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
謝晏擔心顧蘇的身體, 雖然說他們倆不湊在一起就不會有什麽影響, 但他還是派了太醫和李松舟同行, 若是有機會和顧蘇相遇, 就讓太醫檢查一下。
李松舟上一次見顧蘇, 她還是意氣風發的皇後, 三言兩語指點迷津。因此, 當他看見那個倒在地上雙眼緊閉,額間湧出黑血的女子時,吓得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他帶來的禦林軍和龍虎軍将連家人和紀輝圍困在裏面。紀輝的官兵見朝廷派兵來, 紛紛放下兵器投降,連家人猶作困獸之鬥,不一會兒就被收拾個幹淨。
随行的太醫連着藥箱被趙斤直接拎過來, 給顧蘇治傷, 他背上還滲着血,但是管不得了, 陛下把好好的人交到他手上, 他卻……
太醫仔細檢查過顧蘇的傷口, 镖上帶毒, 中毒處離大腦太近了, 瞬間侵占了全部意識。情況不容樂觀, 太醫搖搖頭,趙斤和李松舟俱是一驚,這可怎麽向陛下交代!
趙斤掐着捆得像個胖粽子的連符的脖子, 問他要解藥。連符臉憋得通紅, 一邊怪笑一邊喘氣,“呵有解藥,那、那還叫毒嗎……”
趙斤抖着手把他掼在地上,巨大的愧疚籠上心頭,顧蘇要有個三長兩短,他萬死難辭其咎。他看得清楚,顧蘇是因為他被圍攻受傷才出手,若是她再躲一會兒,李松舟就來了根本不會出事。
可是,萬事都是只差那麽一會兒。
趙斤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受傷!是他太無能!他在最初出發時,不理解陛下為何對一介女子牽腸挂肚,現在他明白了,他在宮中聽得那些傳言都不是空穴來風。
有一女子,有情有義,為陛下掏心掏肺,從此高處不勝寒有了柔情與溫暖。唯有天下第一的女子,才能有與帝王并肩的風範。
他趙斤何德何能,能沾日月之輝。
太醫暫時壓制住了顧蘇體內的毒,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她轉移到山下。紀輝被投入大牢,沼安府上下被清洗一遍,換上可信之人,李松舟代為掌印,禀明謝晏過後,等待新指派的府尹上任。
所有不幸中的萬幸,連家為了把顧蘇和龍虎軍截住,幾乎傾巢出動,正好被李松舟一網打盡。連家所有的商鋪被查封,老宅被搜,女眷被關押,一系列的變故下來,沼安城人人自危。
顧蘇中間醒來一次,她的面色半青半白,額上的膿血烏黑,十分可怖。她眼睛都睜不開,不知道床邊伺候的人是誰,只拉着她的手道:“這件事不要告訴謝晏……不要告訴……”
丫鬟不知謝晏是誰,無法作答。
顧蘇聽不到回應,越是不安,嘴裏只不停地道“不要告訴謝晏”。她一動額間就溢出血來,丫鬟驚慌失色,一邊喊太醫,一邊試探着答道:“我不告訴他,等小姐醒來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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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蘇這才安靜下來,重新陷入昏迷。
聞訊趕來的太醫、李松舟和趙斤面面相觑。他們已經拟好了詳細的說明準備呈給陛下,這時倒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場人都明白顧蘇的顧慮,陛下遠在京城,知道顧蘇命懸一線必定不管不顧地抛下一切過來,可是以他倆的體質根本不能靠近,到時陛下再中毒……
一時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三人陷入長久的沉默。
“太醫,娘娘……顧姑娘什麽時候能醒?”李松舟問,如果兩天內能醒過來,他就再拖一拖。
太醫沉吟了會兒,道:“這兩天估摸着能醒,但是,醒來之後是什麽情況不好說。”
“不好說是什麽意思?”李松舟追問。
“毒入腦髓,會傷害到哪裏,什麽後遺症,都很難預測。”
李松舟想起他走時,陛下把他叫到宮裏,神情激動地踱來踱去,事無巨細地與他交代,如果遇見顧蘇如何如何。誰知再相見是這副光景,他還是晚了一步。
顧蘇醒來時,黑夜長長,耳邊是夏天知了不盡的長鳴。她轉頭掃了一眼周圍,一片黑暗。她昏過去前聽見李松舟的聲音,是謝晏發現了什麽端倪派人來救她的嗎。
等等,李松舟告訴謝晏這件事了嗎!顧蘇撐着坐起來,頭上傳來一陣劇痛,她險些倒回床上。
“呀!你醒來啦!”丫鬟伶俐的聲音傳來,“太醫,你快來看看!”
急匆匆的腳步靠近床邊,顧蘇歉意道:“這麽晚了,太醫還守着,辛苦……”
話說到一半,顧蘇突然意識到什麽,臉上血色褪盡。
她擠出一個幾近于無的笑容,用平常的語氣問,“現在是白天……是麽?”
沒有人回答她,揭開這個殘忍的真相。
在沉默中,太醫把過脈,清完傷口,看過眼睛,無聲嘆了口氣。
顧蘇能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主動接受現實:“太醫您有話直說,顧蘇……受得住。”
太醫看着這個嘴上說着輕松的話,雙手卻死死絞被單的大姑娘,心上升起一股不忍。
“姑娘的毒沒有侵入腦子裏,這是萬幸,但毒镖插的地方離眼睛太近,到底還是有影響,所以會暫時失明。”
“暫時?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對嗎?”顧蘇語氣很輕,聽不出情緒。
“老夫醫術不精,但天下奇人怪事甚多,姑娘當前還是放寬心,清餘毒要緊。”
顧蘇自嘲,這太醫也是委婉,把希望寄托于奇人怪事,可不就是沒救了麽。
李松舟見她不說話,急了,連稱呼也管不得:“娘娘不要灰心!随臣回京去,京中還有其他太醫。陛下一直在等娘娘回去……對了,陛下還托臣給娘娘帶了一封信。”
李松舟急忙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一個指甲蓋厚的信,信口是莊重的玺印,印泥朱紅,仿佛昨天才蓋上去的一樣。
李松舟想起她看不見,拿着信的手一頓,顧蘇笑了笑,“沒事,你念吧。我聽着。”
硬着頭皮拆開信,粗粗一看,盡是思念肉麻之話,他看過太多陛下批改的奏折,滿篇筆鋒淩厲,字字切中要害,還不曾接觸如此……柔情的一面。
他清了清嗓子,聲情并茂讀道:“朕未見顧蘇一日,思之如狂,朕不見顧蘇三日,如隔千年……
……上次你寄過來的糕點,朕命禦廚做了,味甘細膩,令人胃口大開,正如顧蘇于朕……顧蘇,朕與你定一半年之約可好?宮外的小馄饨攤子,朕又自己去了幾次,味道卻不及與你吃的那回要好,朕想着,一定是因為少了我的顧蘇……”
在她最無助的時刻,謝晏給她寫了這樣一封信,像永遠敞開的避風港,溫暖寬廣,想讓人卸下奔波勞累,滿身塵埃。眼下,回京似乎是她最好的選擇。
可是,顧蘇想道,原本就摸不着的謝晏,她現在連遠遠看着都是奢望。她坐在無盡黑暗裏,只有謝晏的聲音隔着風與時光傳來,聊慰餘生,那樣太悲慘了。
她會變成謝晏的累贅和愧疚。他是天之驕子,應該一直往前看,而不是困在名為顧蘇的牢籠裏,留之無味,棄之心傷。
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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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謝托着喪失意識的燕萊,使勁夠上岸邊一根斜逸江上的樹枝,終于在湍急的水流中抓到救命稻草。她一手攀住樹枝,一手把燕萊甩在岸上,臉着地,一嘴泥的那種。
然後自己也上了岸,在拖着他和背着他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看在他腿腳不好的份上,勉為其難地背着。
江中暗流湧動,為了不讓燕萊被沖走,或卷入水底撞上暗礁,思謝可謂是使出吃奶的勁兒,渾身的力氣用了個盡。現在還背着一個大男人到處找落腳點,沒走兩步就氣喘籲籲,暗罵這燕萊看着弱不禁風,其實還真重。但心裏罵歸罵着,手還是穩穩托着他,怎麽也不撒手。
思謝找了出三面石頭的避風處,把人放下,呼啦啦地鑽着幹木材取火。一小撮火焰帶着白煙冒出來,她一邊咳一邊眯着眼往上面添細碎的枯松針。
火焰升起,思謝把自己的衣服烤幹,再看看一身泥濘的燕萊,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了轉,一時有點難以下手。
算了算了,顧蘇雖然說不能随便看男孩子的身體,但是她都看過一次了,不打緊。
燕萊眼皮動了動,入眼是被幾顆挺拔白楊割裂的高遠天空。
他這是被沖上岸了?
他們乘船的第二晚,江心毫無預兆地刮起一陣龍卷風,整艘船瞬間側翻,盡數沒在水裏。在江上行走的人哪幾個不會游泳,但一個大浪打來,誰有本事抗争?燕萊當時正“履行承諾”,請思謝吃飯……
對了思謝呢?他四下一看,覺得身上涼飕飕的,再往胸前一瞧--
裸、裸着?!
燕萊覺得此時此景,比江心的龍卷風給他造成的沖擊還大,這輩子沒這麽幕天席地過。他有些絕望,來大宣一趟,兩手空空,醜卻出了百八十回。
“哈秋!”
思謝揉着眼睛醒過來,下意識摸了摸燕萊的衣服,嗯,幹了,可以穿了。
她扯下衣服,打着呵欠找燕萊,然後就和裸|體美男來了個直接對視。
“……”
“你,你醒了?不好意思,衣服幹得太慢了我給睡着了。”思謝看了看大亮的天色,極為心虛地解釋。
“……”空氣裏流動着難言的尴尬。
“那尊貴的陛下,小的伺候您穿衣?”思謝想活躍一下氣氛,一時嘴快,把燕萊的衣服連帶身份一起扒了個精光。
燕萊的眼神一下子變了,防備心極強地盯着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