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思謝顧左右而言它, “你餓了嗎?”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 我……好吧, 我還知道你來大宣是為了某個目的, 我們上船就是為了查看貨是不是在你那裏。”反正顧蘇他們應該得手了, 她也不怕跟他說實話。
“所以當你們發現沒有時, 連夜跳水離開。這麽說, 那幾輛馬車應該也被你們截住了?”
“應該是這樣吧。”思謝摸摸鼻子。
燕萊嘆了口氣,算了,他也不損失什麽, 除了面子裏子都丢了之外。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燕萊問。
朝廷之人?謝晏是朝中沒人了嗎?派兩男一女深入虎穴?
思謝興致勃勃給他科普:“你知道江湖中有一種人嗎?名為俠客,有男有女。他們嫉惡如仇,稱奸除惡, 匡扶正義, 什麽事都管,小到偷雞摸狗, 大到通敵賣國……”
一邊胡說八道一邊往自己臉上貼金, 也是很少見了。
被歸入“奸惡”的燕萊竟無言以對。
這次押運他沒有參與, 基本是坐享其成的生意。燕萊有心想提醒一句“連家在當地的勢力很大, 你的同伴可能讨不到好”, 但轉念一想, 他和思謝都困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此時塵埃落定,是福是禍, 說了也無濟于事, 徒增擔憂罷了。
在思謝再次提出幫他穿衣服時,燕萊才發現,說了這麽久他居然還是光着的。
這可怕的适應力。
“那麽,敢請女俠轉過身去,容在下整理一番?”
“行!”思謝掃過樹林,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能蹦能跳的活物,比她的肚子還幹淨。日近正空,午飯變成一件令人發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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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幾聲飛禽鳴叫略過耳際,思謝耳朵一動,反手拿過背上的箭弩,開弓,射中。
诶?落哪兒去了?思謝找了一圈,獵物呢?不落在地上難道還能落到天上?
她都聽見聲兒了。
燕萊沒有脾氣地抓過憑空砸到他頭頂的,一只看不出品種的禽類。他一摸,烏呼呼的一手溫熱稠狀物。昔日威風八面的帝王,如今長發粘污,衣不蔽體,一地雞毛。
果然不能惦記別人家的東西,不然會接二連三的倒黴。
“別找了,落到我身上來了。”
思謝如獲至寶地接過,“我烤的肉顧蘇都說好吃呢!你等着啊。”
她熟練地架起火,把肉烤的嗞嗞響,表面浮出一層金黃透亮的油,時不時滴入火中,濺起一簇火星。再撒上她在江流裏都舍不得撒手的、大師兄特制調料。
烤肉的香氣很快包圍着兩人,美味,香脆,燕萊肚子叫了一聲。
“唔。”思謝把最好的部分撕下來遞給燕萊,自己只留了一個沒什麽肉的骨架和脖子。
燕萊一愣,心裏好像被蜜蜂重重蟄了一下,又疼又癢,又像被撒了暖暖的甜蜜,慢慢溶化成糖。
從母妃過世之後,管他多驚才絕豔,年少成名,面對的永遠是來自至親的隔離算計,沒有人關心他的冷暖,他過得越不好,他們越開心。
“你是嫌我手髒?”思謝擰着兩道秀氣的眉毛問,明明是大家閨秀的長相,卻偏偏活得像來去如風的俠女。
她盯着燕萊頭上的髒物,非常貼心地沒有提醒他比自己還髒。
“沒,謝謝。”燕萊推拒不過,珍重接過,風度優雅,完全不像第一次用手抓着吃食物。把思謝都看呆了。
若有一人,萍水相逢,兩次相救,事事以你為先,會放手的大概是傻子吧。
燕萊很精明。
吃完之後,思謝把骨頭埋到火堆裏,熄滅火星,在燕萊面前蹲下,“上來!”
“我們……”
“你想等你的手下來找你?那得等到什麽時候,你昏迷着不知道我們被水沖了多遠,趁我有力氣先走出這個鬼地方吧。”思謝按了按肚子,再不出去她要餓暈了。
燕萊趴在思謝背上,第一次感覺到“被寵”,他沒有寵過人,但他好像學會了,并且舉一返以千萬倍。
晶瑩細亮的汗珠從鬓發細碎的額頭冒出來,燕萊沒忍住把唇輕輕印上去,一觸即離。
思謝背着燕萊一個踉跄,險些兩人一起滾到地上去。
“……髒不髒啊我四天沒洗頭發了。”她憋了許久,臉都紅了才憋出這麽一句話。
燕萊:“……”我看上的女人連反應都這麽與衆不同。
翻過一座山頭,是另一片深林,極目望去,沒有一絲炊煙人家。思謝有點疑惑,她該往哪個方向走,越走越偏就不好了。
燕萊道:“順着河流走吧。”他的手下肯定也是順着河流找人。
思謝沒有主見,自然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兩人走天光大亮走到夜幕将近,才勉勉強強看到遠處有炊煙升起。
看着近,走起來卻不是那麽回事。燕萊明顯的感覺到思謝托着他的手在抖。
“你把我放下吧。”燕萊拍拍她的肩膀。離開權力,他是如此廢物,燕萊眼裏劃過一絲暗淡,很快轉為堅定的寒芒。他沒有一刻那麽慶幸自己處在權力的巅峰,否則他拿什麽來報答眼前這女子的深情厚意。普通不良于行之人,怕是看見這太陽一般的女子,都會自慚形愧,靠近都會被灼傷心尖。
“不。”思謝撐着一口氣道。被燕萊親了一口之後,她的大腦就停擺了,沒辦法分析心裏那些亂糟糟的情緒,只剩下一個念頭:背他出去。
“不放我就親你了。”燕萊威脅她。
帶着輕松笑意的吐氣噴在思謝的耳垂上,紅了一大片。她心旌一動,竟然有點不受控制地手軟腿軟。
燕萊猝不及防地屁股着地,他悶哼一聲,脖子脊背僵直了一瞬,面上還是雲淡風輕,“這麽怕我親你?”
自己撩的騷,哭着也要繼續。
“你這人怎麽這樣的哦!”思謝惱羞成怒地打他。
燕萊往後一傾躲開她,思謝一巴掌下來可不是鬧着玩的。他順勢拉着思謝的手把她扯到自己身上。思謝趴在她胸膛上,被燕萊抱着她的手戳到了癢癢肉,笑得不行。兩人在草地上滾到一處,像一對快活的……蓬頭垢面小乞丐,第一次撿到錢的那種。
“你別動,不然我抱不住你。”
“你不行換我抱你。”
燕萊頭回被人明晃晃地說“不行”,翻身壓住她,眯着眼道:“話可不能亂說。”
思謝一臉“你能拿我怎樣”的天真,她就是力氣大啊!她小時候因為經常捏壞玩具而不喜歡這項能力,現在發現拿來“欺負”燕萊真真是好用。
燕萊還想說什麽,遠處一陣馬蹄驚起草叢裏的淺眠山雀,呼啦啦飛起一群。
燕萊的反應比思謝快,馬上坐起把她擋在身後。
前方的人馬停下來交談了會兒,一個排頭兵駕着馬過來,看清燕萊之後,不敢相信這個白衣髒黑,發絲還夾着草根的人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試探着問:“主、主子?”
“是我。”
燕萊聲音一出,小兵淚流滿面,是主子的聲音,沒錯,他們終于找到主子了!
“去趕一輛馬車過來。”燕萊沉這聲音吩咐,“馬上把邊境接洽的人撤了。你們召集一下,即刻啓程回燕澤。”
思謝第一次見發號施令的燕萊,和輪椅上那個世家公子模樣的人差很多呢,但一樣的風華難掩。她歪着頭搭在燕萊的肩膀上,彎着月牙般的眼睛看他。
燕萊側頭看了一眼思謝,見她好好的,适應良好,松了口氣。那如星辰般水色奕奕的眼睛專注地看着他,讓他想親一口,但當着這麽多屬下,他忍住了,只伸出骨節白皙分明的手掌揉了揉她的頭發,幫她挑起鬓間的草屑。
屬下看呆了,他們高貴冷豔的陛下,眼裏的光芒細碎柔和,這真的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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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蘇額頭纏着三圈紗布,襯得臉蛋更加瘦小,青白脆弱。
她和李松舟磨了兩天,最終他同意暫時不告訴謝晏她受傷的事。但是除了李松舟,還有龍虎軍,她在衆目睽睽之下中镖,一定會有人告訴劉飛虎,而劉飛虎和謝晏報道借兵後續發展時,耿直如他一定會如實描述。
劉飛虎不懂得這之中的彎彎繞繞,難以說服。
但……忠君之道,每個人都是一樣的。顧蘇喚來趙斤,讓他快馬加鞭返回龍虎城。
“你去和劉将軍說,述職時略過此事不提。你可以透露一些我與陛下的交集,就說我已經完全康複,出門在外報喜不報憂,希望劉将軍能夠理解。”
“還有,我帶着龍虎軍出來,錯估敵情,害數名将士有去無回,劉将軍若有不忿,我甘受責罰。趙斤,把我們帶出來的銀票都拿去安撫家屬吧。”一想起這個,顧蘇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如果不是她托大……
趙斤忍不住辯解:“我們誰也想不到紀輝會倒戈向連家,還喪心病狂颠倒黑白向龍虎軍開戰,就是陛下也沒有萬全之策啊,娘娘不必愧疚,這場戰,我們是勝了!戰場生死乃是常事,若是我趙斤死在戰場上,死得其所,趙斤毫無怨言。劉将軍抵禦倭寇,每回大勝,卻也不是輕松得來,這事,他看得最透。”
顧蘇何嘗不懂,只是她心裏過不去罷了。
“你不必勸我,過些時候我自然能緩過來。”說起連家,她想起連小姐,不知她怎麽樣了。
“這連小姐也是可憐,連符滿肚黑水,這女兒倒是從小心性純良。連符為了掩人耳目,幹脆刻意引導她一心向善,連殺魚都看不得。連氏一家,虛虛實實,連父假混真,女兒真到假,使得一手好算計。連小姐被連符硬塞了一副聖母心腸,驟然得知他父親的作為,現在還轉不過彎來。”趙斤也有點唏噓。
他和顧蘇第一次來沼安,看見衆星拱月的連小姐,人如其名,是何等風華無雙,如今卻落得這麽個下場。連符作孽,牽連一家。
“那她現在在哪裏?”連家的名聲臭了,如陰溝裏的耗子人人喊打,連小姐好欺負的形象又深入人心。沒有連家庇護的連小姐,如何在沼安立足?
顧蘇了解謝晏,他不會去為難一個女子,就如當初的薊雲橋,薊家謀反,謝晏也只是把她禁足。
她忽然覺得連盛雙和薊雲橋很像很像,都是出類拔萃、極富情義的女子,偏偏造化弄人,攤上一個利欲熏心的渣爹,為達目的,不念骨肉親情。一個從小用藥,一個精神洗腦……不擇手段,半斤八兩!
“連小姐和一幹女眷住在別院,在陛下下旨徹底解決連家的案子之前,恐怕都得住那兒。”趙斤道。
“嗯。你去和李松舟說,請他行個方便,讓我見見連小姐。然後你出發去龍虎城吧。”
顧蘇由人扶着到連盛雙的住所,連小姐臉色和她一樣差,乍一看像對落難姐妹花一樣。
顧蘇看不見連小姐的反應,但她能猜到,一夕之間,堅不可摧的信仰和依賴被打倒,被颠覆,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說白點就是價值觀紊亂,需要重新梳理,否則容易陷入另一個極端。她沒有學過心理,但無論何時,傾聽總是一樣的被需要。
連盛雙還隐約對顧蘇有些印象,“你是那個問我……”
顧蘇一笑,“是啊,連小姐還記得我?”
……
顧蘇和連小姐聊了許久,感覺到她心中的郁結有所松動便起身告辭,留給她自己想通。
“連小姐如果不想呆在沼安,去別的地方換換心情,盡管與李大人說,他會安排的。顧蘇有句話想送與連小姐,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兩種生活,同樣高尚。連小姐将來要自己辨明好壞,該不該幫,該如何幫,心裏該有一杆稱才對。顧蘇多言了,連小姐聽聽便罷。”
往回走的時候,顧蘇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直到聽到路邊兩個小孩在吵架,一個說“我們約好了吃完飯去抓蝈蝈,我都等你這麽久了!”另一個滿臉委屈,“我是剛剛吃完飯啊,一吃完我就過來了,你看,我衣服上的飯粒還在呢!”“不可能,我早就吃完飯了!”
是了,顧蘇一驚,她和思謝的三日之約已經過去了。
思謝沒有出現在沼安。
她有點不安,燕萊會不會看出思謝的目的,思謝到底有沒有找到機會下船。
思謝她現在不會被帶到燕澤去了吧?
貨船側翻的地點已經不再沼安地界,因此消息還未傳回來。顧蘇不知道那頭發生了什麽,閑着也是閑着,幹脆每日在城門口等她。她怕思謝找不到她。
這樣等了有兩天,一開始過路人以為她是被負心漢抛棄的糟糠妻,慘慘戚戚每天等成一座望夫石。第二天發現她是個瞎子,眼神就更同情了。古道熱腸的老嬸兒老叔兒隔着馬路看顧蘇,欲言又止的,就差沖上來直接說好姑娘你別等了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
這些顧蘇都看不見,她就像一尊沒什麽感情的泥像,一坐就是一天,耳邊聽着叫賣聲,車馬聲,籠籠統統又近在耳邊。應了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她什麽也沒有。
在第二天黃昏,夕陽未盡時刻,突然遠遠的一聲“顧蘇”像蝴蝶扇翅打落綠葉上的雨滴,把顧蘇從自己的世界中驚醒。
下一刻,思謝委屈的聲音更近了,她一把抱住顧蘇,哽咽着道:“哥,只有你會等我。”
顧蘇摸索着探上她的臉,一手濕潤,“這麽了?”她心疼地問。
“燕萊他就是個大壞蛋!騙子!”思謝像找到終于可以訴說之人,把所有的話一骨碌倒出來。
顧蘇以為燕萊幹了什麽喪盡天良之事,但仔細聽來,好像也不是那麽回事。
那天,燕萊的屬下找來,他半哄半裝可憐,想把思謝拐到燕澤去。思謝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主要是進展太快了,沒有顧蘇給她分析分析,她大腦處理不過來。
他們找了間寬敞明亮的大客棧安頓,稍作休整便要回燕澤,畢竟燕萊出來的時間夠長了。兩人分頭洗漱,燕萊讓手下給思謝準備一套換洗衣物,思謝拿起來一看,亂七八糟的,又是絹絲又是薄紗,一條一條的理不清,她不太會穿。
思謝只好把自己的破衣服洗一洗,大力絞緊擰幹,直到衣服受不了發出“啪啪”拉裂之聲,她才十分潇灑地往身上套,夏天嘛穿在身上一會兒就幹了。
她發誓她不是故意去偷聽燕萊與屬下的談話!她只是想跟他炫耀一下她衣服現洗現穿非常牛逼!
但是在窗外聽見裏面的人在談話,內容好像還和她有關時,她就走不動路了。當時她的心情有些奇妙,因為她看的小話本告訴她,偷聽到的一般不會有什麽好事。
房間裏,燕萊和屬下談完國事,屬下,也就是當初那個藏在樹上的侍從,見他似乎心情不錯,便向他詢問思謝的事情。
這是主子第一回 身邊帶姑娘,屬下覺得自己得慎重對待,馬虎不得。先摸清主子的心思,才好把握尺度。
“主子您當初假裝落水想引起連小姐的注意,因為想讓連家幫我們做事……”
燕萊打斷他:“此事不準再提。特別是在思謝面前。”
思謝在外面把欄杆捏出了一道凹痕。
“主子以前說,皇後之位必須兼顧各方利益,以求最大化,那思謝姑娘……”屬下沒說出口的是,她一個沒背景沒利益的山野丫頭,和主子您以前找老婆的畫風不服啊!
皇後?聽起來不錯,很适合思謝。
燕萊高冷地點點頭,他現在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恨不得把擁有的一切給她,看,燕萊多會寵人。
屬下心裏一驚,主子決定的事情就沒有質疑的餘地。屬下心裏的思謝已經瞬間鳳袍加身,讓人忍不住跪下。
思謝在外面一直聽不到燕萊的回答,從頭腦簡單的單純着急,到深思之後的無所适從。
她有點生氣,原來你一開始打算釣富家小姐的!還編了個鬼名字騙我。
但重點不是這個,具體她說不上來。她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樣……随便。好像誰都能陪在他身邊,不是她思謝,也能是別人。
更慘的是,她還不是第一選擇。因為沒有釣上富家小姐轉而取思謝,因為她思謝沒權沒勢就轉向王公貴女……這時的思謝,還不能明白,有一種感情,叫做“獨占”。
燕萊!大騙子!
花心大騙子!
可不是,戲文裏面的皇帝各個後宮三千,還動不動就喜歡上青樓,與年輕漂亮的姑娘吟詩作畫談情說愛。
她一言不發離開。
她要回去找顧蘇,他們約好了在沼安城外見面。
她本來就不打算去燕澤。
本來就不!
燕萊和屬下談完全部事情,思謝已經離開有一會兒了。客棧到處找不着,下人提供的衣服也沒換,燕萊生怕她出了什麽事,把随從全部打發去找她。他行動不便,只能幹等,遇到思謝,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到一對殘廢雙腿帶來的無力感。
他轉着輪椅,餘光看見欄杆上面被人大力捏出的印記,還有地縫裏的玉白物事,他費力彎下腰,去夠那個東西。
是他第一次送給思謝的白玉佩。
這塊玉佩他帶在身上很久了,每次遇見棘手的事情都會拿出來摩挲兩下,那天不知道為什麽就送給思謝,明明表達感謝的方式有很多。也許冥冥之中自由天意。
燕萊突然想起他們在房中談話的內容,逐句回想一遍并無什麽錯處,但是落在思謝耳裏就不一樣了!
她是被他氣跑了嗎?
燕萊恨極了自己說一半留一半的性格,他對臣子自然不能掏心掏肺,對思謝,應該把想說的話都告訴她,她那麽笨,不說明白栓牢了被別人騙走可怎麽辦?
燕萊猜測思謝是跑回沼安找顧蘇了,屬下跪在地上攔着他:“主子!歸朝期限已到,上次主子遇險就有風言風語,若主子再不回去,某些人要按耐不住了!”
燕萊心裏煩躁,忍着怒意,呼吸平複了幾下道:“你們去沼安,務必找到她,跟緊了,出問題提頭來見!”
既然他坐着輪椅,是怎麽也趕不上思謝,那他就先回去解決那些不安分的人,再光明正大地迎接她回去當燕澤的皇後!
“你說他是不是很壞!我那麽辛苦把他從水裏撈出來,居然比不上那些貴族小姐的身份對他的吸引力大……”思謝尋求顧蘇的認同。
“是是是,他哪配得上我們思謝。”顧蘇安慰她。
“你文采好,幫我寫一篇文狠狠唾棄他!”思謝想了想不甘心就這麽走了。
顧蘇:“……”
文采好?你怕是有點為難我工科生?
“其實,思謝,最狠的莫過于一句不說。”顧蘇努力勸她。
她腦子裏閃過一串“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郎心無意我心休”,但這些小女兒情緒,思謝未必喜歡。燕萊不是良人,思謝早看清早好,若是一直走不出來,再做打算。
思謝抱着顧蘇哭了個夠,把眼淚擦幹了才發現顧蘇額上纏的白紗。
“顧蘇你怎麽了?”
“沒事,受了點傷,眼睛暫時看不見罷了。”顧蘇不想思謝擔心,輕描淡寫道。
“是不是連家!”思謝紅着眼睛問,語氣兇巴巴的,連小姐是她的情敵……不是,連家和燕萊都不是好人,她看得透透了。
顧蘇點了點頭,問她落水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思謝簡短說了當晚的情景,八成的篇幅都用來描述她是如何英勇無懼,逆行江流。剩下的兩層則是對燕萊明裏暗裏的不滿。
顧蘇心有餘悸,“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可沒辦法向你師父交代。”顧蘇一直都知道她有一個親如父母的師父,天天挂在思謝嘴邊,看起來很是想念。
“師父……”想起師父,思謝又有點委屈,想回去找他訴苦。還是山上好,山下的生活太糟糕了,不僅花錢快,燕萊還壞。
“你的傷,太醫是怎麽說的?不行你和我回仙山吧,我師父可厲害了!”吹牛一向是思謝的本事,她把自己的師父捧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起死回生不在話下。
“不過我只能帶你一個,我師父他老人家不喜歡被人打擾清淨。”
顧蘇暗淡多日的眼睛微微一亮,見過大千世界的繁華,誰能忍受黑暗,誰能忍受愛人的面容有一天會在腦海裏淡去。
“那、我會打擾他嗎?”顧蘇不确定,這師父聽起來是個隐士高人,她非親非故,冒然上門會有不妥。
“沒事,我就順口一說,他很寵我的,你把它當自己家就好了。”
顧蘇向李松舟說明去意時,李松舟一百個不放心。
仙山?挺都沒聽說過,兩個姑娘孤身上路,還不讓人跟着,這算什麽事啊。
可趙斤不在,他雖然帶着陛下的一腔殷殷囑咐,但不是真正的口谕,他沒有立場管她的去留。
“思謝的師父不喜歡被擾了清淨,就不要讓人跟着了。李大人不了解思謝,但顧蘇十分信任她。”
思謝配合着把手裏的白瓷調羹一只手掰成兩段。
李松舟:“……”
也許她師父真有本事。
顧蘇失明之後便沒有給謝晏寫過信,間隔一長,謝晏肯定會起疑心。她看不見,寫着寫着就歪了行,最後只好叫人拿來戒尺,一邊摸着刻痕比對位置,一邊小心翼翼下筆。寫了七八封,才有兩封可用的。
顧蘇把一封交給李松舟讓他帶回去複命,一封寄存在沼安府,等再過十日,讓趙斤把它寄出去。
李松舟露出一個苦笑:“娘娘,臣這可是幫着您欺君吶。”
顧蘇歉疚道:“是顧蘇對不住李大人。若是謝晏察覺,便把它交給陛下,他……不會怪罪于你的。”
李松舟接過她另外準備的信,無奈一笑。娘娘什麽都考慮好了,連陛下都拉不回來,他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兩人雇了輛馬車,像投胎似的往仙山趕。不是顧蘇急,是思謝一方面想她師父了,另一方面,她想讓顧蘇早點好。她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差點救不活,她知道生病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
路上走了五天,思謝見顧蘇有些緊張,給她說沿途的見聞逗悶子。
顧蘇被她活躍的思緒感染,臉上也多了一些笑容,聽的和看的,完全是兩種感受,思謝叽叽喳喳地描述,倒別有一番樂趣。
思謝這算是走出燕萊的失戀陰影了嗎?顧蘇不太确定。思謝和燕萊準确來說只相處了五天不到,她不知道燕萊對她的影響到底有多大。有時候越是樂觀的人傷得越深。
她絞盡腦汁也想了一些有趣的故事說與她,那個光怪陸離的現代世界是思謝不曾接觸過的,好奇如她,聽得津津有味。
“顧蘇,你真厲害,講得比說書先生還好!”大宣最出名的那個小黃|文先生都比不過。
“占了前人故事的便宜罷了。”顧蘇不敢居功。
“到了山腳了,我們得徒步上去,放心,你走不動了我背你。”思謝道。
顧蘇堅持不讓她背,她憑感覺知道她們在這山上饒了許多圈,有些地方腳踩上去的觸感怪怪的,仿佛不是實地。
一個上午過去了,思謝撓撓腦袋,心虛道:“我第一次下山,上山的路還不熟練。”
顧蘇非常有耐心:“不急,要不你先休息會兒,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不用不用。”思謝擺擺手,扯開嗓子,“大-師-兄,我-迷-路-了-咳咳。”
這種方式真是十分有效了。一炷香時間過後,有個人匆匆往這邊趕,“思謝回來了?”
“師父師父師父……我有件事求你幫幫我。”思謝照樣在老頭的窗口下叫喚。
“你把為師叫得差點經脈逆行。”蒼老有力的聲音隔空傳來。
“我走了這麽久,你老人家是不是想我了呀?”思謝控訴,“因為這是你第一次回答我這麽快!”
“說吧,這麽快就回來,是賺夠了請為師上最好的酒樓的銀錢?還是捅婁子了沒法處理?”老頭斜眼看她,篤定是第二種。
“嗨,酒樓又不會長腳跑了對不對?我這回是有急事,人命關天!師父你一定要救她!”思謝知道他看不起普通的病症,故意往嚴重了說。
老頭看着她:“兩頓。”
思謝想也不想:“好。”原來您老人家對我賺錢的能力這麽看好。
“不準告訴你李大娘。”
思謝把顧蘇帶到他面前,老頭閉着眼睛打坐,嗅到一股不尋常的香味,倏然睜開了眼。
“你中了笙籬。”
“道長果然是得道高人。”顧蘇聞着聲音的方位,把眼睛對焦過去,雖然看不見,但對着人說話是基本的禮節。
“此毒因為被人诟病早已失傳,不是普通人能接觸到的。”
顧蘇索性也不瞞他,當着思謝的面,把她的身份,如何中得毒,與謝晏的關系掰扯得一清二楚。
思謝聽呆了,摸過桌上的甜瓜,咔嚓咔嚓啃,她就說顧蘇是小話本裏的那種主角吧!
“道長若厭惡我是薊家人,顧蘇願意理解。”
“你倒是實誠,我活了這麽一把年紀還有什麽可計較呢。你是你,薊家是薊家。”
“師父,你說了這麽久,到底能不能治啊?還有那什麽,能一塊治嗎?”顧蘇和謝晏真是太可憐了,思謝抹了抹眼睛。
“可以。”老頭也不賣關子,肯定道。
顧蘇被驚喜砸中,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您,您是說笙籬也能除幹淨嗎?”
老頭故作高深地點了點頭。思謝大聲傳話:“師父說可以!”
顧蘇瞬間淚滿眼眶。
謝晏,謝晏,你聽到了麽……我可以抱到你了!這是她永遠不敢想的事情,她以為将來老了在皇城找個胡同和謝晏同看一片天空已經是奢望了。
“別高興地太早,你可有的苦受。”老頭提前潑冷水,積累十數年的毒想要短時間排除,半條命都得跟着去了。
“謝謝,我願意受苦。思謝,謝謝你……”顧蘇有點語無倫次。
謝晏盼星星盼月亮收到了顧蘇的第二封信,還沒看完三五遍,随之而來的是劉飛虎的緊急奏折。
兩份合在一起,謝晏被顧蘇氣死,這麽重要的事她還學會說一半留一半了?他了解顧蘇不想他擔心,但這樣他心裏更急了啊。
“李松舟那邊有消息了沒?顧蘇向劉飛虎借兵對上連家,紀輝是個變數,朕心裏總覺得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不安了三四日,李松舟傳回來消息,紀輝果然和連家勾結,如今一網打盡。顧蘇很好,陛下不必憂心。
謝晏狠狠盯着短短一行字,咬牙切齒,出發前他是怎麽說的?要事無巨細地彙報,就這麽一句他李松舟打發誰呢?還有朕給顧蘇寫的信呢?她怎麽回的?!
謝晏像被螞蟻咬了心髒一樣,絲絲疼,卻說不出哪裏有傷口,唯有不安從縫隙裏溢出來,堵也賭不住。
這種不安在他重新調任沼安府尹,李松舟班師回朝獻上顧蘇的信之後,達到了最高點。
他看過很多次顧蘇寫字的樣子,她的每一封信他熟記于心,恣意張揚,字間連墨。如果是正常狀态下,她根本不會寫這樣一封字字拘謹、行行工整的信,仿佛刻意把每個字框定在尺子量過的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