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
思謝放下他就要走, 燕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 思謝大步一跨, 他身體跟着前傾, 欲倒不倒。
“啧, 你這人真的很會裝可憐啊。”思謝把人按回去, 在兩方軍列虎視眈眈下推着他往僻靜的營帳走, 侍從不放心想跟上,被燕萊阻止了。
兩人在營帳間坐下,思謝坐在床上, 燕萊就那樣含笑看着她,怎麽都看不夠似的,他暫時還沒膽子動手動腳。
思謝被他看得十分不好意思, 皺眉:“你光看着幹嘛, 不哄哄我?”
我很好哄的。
怎麽這麽可愛,燕萊忍住想揉一把的沖動:“公主殿下, 當我的皇後好嗎?”
上來就放大招, 思謝有些招架不住, 把她最不滿的地方說出來:“當皇後有什麽好的?你那麽喜歡給我皇兄後宮送美女, 你是不是就喜歡這樣的?”
燕萊欲哭無淚, 現在吃的啞巴虧都是以前造的孽, 他誠懇保證:“我只喜歡你,其他人誰都不要。”
“那你為什麽要給我皇兄送?我讀的書少,但是大師兄說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故意破壞我皇兄皇嫂的感情?”思謝怒目而視, 我嫂子那麽好!
那時我哪知道他們感情那麽好,謝晏怎麽看都是孤家寡人一個啊。這些話燕萊在心裏想想,不敢說。
“我錯了,不然你打我一頓出出氣?”燕萊向她伸出手,一向完美無瑕的手指如今骨節紅腫,細沙子還嵌在傷口裏面,仿佛什麽美麗的事物被破壞了一樣。
果然思謝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她拉過燕萊的手,蹲在他身邊,往傷口輕輕呼氣,心疼道:“下次不準自己動手了,讓別人推着你走。”
“侍從手勁沒大沒小的,不如你好,一點也不颠。”燕萊把思謝的手攏到自己懷裏,睜着眼睛說瞎話。
“是嗎,那以後我給你推。”思謝就吃這一套,從小到大誇她這方面的人不要太少。
這邊溫情脈脈,燕萊成功哄好了思謝。
顧蘇在門外重重咳了幾聲,她怕再過一會兒思謝要跟着人回燕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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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謝把手抽出來,“你快撤兵,我要回京了。”
“好。我派幾個人保護你回去怎麽樣?”燕萊見思謝仗着本事滿臉不在乎,補充道,“咱嫂子大病初愈,路上還是多一些人照顧才好。”
思謝沒有注意他話裏不要臉的稱呼,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那行。”
顧蘇離開前聽到這麽一句,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在大宣等我,思謝。要是你皇兄……”
“我皇兄可疼我了。”思謝與他分享喜悅,有哥哥特別好。
“……是。”燕萊無奈一笑,謝晏這一關,再難也要争取過了。
燕萊答應撤兵就一點也不含糊,當天就往後退了二十裏,第二天繼續撤離。思謝和顧蘇啓程回京,燕萊派了一支喬裝改扮的護衛,趕着外表普通、內裏豪華不輸帝王車辇的馬車與她們同行。後面還綴着一串小車,思謝一看,盡是白玉雕飾、金銀器皿,紅珊瑚珠,等等。
大手筆令人咋舌,護衛頭領解釋:“主子說,公主回京之後定然會建府,這些是提前給的喬遷賀禮。後面兩車是給顧姑娘的大婚賀禮,主子說,相識一場,就當是朋友。”
顧蘇心裏吐槽,什麽朋友,那天不是叫上嫂子了嗎。這燕萊看着翩翩公子如玉,送起禮來,倒是怎麽實用怎麽來。他知道思謝對古董字畫沒什麽興趣,沒用那些東西來炫耀他的鑒賞能力。
思謝摸着胸前的吊墜,腦子裏想的是那天燕萊給她重新戴上的情景,唔,他身上味道可真好聞,跟人一樣好看。
看着看着,顧蘇笑了,也許這也沒什麽不好,有人供她欺負,為她遮風擋雨,護她心上無塵,夠了。
顧蘇和思謝回京,趙斤哪有不跟着的道理。顧蘇覺得他傷口沒愈合,态度強硬地讓他留下來養傷。
回去的這一路走得比較慢,顧蘇和思謝對沿途景象始終都好奇的不行,有些地方走過一回,錯過再回頭就難了。當然,主要是燕萊的那幾車東西太重了走不快。
顧蘇不知怎麽的,有些近鄉情切。
謝晏這半年有什麽變化?他們見面第一句要說什麽合适?大臣有沒有逼他納妃?
想到最後一個問題,顧蘇渾身難受,走時說的潇灑,祝他妻兒美滿,可是一想到這個可能,顧蘇就本能地逃避。
人總是貪心的。
對愛人更是苛刻。
顧蘇把自己的憂愁說與思謝聽,思謝脫口而出:“不會啊,皇兄他沒有納妃。”
顧蘇被她信誓旦旦的樣子說服,“你怎麽知道的?”
“燕萊沒說啊,那就是沒有。”
顧蘇:……竟然無法反駁。
她什麽時候居然連思謝對燕萊的信任都比不過?她應該相信謝晏的,在她提了分手之後,他還像失去理智的賭徒一般,押上萬世史書清名賭一場盛世笑話。
謝晏收到顧蘇托季均帶的口信時正在作畫。畫上是燈火如星海的禦花園,背景影影綽綽,唯有燈下的一對璧人,工筆勾勒,光彩照人,每一筆都透着作畫人的滿腔愛意。
謝晏遲遲未畫顧蘇的眼睛,他不知道那雙靈氣奕奕的眸子到底受了怎樣的傷,看不見的顧蘇會不會被椅子絆倒,半夜睡覺被子掉到地上會不會不知道撿,她再拾起木工時會不會被割傷……謝晏光列舉一些平日裏的小事就受不了,更不敢想象顧蘇內心的痛苦。
“顧蘇,回來好嗎,朕照顧你。”他對着畫上人輕聲道,明明是熱鬧團圓的一副圖,仿佛也感染了這悲傷的氣氛,那細筆描出的含笑眼梢,竟似落下淚來。
謝晏愣住許久,直到眼前一片朦胧時,才想到去抹自己的眼角。
“陛下,季均求見。”三元禀報。
謝晏狠狠眨了幾次眼,從壓抑的情緒裏抽離,面上恢複到和平時一般無二,“宣。”
“你這趟去隴西,那邊情況到底如何?幹旱可有緩解?”
“回避下,臣離開時已經下過一場雨,地裏的莊稼重新下苗。赈災款項也都發放下去……”季均先彙報了公事,然後提起另外一件事。
“臣在回來路上恰巧在驿站遇見了皇後娘娘……”季均一句話還沒說完,謝晏已經來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好像他一說出什麽不想聽的話,就能馬上掐斷他的脖子讓他說不出話來。
季均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帝王威壓,不敢慢一秒迅速道:“娘娘一切都好!眼睛也已經治好,還讓臣帶話給陛下。”
“說了什麽?”謝晏心潮起伏,顧蘇她要回來了麽?
“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保平安。”季均應對流利。
謝晏等了等,沒有下文,“就這一句?”這也算帶話?
季均艱難地點點頭。
謝晏問明情況,擺擺手讓他下去。雖然依舊人海茫茫兩處不見,但一點消息總比沒有好。他提起筆,在沒畫完的地方點了幾筆,一個眼如點漆,嘴角微翹的顧蘇躍然紙上。
待墨幹後,謝晏将它與以前畫的那些收作一處,鎖進暗格。
京城煙雲在望,一行人盡量低調地進了城門,找了處客棧先安置下來,再想想怎麽聯系謝晏且不引人注意。
趕路着實辛苦,再好的馬車,路況不行也得難受。思謝一進客棧就睡了個天昏地暗,顧蘇這半年對這種生活模式有些适應了,精神頭尚好。
她讓護衛保護好思謝,自己掩上門出去了。
此時正值下朝,顧蘇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她臨走前照了三遍鏡子,怎麽看都覺得自己好像把薊雲橋的一身細皮嫩肉折騰地挺慘的。蒼白消瘦,額上留疤,一身風霜……顧蘇把鏡子一倒,不看了不看了,再看今年都不敢見謝晏了。
她去宮門口守株待兔等李松舟出來,但他今天可能被謝晏留堂了,朝臣走得稀稀拉拉了,還不見身影。在守門侍衛第四十八次向她投來警戒的眼神時,顧蘇摸了摸鼻子,走遠幾步,找了個攤子坐下等。
旁邊有兩個閑人在唠嗑,顧蘇聽了兩句。
“自從陛下宣布婚期,怎麽戰事天災不斷……”“我可聽見人說是因為皇後和皇上相克,上天降怒呢?”“這話你也敢說,皇後可是治好了疫病的神醫……”“老哥你不知內情……”
……
連她第一天回京都能聽到流言,可想而知這裏面暗流湧動,背後散播之人着實可惡。顧蘇有些憤怒,有些無奈,更多是心疼謝晏頂住的壓力。
“你、你是……”攤子老板驚訝低呼。
顧蘇擡眼看去,才發現居然是謝晏帶她來過一次的馄饨攤子。
“老板還記得我啊?”
“那當然,我這小本生意,哪見過幾次大人物。”老板壓低了聲音,只夠兩人聽到,“這半年陛下又來了幾次,每次點了兩碗,坐坐就走了,也不吃。怎麽不一起來了?”
顧蘇眼角有些酸,謝晏信裏說的和老板的話疊在一起,轟隆隆跑過她的耳邊,她完全能想象那個畫面,哽得喉嚨幹澀。
“以後會一起來的。”
李松舟終于在宮門口出現,顧蘇趕在他上轎子前叫住他。
“李大人,草民有事相求。”
李松舟一個踉跄,懷疑自己幻聽了。轉身看見顧蘇朝他作揖,大驚失色,這、這剛才陛下還憂心惦記的人,居然出現在宮門!
他擦了擦眼睛,忍住回禮的沖動,“上前來談。”
顧蘇向他說明來意,說要見謝晏,李松舟真心替陛下高興,甚至忘記他們不能靠近的事情。
“臣引您進宮?”
顧蘇搖了搖頭,轉頭看了看馄饨攤子,“我在這兒等他吧。”
她想陪謝晏吃一回馄饨,彌補他每次一人來一人回的失落。她要做的要事情要彌補的缺憾真是太多了,不過還好,他們有一輩子時間。
當她看見那個慌慌張張跑出宮門的人影時,世間一切都失了顏色,看不見,聽不見,眼裏心裏耳裏全是他。
我已經看過這個世界,餘生看你不夠。
我滿身風塵,你失了儀态。
我們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