩的手,“宮規第…第一百二十條,我抄了一遍,你兩遍,沒、沒忘吧?”
-不可白日宣淫。
謝晏想起被宮規支配的恐懼,“……沒忘。但朕親自己老婆,不算。”
顧蘇捏住他的嘴:“我說算。”
她整了整被弄亂的衣服額發,說起正事:“思謝在客棧等我們呢。”
謝晏疑惑:“誰?”
顧蘇切切實實為他高興,一時放飛自我,雙手扯着他的臉皮拉出一個笑容,“是景公主回來了,我的陛下。恭喜你,兄妹團圓。”
謝晏一把握住臉側的作亂的手,“小景?你找到她了!”謝晏懷疑這一天他都在做夢,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事情,他一拳打在宮牆上,很痛,很真實。
顧蘇心疼地拉過他的手,捧在手上查看,“高興傻了?有時間懷疑不如想想怎麽迎接公主回宮。”
“對,朕是高興瘋了。”謝晏道,“朕馬上讓三元安排。”
思謝一開門被門外的大陣仗吓了一跳,一個胖乎乎的老頭迎面跪下,“給公主殿下請安。”
話音剛落,滿堂侍衛女婢整齊劃一地跪下,“給公主殿下請安。”
婢女呈上托盤,上面珠釵華服,繡着皇家高貴的标志,公主品級,整個大宣沒有第二個人有資格穿。
思謝緊張地去找顧蘇的身影,看見她和一個高大英氣的男子站在一處。那人穿着黑色的錦袍,胸前繡着五爪金龍,見她看過來,上前一步,激動地問:“小景,還記得皇兄嗎?”
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思謝有點愧疚,她忘記的事情太多了。
“皇兄,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這輩子能再聽見妹妹叫一聲皇兄,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以後每年父皇母後的忌日,他終于可以告訴他們,他找到了。而不是一年一年地重複“今年找了柳州,沒有,洛陽,也沒有……”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謝晏看着那雙和母後神似的眼睛,又大又亮,光芒澄澈,短暫地抱了她一下,“去換衣服,皇兄接你回家。”
思謝不喜歡讓人伺候着穿衣,把宮女趕出去,她自己瞎擺弄了一會兒,無奈宮裝實在太複雜,半天沒有理出個頭緒。
她求助顧蘇。
顧蘇撓了撓腦袋,“我也不大會。”
但衣服和建築有它的共通之處,領是領,帶是帶,總跑不了。
換上這華麗氣派的一身,思謝自我陶醉了一會兒,有感而發:“真應該給燕萊瞧瞧啊。”
顧蘇提醒她這兩天先別把燕萊挂在嘴上。
據她所知,以謝晏護短的本性,大概是不太滿意這個拐走他妹妹的“驸馬”。
思謝懶得問緣由,爽快答應。
公主養病歸來,禦林軍和宮女從宮門口一直排到客棧,夾道相迎。鞭炮震天,炸裂的紅紙屑鋪陳一地,紅豔豔十裏長街。南風卷着花瓣與硫硝的氣息,落在駿馬拉着的皇室馬車上,簾子裏人影綽綽,讓人欲一睹公主真顏。
中午,三人一起上桌吃飯,是謝晏八年來的第一頓團圓飯,沒有用誇張的八仙桌,一張小圓桌,三個人正好。
謝晏殷勤地給兩人夾菜,過了一會兒,突然提起邊關送上的詳細奏折,“聽說燕澤退兵是因為有人請燕萊到大宣軍營談判,兩個劉飛虎推薦的‘專使’,是誰呢?燕萊又是怎麽同意的?”
謝晏意有所指看着低頭默默扒飯的兩人,膽子真是不得了,竟敢上前線。
思謝在桌子底下踢了顧蘇一腳——完了,秋後算賬了。
顧蘇裝傻:“啊?不知道啊?”
思謝配合着搖頭。
謝晏本就不打算飯桌上跟她們算賬,只是順嘴一提,讓她們有個準備,想想怎麽圓回來,或者一五一十地交代。
顧蘇在仙山痛了幾天一吃就吐之後,留了輕微的後遺症,胃口就一直不太好,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因此過了這麽久一直沒見長肉。她怕謝晏擔心,強迫自己又吃了兩口,實在塞不下,就十分自然地放下了碗,營造一種自己吃得特別多特別飽的假象。
但謝晏還是注意到了,從在馄饨攤子上她就吃得又慢又少,一小口一小口,和以前一口氣吃兩大碗面的樣子天壤之別。
“怎麽不吃了,是不是不适應京城的飲食?”謝晏關心地問,擔心她水土不服。
“啊,這個啊……”思謝插嘴,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好,皇兄去關心這個了,就沒空審問他們剛才的話題了。再說,嫂子受了那麽多苦,怎麽能就她知道。
“咳咳。”顧蘇也踢了思謝一腳。
“你踢到朕了。”謝晏眼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