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樂游
陣法司從昨夜開始通宵達旦,體力能跟上的年輕人都沒回家。
郡政的新聞稿對外宣稱是因為承重基柱超負荷,不影響地鐵安全雲雲。但陣法司知道不是這麽回事。所有的人都在努力恢複被觸發後燒毀的陣法,以期從中找出一些布陣者的信息。其中屏蔽陣法相關的,都被優先送到屏抗曹來。仿佛平日裏的嘻嘻哈哈都是為了這一天的嚴肅審慎,一整個早上,大家都沒說上什麽話,一個個全都低頭分析陣法,甚至午飯時也是各自匆匆在食堂裏扒拉幾口,然後回到崗位上。下午四點,陣法破解的黃金十六小時已經過去,各部曹的分析資料都被彙總到屏抗曹,送到張僑手上。
張僑一篇篇翻過去,直到一個小時後,他開始着手寫總結報告。這是王觀第一次看見張僑打字,他不禁覺得,張僑的手指纖細有力,挺好看的,
下班時,張僑還在打字。整個陣法司都安安靜靜地,等着他的這份報告。半個小時後,他的報告發給了司長。又過了半個小時,司長發布結果:後續移交相關安全機構處理,所有檔案資料按二級機密要求處置。換句話說:陣法司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就不是他們能做的。
所有人都嘆口氣,不知是可惜,還是松了一口氣。
張僑将牙關咬了許久,最後說,“檔案處理一下,下班過周末吧。“
秋風從車窗外吹進來,清清爽爽,有點涼。蕭臨看着車窗外漸次熄燈的郡政大樓,問:“餓不餓?今天我帶點心來了。”
說着拿出一個食盒,是精致的的點心。
王觀被他惹笑了:“你哪裏變出來這麽多點心?”
“這個是我買的,家裏有好吃的,是我做的。”
飯桌上是熬了很香的白米粥,一碗加香菜的酸甜醬汁。蕭臨去鍋裏起了兩個大碗,揭開蓋子,是兩只肥嫩的鹽焗雞。
“為了慶祝你的生日,今天晚上我們吃雞。”
王觀看見兩只大肥雞就樂了,嘗口醬汁,“太濃了,再多加些開水。醋和糖多加一點,蒜蓉也要多加一些,不用太碎。芫荽長些。”
“好嘞。”蕭臨按他說的重新調醬油端回桌上。
王觀撕了根肉絲放進嘴裏,贊道:“好吃,鹹淡合适。”又嘗醬汁,啧啧稱贊。他吃了一只鹽焗雞,喝了兩碗粥。蕭臨吃得比他慢,也吃完了一只,吃了一碗粥。
“哪裏買的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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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市場定的,下午處理好送貨上門。“
“合适,再大些吃不完,再小些吃不飽。”
“嘻嘻,我挑的。”
蕭臨收拾餐桌,王觀洗過碗以後洗鍋。蕭臨坐在輪椅上看他,問:“晚上吃得太飽了,要出門走走消化。你今天的一萬步達标了嗎?”
“沒有,昨天的都沒達标。”
“昨天外快的活有沒有達标?”
“還好。最近能推的活我推掉了。沒堆下什麽活計。”
“為什麽?”
王觀擦擦手:“這不是還得出門散散步麽。”
蕭臨又傻兮兮笑起來。
兩人飯後沿着洛川小區的外圍綠帶走。蕭臨拄着拐杖,走得慢,王觀攙着他,走了大半個小時,兩人都出了不少汗,于是坐在路邊的長椅休息。蕭臨笑道:“好不容易等到我放假了,好不容易跟你散個步了,我還是這個樣子,還得避着人。”
長椅後面是桂花樹,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桂花,此刻盛放,空氣中飄着甜甜的香味。
王觀說:“好香啊。”沒應。
“很香。”蕭臨回頭,“這兩天氣溫回升,這種桂花是乍寒還暖的時候開的。”
“嗯。”
“王觀……你有沒有覺得,你越來越好看了?”
“什麽?”
“你越來越好看了。”
王觀低笑:“你又胡扯什麽。”
“你以前沒這麽高,沒這麽白。臉也沒這麽英俊帥氣。我簡直每天都要被你重新迷倒一次。”
王觀懶得理他。
蕭臨道:“明天放假,我們去玩吧。你就當生日給自己放假,空出一天時間來吧?”
“去哪裏玩?”
“秋高氣爽,我們去放風筝吧?”
次日早上十點多,王觀在一艘私人游輪上偷偷問蕭臨:“去哪裏放風筝?不會是在船上放風筝吧?”
“啊?船上放風筝,這想法挺新奇。”朱容嚷嚷道。
蕭臨用手套丟朱容,回頭對王觀道:“沒有,我們去小敘的莊園。那裏地勢開闊,風又好,是放風筝的好地方。
“哥,剛挑了一網上來,有好蟹。給兄丈煮粉?”一個戴着眼鏡的卷着袖子的年輕人出現在甲板上。他叫李小敘,蕭臨早上介紹說是表弟,這條船的主人。
“好呀。他喜歡吃。先煮一點當點心墊墊肚子。”
“好嘞。”李小敘又風風火火地閃回後廚去了。
朱容沖着他的後背叫道:“诶诶,小敘敘,我也要吃粉蒸蟹煲,多給我煮點,別只顧讨好你哥……”
蕭臨又丢了一只手套過去:“那麽多燒烤都堵不住你的嘴啊!”
朱容閃身避開,往手底下烤的魚上灑胡椒粉:“你好意思說。我早上沒吃早飯就來了,結果就一直在這兒烤了一個早上,看你們兩個在那裏以釣魚為名撒狗糧,這裏有什麽魚可釣啊!看到那些先回去的漁船沒有,魚都被他們網走了你們釣個什麽勁兒呀?我好冤啊,我的假期啊……”邊說邊往嘴裏塞了一個米粿子。
王觀一陣不好意思,放下釣竿,走到臺架邊。蕭臨趕緊跟上,接着朱容的話說:“你烤了半個早上,也吃了半個早上把?”
指了指烤架旁邊只剩幾塊殘食的盤子,再指指魚竿旁邊放着的的水桶,桶裏有幾條魚:“那兒沒魚我們都給釣上來幾條,你呢?”
朱容唉唉地叫,道:“能釣上魚來?我也去試試,你們在這兒烤。”說着将手上的手套脫了,戴上剛剛蕭臨丢過來的白色手套,蹦蹦跳跳去拿魚竿。
蕭臨無奈笑:“別理他。”兩人套了手套,并坐在烤架前烤魚蝦。
蕭臨技術純熟,一會兒翻個面,一會兒抹油,居然可以整整齊齊地将整條魚烤好順到盤子上。
“吃不吃?”蕭臨問。
王觀搖頭。
蕭臨又架上一只,沖底下喊:“弟弟,上來吃魚?”
李小敘的聲音傳過來:“再等一下,你們先吃。”
蕭臨又夾了幾只貝類到烤面上,又串了一串蝦和茄子遞給王觀:“早上漁船隊的收獲很不錯,一會兒到莊園小敘要辦海鮮大宴了。”
“哦。”王觀應了聲。他對烤蝦和烤茄子情有獨鐘。
“弟弟還請了幾個朋友,他們中午會直接去莊園跟我們碰頭。”
王觀偷笑道:“這就是你給朱容辦的相親盛會?”
蕭臨莞爾:“你聽他嘴上沒門。”
“什麽什麽?!”朱容喊起來:“不是蕭臨你承諾跟我說有優質的單身未婚未戀人士,本大少會來?王觀你看看蕭臨這個人,居然說話不算話!食言而肥你這!”
蕭臨對朱容報以輕蔑一笑,将烤好的一條魚放到盤子中,脫了手套,用筷子夾着嘗了一口,說:“味道真不錯。你嘗嘗?”
王觀搖頭。
蕭臨夾了魚脊上的肥肉遞到王觀嘴邊,“真挺好吃的,嘗一下……”
王觀張嘴嘗了,果然鮮嫩甘美,點頭:“好吃。”
蕭臨将盤子和筷子遞給他,“你吃吧,我來烤。讓你看看正宗的李氏烤茄。王觀于是脫了手套在一旁吃魚,看蕭臨烤茄子。
蕭臨将茄子破開,一邊問:“你昨晚是不是又做夢了?”
王觀想了想:“做了兩個。半夜的時候一個,今天早上醒來前一個。”
“又是不好的夢呀?”
“談不上。第一個夢夢見以前的同桌。”
“又是同學?”
“我只認識同學麽——初中的同桌。”
“長得好看嗎?”
“還行吧。他是長痘膚質,一吃熱的就臉上長痘。”
蕭臨于是放心了。
“我夢見他家裏出了什麽事情,他需要到外地去避難。然後我去幫他——夢裏還挺真實。其實我啥也不懂,能幫上什麽忙呢?只是提醒他車要怎麽坐。他好像沒趕上飛機還是汽車什麽的,于是我就搬他安頓下來。然後他就很熱情地邀請我跟他一起住下來。”
蕭臨:……
“我很害怕他糾纏我,就趕緊跑啊。然後就醒了。”
蕭臨:“……他以前追過你?”
“沒有的事。初中時候大家都很單純,我們是很好的同桌,前幾年過年的時候還有聯系。他現在孩子都快上幼兒園了。挺好的人。他家裏也挺殷實。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做這種亂七八糟的夢。以後睡覺前不能喝水。”
“那還有一個夢呢?”
“這個夢就比較痛苦了。我夢見我在一個學校讀書。好像快畢業了,不知道是老師還是同學,就開始數什麽……我就問,我們這是幾年畢業呀?有的同學回答是四年,有的回答是五年。我還挺開心,因為這個學校這裏的同學都挺好。但是我就想不起來我該什麽時候畢業,然後就想起明明我上過一個大學啊,那現在是上第二個大學。那我是哪一年考上的這第二個大學呢?然後就從我第一個大學畢業開始數,一年一年的數,數了十年,都沒有我重新上學的事實,然後我就知道自己在做夢,就醒了。”
“數什麽呢?”李小敘走上來,手上拿着一疊醬汁,擺開來放在桌子上上。
朱容回頭,興奮地喊:“小敘敘,粉蒸蟹煲好了嗎?”
李小敘道:“好了,快來準備吃吧!”
話音剛落,圍着裙兜的廚師們托着大蒸籠上來,退了籠子,是四個瓷碟,點綴着蔥花蒜花的細粉上卧着四只蟹殼。
“哇塞哇塞!”朱容叫起來:“我要洗手開吃啦!”
游輪靠岸,王觀看見一水來接人的豪車有點囧。還是朱容油腔滑調地說:“哇!加長豪車,小敘敘有日子不見你又發財了呀?”
李小敘說:“長車稍稍改了一下給哥哥坐。輪椅上下比較方便。”
“哦……那那輛豹子沒人吧,我要。”
“可以啊。”
“我要開!”
李小敘頓了頓:“可以,我讓司機坐你副駕上。”
朱容歡呼着登上那輛白色豪車,一溜煙先走了。
李小敘:“容哥今天怎麽回事?”
蕭臨笑道:“他最近配了一個油腔滑調有點痞的江湖俠客,還沒出戲。”
“哦。”
車子先是一直在盤山繞道而上,走了大半個小時,忽然豁然開朗,全是平地農田。蕭臨放下車窗,外面的空氣特別清新,清風微涼。
蕭臨摸摸王觀的手,溫的,“累不累?”
王觀搖頭,看見綠水青山,他的心情挺好:“那個……朱容跟小敘以前認識?”
“嗯。他們是金大的校友,同一個話劇社的,朱容快畢業的時候小敘才進社。”
“哦。朱容會演話劇?”
“嗯。畢業以後,朱容跑去配音了。他在一個配音社長期兼職,最近接了一個不着調的江湖俠客的配音角色,所以他說話那個樣子。等過一段時間他出戲了就好。”
王觀默了默:“他不是兒科醫生嗎?那在醫院裏……?”他腦補了一下朱容跟小孩子搶糖吃的畫面,不禁抖了抖。
蕭臨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這種惡趣味的想象:“不會,他工作的時候是另一種腔調。”
很快王觀就見識到了朱容的“另一種腔調。”
他們在莊園的正門闕前下車,李小敘說蕭臨的幾個朋友馬上也要到了,于是四個人就在闕下迎賓。
沒多久一前一後來了兩輛車,朱容又開始配旁白:“嘿喲勳章,一輛裝人一輛裝行李好浪費喲……嘿喲這個小夥子長得好高好帥啊!旁邊這個小帥哥年紀就有點小,一看就是剛出校門沒多久了。後面這個小夥子挺好看,老練,後面這個,哇擦!”
朱容的旁白停住了。
李小敘上前和客人們一一握手:“歡迎各位貴客來到小蓄莊園,我是莊園的主人李小敘。”
蕭臨在旁邊給他介紹:“是我的表弟——這位是劉寬賀,他對音樂很有心得;這位是姜悠,表演科班院校畢業的高材生;這位是江沿信,實力派演員,表演上幫了我非常多;這位是夏譯,一流的舞者。”
又介紹在旁邊的王觀:“這是我的愛人,王觀。這幾位都是我在劇組結識的演員朋友。”演員們都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着看王觀。王觀紅着臉向他們點頭。
“這位是我的旁系師弟,也是我的好朋友,兒科醫生兼配音演員。
朱容向他們揮手,用非常正經莊嚴的聲音說:“大家好,我是朱容。未婚單身我參加這個聚會的原因是蕭臨跟我說可以給我介紹未婚單身人士,但他沒跟我說是演員朋友們。所以……”然後他換上滑溜溜的語氣說:“各位要是覺得我可以的話,其實英年早婚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喲。”
蕭臨拍了他一下,笑道:“他愛開玩笑,大家別理他。”
大家都笑起來。李小敘帶着大家步行而入,到了莊園正門,只見門楣上挂着“小蓄莊園”四個漢隸黑底金字。過了正門,有五輛浏覽代步車停在邊上。适應将客人們的行李搬上車子。李小敘道:“各位的房間我已經安排好了,大家先稍事休息,正午時分一起用膳。”
代步車嗚嗚地向前飛馳,繞過綠草茵茵的大半個莊園,停在一棟大樓下。
樓前一個大型水塘,放着嶙峋的假山,堆出一個木制的水碓模型,木輪不停地緩慢轉動,帶起陣陣水花,塘下種着睡蓮,開出紅紅白白的小蓮花,塘中裏着幾個丈高的石燈亭子,吊雕着浮雲飛鶴,有幾只特別迷你的白鷺栖息在水中,聽見人來的腳步聲,噗地飛走了。正門檐前用玻璃吊着一大塊罩頂,陽光折射出嵌在玻璃當中的一副琉璃斑斓的向天高飛的鶴群圖。走進門內,卻被一個花開富貴的牡丹大刺繡獨扇屏風隔出兩進,擡頭一個大匾額,金底黑字寫着“浩然正氣”,不及細看落款,衆人已經往裏走,忽然豁然開朗。
只見當中一個百來平的大廳,四端吞着雙龍戲珠的金柱,柱腳是寬口的馱碑神獸,兩面是紅窗棱白窗紗的門扇,牆上刷着白底,畫着輝煌燦爛的群仙宴樂圖,吊頂上裝着一盞碩大的水晶琉璃燈。正堂當中是一組羅漢床沙發,一組坐案,堂後側垂着竹簾,放着全班的絲竹管弦鐘磬等樂器,堂下分左右放着兩組膝高的嵌銀絲花的漆案,案前放着方枰,枰上鋪着錦席,四角壓着錯金獸鎮,案後是一只鞍型憑幾,一只高腳博山爐。
廳東西門扇外是兩條夾道,順着夾道走,盡頭是兩米寬的旋轉臺階,上去便是二層。二層樓是一廳多間的普通酒店格局,地面牆上都是大理石鋪就,侍應領着各人回房,行李已經先送到各自的客房當中。
王觀和蕭臨回到房內,洗手洗臉,王觀問:“你怎麽忽然就把我介紹給他們了呢?”
“什麽?”蕭臨擦臉,笑道:“你早上不是說好麽?”
“我沒有說。”
“我說要請幾個演員朋友來,你說‘哦。幾個人呀?’這不是跟你說了麽。”
“嗯?我不是那意思。”
“那難道我的朋友來了,看見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問我你是誰,我回答不出來吧?”
王觀疊着毛巾不說話。
蕭臨去拉他的手,仰起臉看他:“王觀,不要緊張。你就當成是和你的朋友們一起玩。”
王觀蹲下來,嘆氣:“我好久沒有朋友了。”
蕭臨将毛巾放在旁邊,兩手包住他的手,認真地看着他道:“慢慢都會有的。”
王觀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說:“而且你也把夏譯請來了。”
蕭臨道:“嗯,因為我要給你‘脫敏治療’,我不想讓你一直有個心裏疙瘩。而且現在我跟他的話題捆綁太厲害了,将來有一天公布跟你的婚訊,我想收到最多的祝福,而不是很多路人的拉踩謾罵。現在提前跟他打個招呼,從道義上來說也是應該的。”
王觀點頭。
蕭臨左右瞧瞧他,笑道:“快換衣服吧。上午在甲板上吹了一早上的海風,又熏一身碳烤味,換一身衣服下去吃海鮮大餐。”
海鮮大餐就擺在他們所見的大廳,不過是在後室,陳設裝修和前堂一樣,但是面積卻不足一半,也沒有設主席,所有的桌子沿四面環圓擺開,共七只桌子,北面的坐着李小敘,往左桌是蕭臨和王觀,再往左是江沿信,然後是姜悠,然後是朱容,然後是夏譯,然後是劉寬賀。桌上右邊就近放着醬汁蔥姜蒜香菜,其次是酒水飲料和湯鍋,遠些的是煎好的一小塊整肉,其左是一條紅燒魚,靠近些是一小碗米飯,中間放着筷子、竹刀和調羹。
蕭臨先舉杯:“今天大家相聚在這裏,都是因為我。我真的特別感謝大家,因為關心我的傷勢,有的從金城過來,有的從舒鎮過來,有的跟劇組請了假過來,有的犧牲了寶貴的休假時間。今天呢,本來也是希望金秋佳期,能和我的朋友們聚一聚。然後謝謝我的弟弟,提供了這麽好的環境。好了,客套話就說到這裏,大家吃好玩好。”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房間裏裝了擴音器之類的設備,蕭臨說的話可以聽得非常清晰。接下來每個人說得話都非常清晰,雖然是分桌,但是和同席而坐的感覺沒什麽兩樣。
王觀對那些長得奇形怪狀的海鮮一直有點犯怵,也所以在主菜上前先吃了一碗飯,切了肉蘸醬吃。蕭臨悄悄道:“後面的要吃不下了!”
他們的桌子因為是兩人同坐,所以比旁的桌子大一些,上菜的時候也是兩份。這時侍應開始上菜,同時撤掉各桌上不用的杯碗和殘菜,擺了一副奇形怪狀的餐具上來。王觀看着桌上的兩只不知道哪裏來的兩只超級大蟹和大蝦,再看看手術刀一樣大大小小的餐具,說:“吃這個太麻煩了,我寧願不吃。”
蕭臨笑道:“我給你剝。”
“咦,你們都不會呀?來來,看我的。”朱容有辨識度的聲音響起來。于是坐在他左右的夏譯和姜悠離席去看他拆蟹。江沿信是個會剝的,看樣子還挺熟。劉寬賀也會,就是沒那麽熟練。蕭臨本來也想教王觀,見他興趣缺缺地在切肉吃,于是和江沿信聊天起來。
“啊兄你也會?”
江沿信笑道:“嗯,我江邊長大的嘛,很小的時候家裏的老人就教我用了。”
“哦,這樣啊——姜悠你不也是海邊的嗎?你怎麽不會?”
姜悠一邊看着朱容的動作自己比劃,一邊說:“我很小就出去讀書了”
這是朱容看着夏譯手上的動作,一個勁地肯定:“诶,對了,沒錯沒錯,這個小朋友手巧,學得挺快。”
蕭臨将挑好的蟹肉放在盤子裏遞給王觀,又剝了一只蝦給他。
王觀道:“不用再給我了,你吃吧。我不太會吃這些,太甜了。”
“吃不慣?”
“吃不出它的好。”
蕭臨道:“也許多吃吃就吃出來了。”
王觀搖頭:“太麻煩了。”
蕭臨道:“我給你剝。”
王觀笑道:“嗑瓜子有嗑瓜子的樂趣,要是只吃瓜子仁,瓜子也就沒有那麽好吃了。”
蕭臨頓了頓:“哦——不過我不吃瓜子。”
“是嗎?”
“嗯。”
王觀用筷子夾了一塊蟹肉蘸醬,就着蕭臨的食物八卦吃得津津有味:“你居然不吃瓜子?!為什麽?”
“不知道。好像是小時候有學過幾次,學不會,就沒有吃了。後來長大了看見瓜子就不太想吃。”蕭臨給自己拆了一只蟹,也蘸醬吃。
“那你知道瓜子是什麽味道的?”
“知道啊,我不會磕,就一個個剝,沒覺得特別好吃。不是還有那種專門用瓜子仁做的糖塊麽。”
“哇。還有誰不會磕瓜子的?”王觀感慨道。
沒想到有人應:“夏譯也不會磕瓜子。”
說話的是劉寬賀。
王觀才知道剛才他們的對話旁的人都能聽見。
夏譯正認真地拆第二只螃蟹,聽見提起他有些意外,說:“嗯。我也不磕瓜子。”
蕭臨道:“你是不常磕,不是不會磕吧?”
夏譯點點頭。
朱容哇了一聲。
姜悠道:“他是絕食系畢業,對世上所有的食物都不感興趣。”
所有的人都笑起來。
這時又上來一種小型的蝦,王觀倒是挺喜歡,吃了三四只,說:“這個湯挺好的。可以煮一鍋好的冬粉。”這回他控制了音量,只說給蕭臨聽。
蕭臨對侍應吩咐:“麻煩這裏拿一餅冬粉來。”
王觀也回頭,說:“再加一點飯。”
蕭臨于是笑着說:“再一碗飯。”
朱容聽見了,問:“是粉條嗎?”
蕭臨說:“是比較細的粉條,煮湯剛好。你要嗎?”
朱容說:“那我也要。姜悠要嗎?夏譯要嗎?”
夏譯也要了一份。
冬粉剛投進鍋裏,李小敘的桌子上就放了一條大魚。生的。
蕭臨拊掌笑道:“李小敘的家傳絕技片生魚要上演了。”說着站起來鼓掌叫起來。衆人都跟着鼓掌。
李小敘向衆人含蓄一笑,堂前鐘響樂起,李小敘戴上手套,提着一口氣,片下一塊薄薄的均勻的生魚片,放進碟子裏。衆人喝彩。
李小敘片了八份,侍應送到各人桌上。
蕭臨調了一碗醬料,推給王觀,笑道:“試試李小敘的手藝。”
王觀吃了,贊道:“好!”
李小敘道:“各位有想上手試試的嗎?”
朱容搶道:“我來試試!”他片了兩片,一頭大一頭小。江沿信也上手試了幾片,效果都不理想。大家都上手試了,夏譯片得最薄,劉寬賀片得最大。
衆人玩玩笑笑一陣,劉寬賀繞到後堂去看那一班樂器和奏樂者,大家都跟過去看。看了一會兒了劉寬賀問:“我可以試試嗎?”
李小敘道:“請。”
劉寬賀用鐘磬瞧了一首曲子。王觀聽過,是小掾甲經常放的《舊事通天》的主題曲。
大家拍手大笑。有舞者随着音樂踩着拍子跳起舞來,李小敘為首也帶着賓客們起舞。最後只有王觀和蕭臨沒有下場。蕭臨是因為腿傷,王觀則是因為不會跳。
一頓飯吃了三個小時,最後有非常善舞的舞者邀請夏譯到戶外共舞。于是會場轉移到戶外的一個亭子裏。亭裏有桌椅,亭前有湖,湖前有個非常開闊的平地。會舞的在場下鬥舞,會樂器的和樂者合奏,像王觀和朱容這樣什麽都不會的,則在亭子裏紮風筝。
朱容雖然嘴碎,但是手上的速度卻一點也不慢,七八下就紮好了一只風筝,裹上面皮,系上線,就是一只完完整整的直嘴弧尾巴三角風筝,“來,王觀,這個給你。”
王觀接過來,遲疑了一會兒,問:“不是有好多種圖案的嗎?”怎麽感覺好單調。
朱容道:“那些花裏花哨的都中看不中用。我告訴你,飛到天上去的,飛得最高才最好,別的都是虛的。”
他一邊說着,一邊又紮了一只花燕子。王觀瞧了瞧,覺得果然還是自己的這個比較樸素好看點。
“走吧,咱們倆先去試一試——你會放嗎?”朱容說着半舉着風筝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我……小時候放過一次。”王觀拿着風筝跟着朱容後面。
朱容跑着放線,那風筝慢慢升了起來,拉升幾次,風筝越蹭越高,最後剩一個點兒了,“來來,王觀,你過來試試手感。”
王觀将自己的風筝放下,拉過繩子。那感覺很神奇。
朱容笑呵呵的:“怎麽樣?要是松了你就再收一些繩子,緊了你就再放一些。注意繩子要是太繃了太容易斷。”
“嗯……”王觀看着那個風筝也笑起來。
“嘿嘿,好玩吧。你也去試試你那個,我保證飛得比我這個高——蕭臨!蕭臨!”
蕭臨正在樂隊裏面吹笛子,聞聲轉着輪椅來了。
朱容将手上的風筝線條交給蕭臨,說:“你幫我放着,我幫王觀把他那只放起來。”說着拿着王觀那只風筝,帶着王觀跑遠了,說:“剛開始放要隔開一點,要是還沒飛兩個風筝就絞在一起可不好玩——來,我幫你撐着面,你往那邊跑,有風,升上去了,你就放線,收一收,拉一拉,多試幾次……”
也是朱容在邊上拉拉繩子看看風向的幫忙,王觀一次就把風筝升上去了。
“哎喲,真好。你再放得高一些,這個風可以的。”朱容高興得哇哇大叫,“可以了……好了,來來來,你拉到蕭臨身邊去,看看是不是比那只燕子飛得高。慢點哈……”
王觀聽了,慢慢往蕭臨那邊靠。等他走到蕭臨邊上了,天上的兩只風筝只挪了一點點位置,但看得出來的确是自己這只飛得高。
很多人都被這風筝吸引來圍觀了。姜悠問:“風筝?還有沒有?”
朱容聽了,說:“我做的,走走,我教你們做。”說着引着來看熱鬧的人都回亭子裏去。剩下王觀和蕭臨還在原地放風筝。
時近傍晚,日頭偏西,天空湛藍又不刺眼,放目望去,風筝像是天外來客一般,手上拉着的風筝線似乎都是在假裝和風筝有着聯系。
“王觀。”
“嗯?”王觀望着風筝,蕭臨望着他。
“你好像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
“什麽?”王觀沒聽清,目光從風筝上收回,看蕭臨。
“原來你會放風筝。”蕭臨說。
“都是朱容幫忙的。”王觀于是又去看風筝:“他居然會做風筝。”
蕭臨笑道:“我以前聽他提起過,一直以為他是吹牛,沒想到是真的。”
不久,天上的風筝一只只都多了起來。朱容給每人都做了一只風筝,天上飄得花花綠綠的,還是王觀的那只飛得最遠。這樣放了幾十分鐘,衆人紛紛開始收線。李小敘要帶大家到射箭館去射箭,蕭臨對王觀偷偷道:“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王觀收好自己那只風筝,問:“去哪裏?你不用招待客人?”
蕭臨道:“我知道有一條小道,我們偷偷去。”說着叫朱容,将王觀的風筝和自己腿上的笛子都交給他:“我們上個洗手間。”
朱容人精,一看就嘿嘿笑:“尿遁是吧?”
蕭臨打了他一下,道:“這個風筝收起來,王觀喜歡。”
朱容道:“不打緊,喜歡我随時再做一個。”擡頭看時兩人已經走遠。
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