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晉江文學城
莊白桦見洛夫人的臉色不對,連忙詢問:“怎麽了?”
洛夫人定定地看着池月,表情嚴肅,過了一會,她突然笑了:“我看這位小帥哥有點眼熟。”
她擡起保養很好的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說:“年紀大了,見過太多人太多事,記混了也很正常。下次我研究一下提神補腦的藥膳,大家一起吃。”
一聽這話,洛振铎和溪音的臉都白了,莊白桦連忙把帶來的鍋拿上來,對洛夫人說:“一點小禮物,不成敬意。”
洛夫人一看,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哎呀,我很早就想要這種鍋了,白桦你真是有心。”
莊白桦說:“這是池月挑的,他喜歡喝您做的湯。”
洛夫人又看了池月一眼,說:“怪不得叫奶奶叫得那麽甜,原來是喝過我的湯。”
幾個人笑起來,這才确定池月的那聲“奶奶”,沒有沖撞到洛夫人。
洛家府邸裝修豪華,內部比外部看着時髦,不拘泥于複古風格,也有不少現代化的地方,比如牆壁上挂着很多前鋒畫家的畫作,有力地說明了主人的品味。
洛夫人談吐不凡,盡管年紀大了,一些新鮮的事物全知道,進可與莊白桦聊商場上的事,退可與大學生們聊聊他們的專業與學業,雍容而自持,是位令人尊敬的夫人。
莊白桦和池月兩個人參觀了一圈洛府,途中莊白桦說了很多恭維的話,全是發自肺腑,洛夫人笑着說:“白桦确實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哪會跟我這個老太太聊天,煩都煩死了。”
莊白桦尴尬地笑笑,說:“年紀大了,總要有點長進。”
“那是。”洛夫人說道,“你也不小了,快三十了吧,早點成家立業。”
莊白桦萬萬沒想到在這裏會被逼婚,只能敷衍地回複幾句。
“好好為自己的将來規劃,不要像我們家振铎那樣,稀裏糊塗。”洛夫人忍不住說。
洛振铎開口:“媽,今天別提那些。”
Advertisement
“不提就不提,要不是有溪音,當年我揍你死。”
這下連洛振铎都尴尬了。
洛夫人又轉頭詢問池月:“聽說你之前幫溪音補課?”
溪音笑着,沖洛夫人撒嬌:“小月人可好了,我沒辦法去學校,都是他來給我講老師的上課內容。”
洛夫人瞥了溪音一眼:“你最近身體已經好多了,還找借口不去學校,別以為奶奶不知道。”
溪音不好意思地笑笑,攀住洛夫人的胳臂,說:“不是有小月嗎,課程不會落下的。”
洛夫人伸手扭了扭溪音的鼻子,說不盡的寵愛與關懷,池月見了轉過頭,不去直視。
“真是要好好謝謝這位同學。”
洛夫人的聲音把池月拉回來,他回答道:“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就算他不找溪音,溪音也會自動黏上來。
洛夫人盯着池月的臉看,說:“這位小同學長得真不錯,臉有棱有角的……”
說着說着,洛夫人的聲音淡了下來。
說起來洛家一家的長相也屬于有棱有角那種,只有溪音五官偏柔和。
“你多大了?”洛夫人問池月。
池月回答:“二十。”
“小月是我同班同學,當然跟我同歲。”溪音說道。
洛夫人笑笑,繼續問:“生日是幾月?”
池月也繼續答:“三月。”
洛夫人一愣:“連月份都跟溪音一樣。”
“如果我沒記錯,小月的生日跟我只差三天。”溪音主動說。
“這樣啊……”洛夫人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很快洛夫人就重新找回笑容,幾個人走到二樓,在小廳坐下,洛夫人拿出溪音小時候的照片給大家看。
不得不說,溪音小時候确實惹人憐愛,因為病弱的關系,膚色蒼白,四肢細痩,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像一尊玻璃品。
從每一張照片上,都能看到洛家人對溪音的寵愛,盡管體弱,盡管沒有母親,溪音完全是在愛的包圍下長大的。
池月看着這些照片不吭聲,莊白桦心念一動,伸手悄悄捏了捏池月的掌心。
池月反手握住莊白桦的手,莊白桦一愣,趕緊把手抽出來。
兩個人的動作非常快,但這一幕還是被溪音看見了,溪音的眼裏閃過一絲怨毒。
後來洛振铎要給莊白桦展示他的藏酒,年輕人對酒沒興趣,溪音拉着池月到別處去,本來莊白桦有點擔心,但看洛夫人也跟着兩個小的,便專心陪洛振铎。
洛振铎一談起酒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他得意地對莊白桦說:“我在郊區有一座酒莊,地下酒窖藏着不少好酒,下次帶你去。”
莊白桦簡直好笑:“你上輩子怕不是個酒蟲子。”
他頓了頓,開口勸誡洛振铎:“喝酒不要貪杯,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洛振铎知道莊白桦在關心他,心頭一暖,說:“我有分寸,為了溪音我也不會把自己喝倒,而且還有我母親天天弄那麽多補品。”
兩個人說着說着笑起來。
莊白桦和洛振铎單獨待了一段時間,洛振铎見差不多到飯點了,起身去做安排,不跟莊白桦客氣,讓他自己在宅子裏随便轉轉。
莊白桦欣然同意,他準備去找池月。
他向在洛府工作的家政們打聽池月與溪音在哪,家政阿姨給他指了路,莊白桦來到宅子後方的陽光房,卻發現池月不在那裏。
洛府的陽光房可比普通人家的大多了,幾乎是一個小型的溫室,裏面有不少花卉和綠植,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像金粉撒在花朵上,閃閃發亮,非常夢幻。
現在正值夏天,陽光房裏開着恒溫空調,溫度适宜,光線充足,傍晚的時候在這裏喝茶看書,悠閑又惬意。
洛家人挺會享受生活,莊白桦沒有急着走,而是留着觀賞了一會。
就在他看植物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講話。
“小月,你理理我嘛。”
接着腳步聲傳來,應該是池月和溪音一起進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洛夫人沒有跟着他們,莊白桦被綠色植物遮擋着,他們進來竟然沒有發現陽光房裏還有一個人。
莊白桦本來想走出去,卻在聽見溪音下一句話的時候停下來。
“你還要我怎麽樣嘛!”
溪音突然發起了脾氣。
“我對你百依百順,什麽好聽的話都講給你聽,什麽好的東西都分享給你,你不僅不回應我,還對我這麽兇……”
溪音說着說着,聲音帶上哭腔,聽起來非常可憐。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為什麽不願意對我好。”
這個場面,宛如可憐女子哭訴負心男,巨大的綠色葉片擋住莊白桦,莊白桦有些尴尬,愈發不好露面。
池月一直沒說話,溪音見狀更氣了:“你說說話呀,到底要我怎麽做?”
池月終于出聲:“我讓你別纏着我了,你肯麽?”
溪音突然安靜了一瞬,緊接着徹底哭出來:“你怎麽這麽狠心!”
池月語氣冷漠:“所以我說了你又不會聽,何必讓我開口,浪費口水。”
莊白桦小心挪動身體,往前站了一點,可以從葉片的縫隙中看到兩人的身影。
溪音似乎完全崩潰了,淚水湧出通紅的雙眼,憤恨地說:“我喜歡你!”
池月輕飄飄地反問:“所以呢?”
“所以你也要喜歡我!”
莊白桦簡直聽不下去,溪音生生把告白現場搞得像逼良為娼。
池月懶得多費口舌,又不說話了,溪音氣得不行,胸膛劇烈起伏,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
莊白桦擔心溪音的身體,怕他暈過去,剛想出面阻止這場慘烈的告白,就看見溪音突然轉過身體,從旁邊的花架上拿了一盆植物,就往池月那邊扔。
莊白桦瞳孔緊縮,立刻走出去,一把架住溪音的胳臂。
幸好溪音沒什麽力氣,動作很慢,莊白桦可以及時阻止,花盆從溪音的手裏滑落,砸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破成兩半。
溪音看見莊白桦出現,緊緊咬住嘴唇,含着淚水瞪了莊白桦一眼,甩開莊白桦的手,扭頭跑出陽光房。
莊白桦簡直不知道說什麽,轉身問池月:“你沒事吧。”
池月垂着眼睛,站在原地,沒有回答莊白桦的話,而是問:“你覺得我過份麽?”
其他人看到剛才的場景,也許會誤會池月對不起溪音,但莊白桦不會,他說:“溪音已經說不通了,你沒有做錯。”
如果喜歡成了強迫,那實在太污蔑“喜歡”這個美好的詞彙了。
只是這種情況真的不好搞。
兩個人站了一會,這時候洛府的人找到莊白桦和池月,說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請兩位去往餐廳用餐。
莊白桦對家政人員說,他打破了一盆花,非常不好意思,麻煩收拾一下。
洛府的人很少看見莊白桦這麽客氣親近的,連忙說沒事,讓他快去餐廳,老夫人和先生都等着呢。
莊白桦和池月往回走,莊白桦忍不住說:“這件事不好處理,我只能以後找機會私底下跟老洛說說,讓他管管兒子。”
他看向池月,池月一直低着頭,乖巧溫順,他的乖不像溪音那樣嬌憨矜持,而是帶着一種逆來順受。
“今天這個場合提那些不太合适,只能委屈你了。”莊白桦說。
池月點點頭。
“以後我派幾個人過去跟着你,省得你被溪音糾纏。”
池月終于擡起頭,看着莊白桦。
莊白桦笑着說:“如果當初你答應搬來跟我一起住,就不用這麽麻煩了。”
莊白桦也不想總提這件事,可他忍不住,現在想想,他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在意。
池月低聲說:“不可以……”
頓時氣氛有些尴尬,莊白桦剛撞破告白現場,現在埋怨池月确實不太好。
他只能給自己找臺階下:“我随口一說,反正今天離開後,你不要跟溪音接觸了。”
溪音給人的感覺很不對勁,越來越歇斯底裏,剛才居然想用花盆砸池月,連“安靜精致”的人設都不想維持了。
兩個人走到餐廳,洛家的老中青三代已經在裏面候着了。
溪音很快調整好狀态,神色如常,只是臉色蒼白,眼睛周圍一圈紅通通。
他自己解釋,剛才跟池月一起去陽光房,吸到花粉有點嗆,便提前回來了。
洛夫人一頓關心,确認孫子沒事,這才微笑着招呼客人落座。
洛家自然不可能怠慢客人,宴席精致豐盛,又有些家宴的感覺,不失溫馨。
洛振铎自然要喝酒,莊白桦陪着他喝,溪音也完全恢複,看不出任何不對勁,安安靜靜吃飯,時不時給奶奶和池月夾菜,仿佛剛才陽光房的事沒有發生一樣。
一餐飯吃起來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只不過最後洛夫人端出來一鍋東西,吩咐人擺在桌子中間。
“這是我特意熬制的養生湯,加了不少名貴藥材,滋補養顏,大家來嘗嘗。”
在場幾個人臉色變了。
基本都是大老爺們,養啥子顏,領教過洛夫人手藝的莊白桦微微直起身體,往鍋裏看去。
只見不知道什麽東西的食材在黑色的湯汁裏翻滾,實在令人毫無食欲。
所有人都苦着臉,礙于洛夫人的情面不敢不喝,只有池月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喝得津津有味。
洛振铎驚奇地看向池月。
之前池月說他愛喝他們家的補湯,洛振铎還有點不信,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原來是真的。
池月仔仔細細地用勺子将最後一口湯汁舀起來,送進嘴巴裏,等他吃完擡頭,發現其他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洛夫人滿臉慈愛,問池月:“好喝嗎?”
池月點頭:“好喝。”
洛夫人:“再來碗?”
池月:“好啊。”
其他人:“……”佩服。
幸虧有池月,其他三個人糊弄一下沒全喝完就算過關了。
吃完晚飯,幾個人轉移到花廳吃水果,洛夫人心情非常好,主動在花廳裏放音樂。
洛府的花廳是休閑放松的地方,裏面有一些影音設備,氛圍舒适。
洛振铎招呼莊白桦坐到沙發裏,溪音則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洛振铎便讓池月也過去。
池月走到那張雕花木椅子前方,頓了頓,洛振铎以為他客氣,催促他:“快坐啊。”
池月轉過身坐下,在貼到椅面的一瞬間臉色變了變,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
“怎麽了?”旁邊的溪音察覺到不對勁,湊過去看池月,赫然發現池月的大腿後方挂着一個東西。
那東西的頭部直直刺進池月的肉裏,只留一截把手在外面。
溪音尖叫出聲。
旁邊兩個大人連忙過去看,發現那是一個開瓶器,應該是池月坐下去的時候沒注意,藏在椅子坐墊裏的開瓶器紮進了池月的大腿。
那個開瓶器是金屬的,用來開木塞的那種,前端有一段尖銳的鋼刺,後面是錐形螺旋,夏天褲子穿得薄,剛好那一段尖銳的部分突破衣服的阻礙,全部沒入池月的肉裏。
莊白桦看着這一幕,眼睛都熱了,他扶着池月,知道不能立刻把東西□□,卻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池月抓着莊白桦的胳臂,額上冒出冷汗,莊白桦能感覺他在抖動,應該是疼的。
洛家人也慌亂起來,洛夫人穩了穩心神,迅速讓洛振铎叫醫生。
洛家的家庭醫生來得很快,穩健地為池月拔出開瓶器,處理傷口。
一拿開那玩意,血就汩汩地流出來,莊白桦一直陪在池月身邊,看得又心疼又氣憤。
是他沒照顧好池月。
池月在治療的過程中一聲疼都沒喊,反倒是旁邊的溪音哭得肝腸寸斷。
因為難免見血,洛夫人讓溪音先回房,溪音說什麽也不肯,一定要陪着池月。
他用手掩着臉面,看似不敢直視,實際上透過指縫瞅着醫生給池月處理傷口。
醫生為池月止血包紮,打了破傷風針,莊白桦還是要帶池月去醫院,檢查有沒有傷到神經或者肌腱。
本來是高高興興的一天,結果出了這種事,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池月臉色慘白,無力地靠着莊白桦,黑色的眼睛像被水洗過,他擡眼看向洛夫人,說:“對不起,血……把家裏弄髒了。”
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揪起來,洛夫人的神色從凝重轉為柔和,她擡起手,摸摸池月因為疼痛汗濕的頭發,說:“好孩子,讓你受苦了。”
洛振铎走上前,拍拍莊白桦的肩膀,說:“抱歉,我的錯,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他愛喝酒,家裏的開瓶器都是他的。
雖然洛振铎搞不懂為什麽開瓶器會出現在花廳的椅子上,但他作為洛家的主人,客人在他們家受了傷,無論如何他都要擔起責任。
莊白桦擺擺手,心情有些煩躁,說:“我先帶池月回去了。”
于是這次造訪就這麽不歡而散。
莊白桦婉拒了洛振铎的跟随,自己領着保镖,扶着池月從洛府告別,直接去往醫院。
溪音站在花廳裏,看着那些沾染着血液的棉花與紗布發呆,醫生正在收集用過的醫療廢棄物,準備一起處理掉。
溪音突然喊住醫生,從醫生手裏搶過垃圾,說:“我去丢。”說完扭頭就跑。
洛夫人臉色也不好,皺着眉對洛振铎說:“客人第一次來就見了血,不是好兆頭。”她的神情變得嚴厲,囑咐兒子,“好好查查開瓶器會什麽會藏在坐墊裏。”
洛振铎雖然嗜酒,但在家裏的時候很注意,從不把酒瓶子丢得到處都是,更別說開瓶器了。而且家裏不少助理以及幫傭,誰都有可能接觸到開瓶器。
因為這個事故,大家心裏都不愉快,洛振铎到書房給莊白桦打電話詢問情況,溪音早早地把自己關在卧室。
洛夫人沒有回房,而是循着記憶到樓下的儲藏室裏去了一趟。
溪音已經長這麽大,那些東西變得無關緊要,她随手放在倉庫,以為永遠不用拿出來。
可今天見到那個孩子,喚醒了她塵封的記憶。
當年洛振铎年紀小又喝了酒,不願意面對搞出孩子的事實,基本上溝通交流到後期的塞錢,都是她一手操辦。
洛振铎可能會選擇性遺忘,但她不會,她對那時候的人和事記得清清楚楚。
洛夫人從櫃子裏翻出一個文件袋,打開袋子,拿出裏面的材料。
放置多年的紙張雖然泛黃,但不管是學籍證明還是體檢報告,上面的照片都非常清晰。
照片裏,年輕稚嫩的女孩子愁容滿面,仍能看出是一個五官漂亮的小美人,特別是那雙眼睛,漆黑深濃,仿佛會說話一樣。
洛夫人盯着照片出神,過了好久才壓下嘴角,定了定心神,從儲藏室走出去。
等洛夫人的身影慢慢走遠,溪音從牆後面冒出來,靜悄悄地溜進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