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粉絲 (1)
車子開進洛川小區停好,解開安全帶,王觀忽然福至心靈,打開社交賬號看了一眼。爆搜第一條:“蕭臨坦坦蕩蕩”。
底下是蕭臨更新的一條動态,配圖是他們結婚證,結婚證的照片上他們穿着黑褲白襯衫,和別人的大紅背景布不一樣的是,他們的背景布是青色的。
他的臉被一個大愛心貼圖遮住了,旁邊還用箭頭标注寫了一行字:“這是我的愛人”畫了一個憨态可掬的笑臉,底下他的名字和關鍵信息也被打上馬賽克。
配文是:“坦坦蕩蕩。不是隐婚。我的愛人,我愛着的人,像每個深愛着另一半的人一樣,我很開心能遇見他,能成為他的愛人,能成為他新的家人,成為他新的親人,能愛護他、與他攜手走過此生。我希望能收到祝福,像祝福世界上每一對幸福的伴侶那樣。也衷心祝福世上有情人終成眷屬,婚姻美滿幸福。”
動态和那條問他幾點回來吃火鍋的信息是同一分鐘發的。
底下高贊評論第一條,夏譯:“臨哥美滿幸福!”配了一個加油的表情。
王觀收好手機,下車回家。
家門口虛掩着,推門進去,屋裏燈火通明。明明他走路的聲音很輕,蕭臨卻聽見了,很及時地出現在玄關,向他露出大白牙:“回來了?”
“嗯。”王觀換好鞋子,攙着蕭臨進去。早上複查的結果極好,按這個速度,蕭臨再小心個幾天,就真的可以只用手杖了。
火鍋湯底是王觀比較能接受的鴨湯炖大蘿蔔,很鮮,味道又沒那麽重。他喝了些湯,又吃了一圈泡面——他一直覺得吃火鍋泡面是挺奇怪的不上臺面的個人愛好,所以覺得挺不好意思的——覺得半飽,這才吃吃菜葉子,吃吃其它的火鍋丸子餃子。是個斯文派吃法。
蕭臨就不一樣了。他老家那一塊是火鍋天堂,他可以調味道非常奇怪、但是據說是非常正宗的火鍋醬料,吃火鍋的時候又閑适又優雅,額頭上出着密密的汗,臉上百裏透紅,表情波瀾不驚,嘴唇被燙得紅豔欲滴,還能悠悠地來一句:“這個丸子不錯,你嘗一下?”
王觀拿碗接了,說:“我看見你發的動态了。”
“哦。那個,”蕭臨夾了一片菜葉給王觀,又夾了一片給自己:“我本來沒打算這麽高調的……占用公共資源也不好,是不是?但是我又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和早上偷拍的那些人妥協。”
王觀啃丸子,點頭,“嗯——粉絲們會怎麽反應?”
“不知道,應該還好吧?”
“你之前可一點黑料都沒有,現在就有給別人的口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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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怎麽能算黑料?又不是我要瞞着的。”
王觀默了默。的确不是因為蕭臨,而是因為他。
蕭臨趕緊為他會說話,道:“我們是遵守傳統禮制,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說的。而且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單身、需要找對象啊。”
過了一會兒,王觀道:“去八卦論壇上看看路人的反應才是真的反應——你們會控評嗎?”
“什麽?”
“控評,控制評論。”
蕭臨嘆道:“王觀你現在好厲害,連‘控評’都知道了!”
王觀沒被這馬屁拍到,說:“你們有這種操作嗎?還有其它的什麽……水軍?”
蕭臨搖頭,誠懇道:“不至于。有些風聲我自己會聽一聽,知道就好。”
“沒想到你也會裝糊塗。你應該是勤勤懇懇正面應對的那類作風。”
“不是裝糊塗,是沒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去做出反應。與其關注這些外在的,不如将精力放在自己的本心上。”
王觀笑:“我怎麽聽八卦的帖子說,你是選秀出道,所以在控制粉絲這方面很精通,很擅長?”
蕭臨也笑了:“我以前接觸過娛樂經紀公司的案子,懂很正常。而且現在有選擇權了,這些事情委托給專業人士來處理就好了。”
“那你的經紀公司得有人才才行——你之前在外面的形象一直都維持得很好,那時候還沒工作室吧?”
蕭臨哈哈笑道:“說實話,真的得感謝那個時候開始就有很多粉絲一直在用愛發電——我們吃個火鍋為什麽吃成了工作人生訪談?”
王觀一笑,放過蕭臨的工作。
吃過火鍋,兩人出門散步。
夜已不早,風更微冷。王觀的手很快冰涼。蕭臨扣住他的手,笑道:“出來的時候忘了加件衣服。”
“還好,沒那麽冷。”
蕭臨側身看看他,問:“明天晚上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歌劇吧?”
“歌劇?”
“嗯。諷刺喜劇,我覺得應該是你喜歡的。”
“我沒看過歌劇——是不是在那種水平很高的,要穿着體面、不許吃零食的那種劇院?”
蕭臨嘻嘻道:“我也沒看過。所以我一起去看看?我看別人發的照片,劇場空間沒那麽封閉幽暗,應該還好。”
王觀想了想,道:“明天婁老師那裏有大課,可能還會布置作業。完了曾工和歸總那邊也介紹了兩個新項目過來……”
“……哦,那下次吧。”
“……你票買了嗎?聽說比較有名的劇團都一票難求,而且還貴。”王觀想起上次蕭臨在裕城開的那個見面會,聽小掾甲乙說黃牛的票價能炒到十倍以上,好位置的一張都抵平常人家一年的開支了。
“還沒買。不過我請一位的朋友幫我留了票。”
“是親戚那邊的朋友?”
“不是,娛樂圈裏的朋友。”
“哦……那看看明天婁老板有沒有布置很複雜的作業,如果趕得及,我們就去。”
“好呀。”蕭臨喜滋滋道,“如果明天來不及也沒關系,要演一個星期。”
“哦,這樣啊。”
“就是明天那場劇是最經典的。”
“嗯。”
走着走着,王觀覺得有人在跟蹤他們。
“是你安排的人嗎?”王觀問。
“什麽人?”蕭臨夠警覺,王觀一提,他也發現不對了,“不是。”
“我還以為工作室那邊需要擺拍幾張照片。”
“哇,王觀你真的好懂。”蕭臨笑道,“——不是啦。我不會走這種奇怪的路線。”
“那我多畫幾個屏蔽陣法給你随身用。”
“謝謝……哎,要是那些偷拍的人裏面有會破解陣法的人,那是不是就不能屏蔽了?”
“是這樣……那得會破我的陣法中的密碼才行。”王觀想了想,下定決心:“那我給你寫幾個複雜點的陣法,一般人破不了的那種。”
“那就辛苦你啦!有一個會陣法的愛人真好,是不是?”蕭臨笑嘻嘻的。
王觀抿嘴角笑笑,“那現在怎麽辦?”指指邊邊角角若有若無的人。
“他們?”蕭臨笑出大白牙,“有個辦法解決,就是比較高調。但也比較好玩。”
“什麽辦法?”
蕭臨看看他上下,問:“出來有沒有帶些不太重要的,但是标識性比較強的東西?”
王觀一頭霧水:“什麽東西?”
蕭臨拉着他往街邊的便利店走:“我有辦法。“
買了兩瓶酸奶和紙巾,結賬的時候蕭臨從外套裏拿了拿了皮夾,用現金付了錢,将錢夾和買的東西都放進袋子裏。
出了便利店,店前樹下有一副供人休憩的桌椅。
“我們在這兒坐會兒。”蕭臨掏出紙巾将椅子仔細擦幹淨,同王觀坐下了,遞給王觀一瓶酸奶。
兩人喝了一會兒酸奶,王觀還是說:“你打算怎麽辦?”
蕭臨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一會兒我把錢夾落在這兒,讓他們給我送來。”
王觀一陣耳熱,不自在地将身體往後靠了一點。
蕭臨接過他手上的酸奶,說:“這個你也不好多喝,我幫你喝完——走吧。”
兩人站起身,王觀眼角瞧見蕭臨的錢夾安安靜靜地躺在椅子上。
“你錢夾裏沒放什麽東西吧?”王觀邊走邊問。
“沒有。現在誰出門還帶錢包呀。這是我很久以前用的錢包,剛才出門的時候想着裏面還放着點現金,以防要用,随手帶上了。”
“他們能還給你?”
“回到家以後,我會發條動态,說用了好幾年的錢包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丢了,希望跟着我的朋友們如果有看到的話跟我的工作室聯系。”
“這樣有用?”
事實證明真的有用。他們回到家裏才半個小時,蕭臨敲敲書房的門,晃晃手機:“錢包已經拿回來了。”
王觀擡起臉:“這麽快?”
“嗯。”蕭臨有些得意:“而且今天他們拍的照片也不會随便發了。”
“哦。”王觀繼續低頭畫圖。蕭臨就不再吵他了。
王觀畫完圖都快到睡覺時間了,兩人收拾洗漱,回到卧室,蕭臨問:“那些屏蔽陣法你是不是也可以用?我被拍到最多又是一條八卦,你要是被認出來了,就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唔,我也可以用。”
“哎?你們這些陣法不都是有指向性嗎?鎖定了一個人另一個人也能用?”他穿了一身奶白色的睡衣,說話時眼裏閃着孩童般快樂好奇的光芒。
“嗯,我們是伴侶,所以有些能通用。”王觀覺得蕭臨的周身都散發着可可愛愛的氣息。
“哦,這樣啊……”蕭臨微笑,嘴角翹起來,有點像簡筆漫畫中貓貓的嘴角線條,他的鼻尖、仁中、嘴唇、下巴構成一個非常好看的側臉線條。
兩人剛洗完澡,身上清爽而溫暖。
王觀的脖子開始發熱,一直往上沖,耳朵臉都紅透了。他默不作聲地坐到床上,拉拉被子。
“那你出門的時候也記得帶一些在身上吧。”蕭臨拉開被子也坐到床上。
“嗯。”王觀默默地點頭。
蕭臨湊到他身上,笑道:“你怎麽了?”
王觀輕輕推他:“我閉關期到了。”
“哦……”蕭臨笑得憨憨的,也透出一些尴尬:“剛到的?”
“嗯。”
“有哪裏不舒服?”
“現在都還好。”
蕭臨拍拍被面,說:“那早點睡覺吧。”
“嗯。”王觀轉身關了卧室的燈。
王觀閉關,諸事從簡。蕭臨以照顧好王觀的身體健康為第一要務,每天盯着他吃好穿暖睡足走夠路做好健身操。王觀也諸事不念,居然在周末到來前專心致志地完成了兩個外快工作。婁老板布置的作業——雖然他已經取得了提前畢業的資格,課可以不上,作業可以不交——倒不急。于是周六下午,王觀和蕭臨悠哉游哉地去星城大劇院看歌劇。
王觀第一次看現場歌劇,他感覺很不錯,演員們的歌唱實力太棒了,很迷人。
走出劇院大廳的時候,他看到一旁立着的海報,在演員表那一欄中看到了一個名字“金渙”。他愣了一下,仔細辨認,還是無法把剛才那個舞臺上非常威嚴的老國王和金渙對上號。
“怎麽了?”
“沒事。”王觀搖頭。
走出劇院,寒風撲面而來。在立冬的第二天,秋天終于再一次光臨了星城。
“哇,好冷……”蕭臨一邊說一邊往王觀身上靠。他前天開始就可以完全用手杖代替三角拐杖,走路行動比之前靈活多了,“你冷不冷?”他搭住王觀的肩頭,看過去像是把身體的一半重量往王觀身上卸一樣。但王觀知道他沒往自己身上使力,蕭臨溫暖的氣息包着他。
“今天是突然降溫了。我看過兩天還能回暖。”王觀說,沒一分鐘,他就被寒風吹得鼻頭發紅眼睛水潤。
“晚上在外面吃吧?”蕭臨說,“聽說荟萃樓最近新推出了不少菜色。”
這一周他們每天都在家裏吃,蕭臨做飯應該都累了。王觀點頭說好。
兩人在一個大商場吃完飯,路過二樓服裝店的櫥窗外,蕭臨說:“剛好路過,要不要進去買幾件衣服?”
王觀搖頭:“還是算了。”
蕭臨道:“剛好走到這裏,就當你陪我順便身買兩外套。”
王觀一進店裏就變了個人,肢體僵硬得提線木偶。蕭臨試了兩身衣服,都還不錯。王觀身上的關節才活絡了一些。蕭臨挑了一件外套給他:“試試?”
王觀穿上了,看鏡子裏的自己,覺得還缺點什麽:“裏面的衣服不對。”
他穿着一直以來的黑白套裝,裏面是一身白色的正裝襯衫。
蕭臨提着兩件內搭的衣服,道:“這個怎麽樣?”
王觀看了點頭:“我試試。”
試了出來看鏡子:“褲子不對。”
蕭臨挑了兩條褲子給他:“這兩條試試。”
王觀正在試衣間換褲子,蕭臨從試衣間的門底遞進去襪子鞋子:“這雙鞋子試試。”
等王觀再次從試衣間裏出來,他穿着一件灰色及膝大衣,內搭粉白連帽衫,穿着淡藍色牛仔褲,黑色襪子,白色紅綠條紋的板鞋,好看是好看,就是顯得太年輕了,像個才剛二十出頭的嫩苗。
蕭臨的視線和他在穿衣鏡中相遇,道:“這身不錯。”
王觀有點不好意思,微微點頭,說:“嗯。”
蕭臨手腕上搭着另一套衣服,說:“這身再試試?”
王觀再換出來,是件白色的連帽衫外搭酒紅色的外套,黑色褲子,白色運動鞋,襯得他唇紅齒白,容顏靓麗。
還有一身是秋衣,裏面簡單的白色圓領衫,外面一件寬些的淡粉點綴藍星的襯衫,褲子是寬松些的淡青色秋褲,腳上白色平底鞋。
另一身秋衣是白色內衫搭駝色襯衫外套,依然是淡藍色牛仔褲,運動鞋。
蕭臨點頭:“過兩天氣溫又回去了,剛好穿。”
王觀趕緊道:“差不多了。”
蕭臨就不再給他挑衣服。王觀換好原來的衣服,去了一趟洗手間。
這家專賣店很大,從洗手間到試衣廳有一條很長的試衣走廊,廊邊牆上貼着鏡子,燈火通明。王觀從洗手間出來,沒走兩步,迎面碰上一個人。
那人穿着一身米白色緊身正裝,打着黑色小領帶,長得瘦而挺拔,很好看,關鍵是——很年輕。
“王老師。”年輕人的神情先是有些張皇,然後冷靜下來,向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王觀笑了:“你這幾天一直跟着我?有什麽事嗎?”
年輕人的臉微紅,道:“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與您單獨聊聊,但是您和您那位一直形影不離,我沒找到那樣的機會。”
王觀還是那句話:“有什麽事嗎?”
年輕人的臉更紅了些,從上衣的內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從信封中拿出一張照片,然後再從口袋裏拿出一只簽字筆,遞到王觀面前:“您是我的榜樣,能給我簽個字嗎?”
王觀愣了兩三秒。他朝外看了看,覺得是不是蕭臨的粉絲認錯了人。
但照片上的人是他。
照片是他在給低年級學生講課時的一張講臺照,他穿着常穿的那身黑白裝,很平凡。
反而眼前這個年輕人全身上下透着貴氣,手腕上帶着一看就很高級的金屬首飾,露出來的白色襯衫袖口上是鑲藍鑽的袖扣。
王觀難以置信道:“你說我是誰?”
年輕人帶着小掾甲乙談起蕭臨和夏譯時的那種目光說:“您是王觀先生。”
“不是,你剛才說我是什麽?”
年輕人更激動了:“您是我的偶像,是我學習的榜樣,是我敬佩的人!”
王觀無語地笑了:“你知道我嗎?”
年輕人道:“知道!我當然知道!”
王觀哭笑不得:“你好像也是個……運道師?”
年輕人非常虔誠地說:“我還在學習當中。”
“那你這幾天在學校、在我散步的時候,總是偷偷跟蹤我,為什麽呀?”
年輕人将一直舉着的照片和筆——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稍稍降下來一點——再次舉高到王觀面前:“能給我簽個名字嗎?”
“我又不是明星,簽什麽名啊?”
“在我心裏,您就是最亮的那顆星。”
王觀搖頭:“我不是。我們不認識吧?”
年輕人道:“我叫歸随閱,歸來的歸,随遇而安的随,閱歷的閱。”
王觀想了想,确定道:“我不認識你。”
“但我知道您,我看過您的論文,聽過您的事跡”
“你從哪兒認識的我呀?是不是認錯人了?”
年輕人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卻非常肯定道:“您真的是我的榜樣。”
王觀無奈,“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能用陣法把你困住一次,就能用陣法把你困住第二次。”
年輕人很受打擊的樣子:“我的行為給您帶來困擾了嗎?”
王觀仿佛看見了網上那些在罵戰中失敗的心碎的“元宵”們的身影,動了點恻隐之心,道:“任何未經本人允許的跟蹤行為都是不應該的,即使初衷是好的。”
年輕人于是再次将手舉高,眼中閃着星星:“那麽能請您給我簽個名嗎?”
王觀搖頭。
年輕人的臉上寫着委屈:“為什麽?您懷疑我的誠意嗎?”
“你為什麽一定要我的簽名呢?”
“用來勉勵我自己!”
王觀默了默,看着他的目光柔和了一些,說:“我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回寫作文,題目是‘我最敬佩的一個人’,當時很多人都寫他們最敬佩的一個人是我。到了中學,孩子們都長大了,佩服不佩服的話都放在心裏,但我依然知道,很多人依然把我放在敬佩的那個位置上。再後來……你猜怎麽樣了?”
年輕人的眼中先是迷惑,繼而是憤怒:“他們背叛了你?!”
王觀痛快地笑了兩聲,然後說:“你還太小,不知道背叛這個詞有多嚴重。人生絕大多數時候,人跟人的關系連背叛都算不上——那些敬佩我的人裏面,有幾位後來跟我一直保持着很好的朋友關系,他們結婚的時候,我給他們包了大紅包。再過了幾年,我的家裏出事,需要一大筆醫藥費,我其實還沒到需要向朋友借錢的地步,但我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居然向其中的一個朋友開了口,你猜猜結果怎麽樣?”
“他把你拉黑了?”
王觀笑着搖頭,“你的想法比較絕——我那天從下午三點一刻一直等到天黑,那個朋友回我消息,說因為不能确定我是不是騙子,讓我晚上八點再給他打電話。其實在他一直不回複我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不該去考驗人性。人性是經不住考驗的。明明我沒有缺錢到需要向朋友開口的地步,我卻開口了。是我抱了考驗人性的壞心思,于是受到冥冥中的嘲笑。我給他回信息,說不用了。這些年我一直在反思,為什麽會這樣子?後來我自己想明白了,因為我實在太窮了,窮得讓人瞧不起。他也許并不是在乎那麽一點錢,而是在乎他借錢給一個自己瞧不起的人。”
王觀看晚輩一樣看着歸随閱道:“所以敬佩這種東西是虛的,榜樣啊,偶像啊,也許真的曾經是赤心昭昭對待,但是有一天它們變質了、腐爛了,會更令人惡心。所以,你還是別敬佩我了。”
年輕人想了想,說:“您剛才講的故事裏,我有三個問題想問您。”
王觀擡手看看時間:“問了,你就離開嗎,和你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嗯。”
“你說,答得上來的我會答。”
“您一定答得上來。第一個問題,您給那位朋友的結婚禮金和向他借錢的具體金額是多少?”
“禮金我包了三千文,借錢三千文——第二個問題?”
年輕人默了默:“除了向他借錢失敗以外,你是不是再也沒有向其它朋友求助了?”
“嗯,他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為什麽?也許你開口的對象錯了?”
“這是第三個問題嗎?”
“等一下,不是……第三個問題,我本來想問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現在我想問另一個問題:您那時候是真的‘還沒到需要向朋友借錢的地步’嗎?”
王觀笑笑:“這個問題我自己不好回答。不管怎麽答都像是在說謊……人真的到了什麽地步,往往很難界定。”
“您或許可以換個角度回答……比如你向那位朋友借款成功以後,您是打算向每一位朋友都借一點小錢,然後湊出一筆大錢來嗎?”
王觀笑道:“這已經是第四個問題了。我可以不回答。”
年輕人點點頭,很甘心地:“謝謝您。那我這就告辭了。”
王觀點點頭:“希望我不會像什麽明星一樣,出現在什麽八卦雜志的登稿中。”
年輕人肅然道:“不會,我會對今天您給我講的故事守口如瓶。”
王觀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年輕人向外走去,發現困住他的陣法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王觀撤掉了。他回頭向王觀躬身行禮,然後疾步離開。
王觀也走了出去,蕭臨坐在沙發上,旁邊是打包好的大包小包。
“怎麽這麽久?”蕭臨的笑很溫暖。
“到處看看,有點走暈了。”王觀回報他一個溫暖的笑容。兩人提着大包小包出了店面。剛走到商場樓下,不斷有路人對着他們拍照。蕭臨拍拍口袋:“哎呀,我的符落在舊衣服裏面了。”
他出來時穿的是新外套,舊衣服正在提着的大包小包裏面壓底呢。
王觀看看左右:“需要把我的給你嗎?”
蕭臨搖頭:“算了,車就在前面,拍我沒關系,要是拍到你,萬一天天到學校去蹲你就麻煩了。”
兩人于是假裝沒有觀衆,到了停車場,開車回家。到家裏王觀打開手機一看,果然蕭臨又上熱搜了。
王觀把手機攤向蕭臨。
蕭臨看了,笑道:“沒事,粉絲可能太久沒看到我了,有點過分激動。”
王觀又打開另一個視頻,遞給蕭臨看。
視頻名稱:《那些年,蕭臨給過元宵們的暗示》。一開始就是滾動黑底大白字:“你們說!蕭臨哥哥隐婚!我說!蕭臨哥哥在需要守制的時候已經盡力給了我們很多暗示!不信?請看!”然後是很多蕭臨采訪、訪談、綜藝節目的剪輯合輯,每個場面往往只有幾秒鐘。
記者:蕭臨有看到粉絲要說和你一起生猴子嗎?
蕭臨:有,有看到。
記者:那你怎麽看?
蕭臨:我看要粉絲們要打消這個念頭,及時止損,不要辜負自己的感情。
粉絲:(演唱會現場大喊)蕭臨我愛你!
蕭臨:?謝謝,不過喜歡我就好了,愛要留給你們真正的愛人,你們的另一半。
粉絲同時大喊:我們的愛人就是你!
蕭臨笑:(搖頭)“我們”?不行喲,我不能犯重婚罪。
畫外問:(粉絲說)我磕的CP一定是真的?
蕭臨:(搖頭)一定不是真的——哦如果是友情CP,兄弟CP那有可能是真的喲。
主持人:說實話蕭臨也到了這個年紀了,家人不會擔心你的婚事嗎?
蕭臨:(斟酌措辭)不會。而且年紀不是結婚最應該考量的因素。
主持人:那你認為結婚最應該考慮的因素是什麽?
蕭臨:實事求是地說啊,我覺得,如果能以感情為最重要的因素,那樣組成的婚姻會更幸福一些。
主持人:蕭臨的理想型是什麽?
蕭臨:……努力自律……睿智……有憐憫心。
主持人:關于外貌的呢?身高、體重、長發、短發?
蕭臨:這些都是會随着時間變化的,我覺得沒那麽重要。
主持人:蕭臨有沒有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蕭臨:(搖頭)沒有打算。
主持人:現在是以事業為重嗎?
蕭臨:現在就很好。
主持人:單身有什麽最令人煩惱的地方?
蕭臨:單身的煩惱現在離我挺遠的。
另一個嘉賓:他現在應該天天跟通告談戀愛,走出去都有粉絲接送,體會不到單身的煩惱。
現場大笑。
問題板:有被表白過嗎?
蕭臨:有,收到過情書。
畫外問:什麽時候?
蕭臨:記不太清了,年紀挺小的時候吧。
問題板:最近一次戀愛是什麽時候?
蕭臨:(遲疑)……沒有?
畫外問:沒有嗎?沒有的話就是母胎單身哦?
蕭臨:?哦,對啊。那這個不能說。我舉白旗。
記者:上次有看到你在節目裏說是不是母胎單身不能說?
蕭臨:(不好意思地笑着搖頭)我不是。但是單身沒有錯,希望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朋友們,不要因為年紀啊,或者周邊人的一些不好的評價覺得有什麽負擔,不是因為你不好,也許是因為你值得更好的,所以你的路走得更長一些呢?要相信自己。
畫外問:有沒有因為年紀覺得有負擔?
蕭臨:沒有。三十而立嘛,正是好時候。
畫外問:看到別的藝人結婚生子會不會羨慕?
蕭臨:不會。畢竟現在在事業上投入了很多時間,可能沒空去想……但是有時候看見一些很可愛的小寶寶,還是會有點心動。
畫外問:所以你是喜歡小孩子的?看到片場你跟小孩子相處得也很好。
蕭臨:我覺得大部分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越來越喜歡小孩子吧。
主持人:怎麽看待有些公司要求藝人不允許戀愛的潛規則?
蕭臨:談戀愛不允許?不許談戀愛的話,那就結婚吧。
不許談戀愛的話,那就結婚吧……
那就結婚吧……
那就結婚吧……
結婚吧……
結婚……
視頻的最後用慢速加重強調了蕭臨說的這句話,最後滾動黑底大白字:“沒看到哥哥這些努力的暗示的元宵不是一顆睿智的元宵QAQ終于知道為什麽哥哥的結婚對象不是我了!片尾是一張喜慶的大紅喜字打底圖,上書:“祝哥哥幸福!”
蕭臨道:“這個視頻工作室給我看過,不過他們會更關注彈幕評論。”
“彈幕也挺友好的。”王觀說。
“嗯……”蕭臨笑道:“你想說什麽?”
王觀問:“這個阿婆主是粉絲後援會的人?”
蕭臨看了看:“不太清楚……你覺得是我的團隊操作?”
王觀道:“如果是的話那也沒什麽。”
蕭臨嘻嘻道:“可你的表情就是在說有些什麽。”他笑着拉王觀的手:“當我們無法改變規則的時候,我們可以選擇在現有的規則框架內做一些好事情;當我們可以改變規則的時候,我們可以把壞的規則去掉,留下好的規則。但是規則是規則,事情是事情,能力是能力,意願是意願。哪怕再壞的規則之下,也會有好的事情發生;哪怕再好的規則之下,也會有壞的事情發生。更何況還有能力超強者,還有意志堅定者。即使規則是壞的,但是未曾用它來做壞事,我覺得對于普通人來說,就是值得肯定的事情。”
王觀輕笑,道:“你放心,我不是理想主義者。投身現實才是真正的君子所為。我不如你。”
蕭臨露出大白牙:“你對我評價這麽高呀?……前一段時間我剛去這個站當過訪問嘉賓,他們說我相關的頻投稿總共有兩千零一十九萬個,最高的時候一個視頻審核員每一天都要審閱九百二十七個視頻,這個大的投稿量,總不能都是我的團隊操作的吧?”
王觀震驚了:“這個數據是真的?”
蕭臨笑道:“當然是開玩笑的溢美之詞啦。他們不會真的統計數據就這樣公布了。”
“哦。”
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了一會兒電視記錄片,王觀回書房看書,做婁老板布置的作業。将要出書房的時候,蕭臨來敲門:“雙親發了消息,說讓我明天去金城一趟。”
王觀覺得有點忽然:“有什麽事嗎?”
“正好宅茲集團總部董事例會,我的腿也好些了,趁着放假順便過去看看雙親。”
王觀點頭:“是該的……家裏的飛機來接嗎?”
“嗯,能省一些時間。”
“嗯,現在的情況走公共場合也不太好。”
蕭臨走進去,坐在書桌旁的扶手椅上。
書房的所有都是王觀自己布置的,王觀很不喜歡小葉紫檀的重量,所以扶手椅是定做的白色塑料夫人椅,牢固是挺牢固,只是表面看着已經有些皲裂發黑,手擱上去卻很光滑。蕭臨知道王觀常常在陽光照進屋子的時候,搬着椅子坐到陽光邊看書,他還會把這把椅子搬到陽臺上曬被子襪子抱枕毯子——的确沉重的紅木家具并不輕便。
王觀開始收拾書桌上的紙筆、筆記本電腦、公文包、資料袋、文件、書籍。
書桌是王觀定做的實木直角桌子,不知道是什麽木頭做的,特點是硬,牢固,王觀定的面積又大;底下是黑鐵架子,不怎麽高,同樣又牢固又重。王觀布置書房的時候他不在家,蕭臨一直很疑惑王觀的身子板是怎麽樣把這一副沉重的書桌成功地挪到書房裏組裝起來的,王觀自己則很滿意這張桌子,說書桌一定必須牢固簡單,一定必須不能是圓的,桌子矮一點坐得舒服。
“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到金城去?”
王觀正在把書收好,放回書架上。書架是蕭臨覺得最神奇的,是用幾個不鏽鋼鐵棒和明黃色塑料連接口搭的架子,板面上鋪着……竹簡。竹簡也是王觀定做的,蕭臨甚至見過他把竹簡一片片編成冊的過程。王觀說這樣書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