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錯
周一總是充滿疲倦和抵觸的。
下午茶時間小掾甲和小掾乙熱情高漲地交流居高臨下的新料,看到機場照笑得嘻嘻哈哈,批判“CP粉根據蕭臨走路的姿勢推測兩人昨夜大戰三百回合”太過簡單粗暴,而且在被掃的話題邊緣狂踩高壓線。
老掾丙和丁則在相互交流天氣熱時穿的短袖是哪家商場買的,年輕的時候生孩子那家商場一條街還是小破店面坎,自家的哪家親戚的孩子還在裏面當經理,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麽就扯到了王觀身上:“王老師,有計劃要小孩嗎?”
王觀正在看個十年前的案子,在數據間頭痛不已,忽然聽見這麽問,不禁懵了一下:“啊?什麽?”
小掾甲和小掾乙的熱烈讨論聲居然也停了下來,一起看向王觀。
丙:“王老師還沒有對象吧?”
王觀噎了一下,竟真的說不出話來。
“怎麽,”張僑從咖啡蛋糕裏擡頭,眼睛透過鏡片透出笑意:“你手上有好的資源介紹?為什麽不先考慮我?”
其實丙一開口就知道自己唐突了。王觀這人平常不愛說話,待人接物雖然和氣,但骨子裏的清高卻壓不住。尤其他自己一個人呆着的時候,那張好看的臉上寫滿“生人勿近”的冰山氣息——他可以和你不間斷幾天幾夜探讨工作學術技術問題,但是絕不會多花一分鐘時間跟你說家長裏短。這時張僑接過話茬,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氣,笑道:“張總眼光那麽高,沒差不多的哪兒敢戳到您眼前?”
張僑擡起下巴,白皙的臉上又是臭屁又是戲谑:“唉,再不結婚,成沒人要的人了。”
小掾甲和乙爆發出一陣尖叫:“诶呦……張總這種會擔心沒人要?你把你的金車往郡政大門一開,人就歪在車外面,十分鐘保證有人找你搭讪。”
王觀見戰火堪堪繞過自己身邊,不禁松了一口氣,又聽了張僑的八卦,暗暗想他當初到星城來不是跟着戀人來的嘛,怎麽現在又成單身了?
張僑笑道:“搭讪來的都是爛桃花,沒有靠譜的。”
小掾乙:“要知根知底的,眼前這不就是有個?”說着擦擦自己的頭發。
大家都是知道乙有個感情穩定的戀人,都嘻嘻哈哈笑起來。
“你就算了,有主的人了,就不要出來瞎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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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主也就一般般,我又不是小光已經訂了婚的,張總您要考慮我的話,我立刻把老馬踹了跟您!”
小光是小掾甲的名字。大家哄堂大笑,張僑也忍俊不禁:“這話我要錄下來放給小馬聽,讓你回去跪鍵盤。”
“那可不一定,小馬可比我還要喜歡你,要是聽說有這個機會,說不定他先把我甩了來追你呢。”
眼瞅着越說越沒譜,老掾丙把話題拉回來:“張總您要真有意思,我那親戚家的小孩可以見見面?”
張僑頓了頓,問:“他幾歲?”
丙想了想:“應該跟小光他們同年的。”
張僑搖搖頭:“那還是算了,三年一個溝,我們這可要隔一個馬裏亞納海溝了。”
丙唉了一聲,沒再說。丁倒接口:“那別的呢?你要哪邊生小孩?對方的經濟條件?工作?外地的還是本地的?”
張僑頓了頓:“小孩看我們誰的身體好誰生,或是兩邊先後生,我無所謂。經濟條件沒什麽要求,不要欠個八輩子都還不起的債就行。外地或本地的都可以。”
丁道:“哪邊生都可以?張總果然是開化人。”
甲道:“現在哪邊生沒什麽講究了吧?我好幾個同學都是一邊生一個,一邊跟一個姓。”
丁道:“所以還是現在年輕人好。當初我們家跟我愛人他們家為誰生小孩吵了好幾次呢。他們家他是獨子,我兩個兄弟都沒生,就我老幺,再不生一個跟我姓,我母親都要回老家哭祠堂去了。”
乙訝然:“那麽嚴重?”
丙笑道:“所以你們沒成家的不懂,等真正要開始下定結婚,雙方的親戚那才是話裏話外劍拔弩張地搶生娃呢——小光你訂婚的時候就沒滾過這一回刀板?”
甲搖頭:“我沒有。我們兩邊都是獨生子,兩邊親戚一見面就說将來先一邊生一個,所以就沒有多說。”
丁笑道:“你兩邊都是獨生子?那将來更有的說了。我的一對獨生子的朋友,各生了兩個,一個跟自己姓,一個跟父親姓,而且他們頭兩個還是同時懷孕的,虧得兩邊家長都還年輕,顧得過來,不然家裏兩個同時兩個生産哺乳,哪裏熬得過去。”
“兩個一起生?那也太厲害了。我們家是我愛人先生的,當時沒什麽經驗,兩家人都人仰馬翻。等到我生老二的時候就有經驗了,家裏都沒那麽慌張。但我是頭胎啊,我才緊張。我愛人還一個勁地給我說生的時候注意什麽,結果他是剖的我是順的,兩個完全不一樣,經驗什麽的都沒用。”丙邊說邊笑着嘆道:“也不知道都怎麽想的。生孩子那麽辛苦的事情,一個個都上趕着要自己生。我要不是我愛人生的不太順,我就讓他都生了,孩子愛跟誰姓跟誰姓,又不是跟了誰姓就沒了另一個的基因,孩子健康聰明最要緊。”
甲乙都附和道:“就是啊。”
乙說:“我跟老馬也商量過,我怕疼,老馬皮糙肉厚,到時候都讓他生,第一個跟他姓,第二個跟我姓。我就專心給他伺候月子就好。”
這時候一直旁聽的張僑開口了:“現在說是一回事,等将來結了婚,真的計劃要生孩子的是另一回事。哪幾對不是剛開始的時候說自己的事情不用家長做主,到臨頭了還是得聽雙方親人的意見?除非真正甩出醫生開的證明一方不适合生育。”
丁道:“這樣想想,那些單性化變的反而比較輕松,只能當母親或父親。這個才叫因禍得福。”
丙道:“那要能選,這種福誰敢要?雖然有的人一輩子只當母親或父親,但那是人家選擇的結果。能不能和要不要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丁也嘆道:“可不是……不過現在不孕不育的問題多了去了,單性也沒從前那麽受歧視。”
說着,這個下午茶的話題也差不多接近尾聲了。張僑抛了一份資料給王觀:“這個送到籌算曹。”算是開啓了正常的工作模式。
王觀接了資料,出了辦公室,微微松了一口氣。
張僑看着他出了門,看辦公室的幾個各忙個的安安靜靜的,忽然道:“王觀現在是守制期,咱們以後說起婚事注意些。”
丙“啊”了一聲,“不會吧,你怎麽知道?”
甲恍然大悟道:“難怪他只穿白色的襯衫。也不戴首飾。”
張僑接道:“他畫的法陣圖,紅色一律用青色替代紅色。雖然現在有些地方不講究了,但在丁憂期,而且是大孝,以青代紅這是傳統禮制。你們見過他穿的衣物、用的東西有紅色的嗎?”
丙想了想,不禁臉熱起來:“我還只以為是他生活習慣比較樸素,真是大意了。難怪剛才他那個反應。”
“我們也沒想到啊……”衆人紛紛表示理解丙是無心之過,“還是曹長心細。”
張僑也道:“我看王觀也不是個刻板迂腐的人,不會真就覺得忌諱。就是我們知道了,自己注意點就是了。”
大家都點頭,只有乙還是一頭霧水,悄悄問甲:“什麽意思呀?”
甲驚訝:“你不知道?”
“我知道家裏有至親去世要丁憂守制,服用忌紅,別的就不太懂。”
甲唉了一聲,偷偷道:“就比如有些地方剛懷孕三個月是不能對外說的,過了三個月才能對外公布喜訊。丁憂是白事,在守制期是不能提紅事的。大孝五年,守制期長,就算奪情結婚也不能公開。我有一個同學就是這樣,他愛人的父親忽然車禍去世,他們結婚只領了證,戒指都不能戴,出了三年孝,孩子都老大了,才補辦的婚禮。自己結婚都不能說,何況說別的喜事。”
“啊,還有這講究?”
甲怪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乙道:“我還真不知道。我家裏親戚都年輕長壽,從小我還沒遇到過什麽喪事。”
甲說:“反正以後我們注意點。就好像人家懷孕了還沒滿三個月,不要追着別人問是不是有了,又不是說了無關緊要的路人或是給你看病的醫生。”
乙趕緊點頭,又說:“那麽說,王老師有可能已經結婚了?”
甲說:“要麽還沒結婚,要麽在近期結婚。他不露跡象,戒指又不能戴,我們也不好說。”
王觀對于發生的這一場有關于他的讨論無知無覺。他到了籌算曹,将資料交接好,剛要離開,大師兄叫住他:“七師兄。”
“嗯?”
大師兄把他拉到辦公室外的角落,問:“你現在還有接外面的項目嗎?”
“有啊。”王觀笑了笑,“怎麽?有外快要介紹?”
大師兄摸了摸口袋,似乎想找煙,又看看王觀想起他不抽煙,于是作罷:“嗯,有個游戲設計找上我,你有沒有興趣?”
“游戲?什麽樣的游戲?像《運道演繹》那樣的嗎?”
“不是那種專業的游戲。是人物劇情游戲,一般人也可以玩。我們負責設計關卡大綱……你不是之前有做過游戲給師叔他們公司麽,那個《蓋沃蒙特》?”
“嗯?那不一樣。《蓋沃蒙特》是策略養成游戲。”
“我知道。差不多,反正不是競技類的游戲。他們想要一個團,三五個人吧,你有興趣的話,我把資料發給你先看看?先了解下。”
“我手上時間緊,大方向你定,我給你打下手。你要不介意的話,先把材料發給我看看。對方是哪個公司?”
“新起來的創業公司,你放心,跟我蕭師叔公司絕對構不成正面競争關系。”
王觀臉又熱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到晚上大師兄把游戲資料發過來,王觀粗略看了下,立刻給他回消息:“我看可以。主要先定游戲大綱,然後是關卡。設計這方面差不多四個人夠了。”
冉大有:“嗯,我也這麽想。他們公司裏面出一個技術監管,我這邊還拉了二師兄,你要有意思的話,我們挑個時間跟對方見個面?”
王觀想了想:“好。不過我手上時間有限。像長時間的讨論會這種的我沒有辦法參加,臨時任務我能參與的也很有限。”
冉大有痛快地說:“這我們都知道。”
“那聯絡的事情你們主導,定了再跟我說,可以麽?”
“好。”
收了線,王觀算了算自己最近要做的事情:鄒工介紹的項目有兩個,歸總貝城那邊的圖紙還需要完善跟進,曾工的還有一個,大師兄這個游戲,還有每天的基本功練習,每天要看的課外書,每天的身體鍛煉,畢業設計論文要把邊角的格式改一下符合學校的要求,新的論文寫了個開頭,剛有點感覺呢,周末得抽出大塊的時間趕出來……周末……
這時新消息進來,是蕭臨的。王觀在一大堆未讀消息紅點的頭像裏面翻出他,從底下往上劃。
蕭臨:“午飯。”
是午飯時間配的一張午飯圖片,盒飯,看着就很不好吃。
“晚飯。”
晚飯時間配的晚飯圖片,是一瓶酸奶還有盒飯。
“今晚有一點夜戲,不過會早點收工。”
配現場照。
然後是剛剛的消息:“收工了,你睡了嗎?”
王觀回:“還沒有。”
蕭臨撥過來視頻通話,他洗完頭了,正在整理房間。
王觀聽見那邊隔壁挺熱鬧:“你們晚上串門?”
“是啊。”蕭臨嘻嘻地笑:“幾個人聚在一起,喝點酒,讨論劇本。”
王觀看蕭臨笑得憨裏憨氣的,問:“你喝酒了?”
“喝了一點,就一小杯。”蕭臨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個很小的距離:“你也知道我酒量差,兩杯倒麽。明天還要上戲,到時候起不來可不好玩。”
“嗯。那你早點睡吧。”
蕭臨正在手機那端把衣服扔進洗衣機裏,問:“你今天做什麽呢?”
“還是到郡政上班。大師兄給我介紹了一個游戲的外快,我感覺可以接。”王觀心裏有點煩,就不太想跟他說太多:“這周時間都排得滿滿的,睡覺時間都得抓緊了。”
蕭臨一聽趕緊道:“那你快點準備睡吧。家裏天氣又變熱了,注意身體。”
“嗯。”王觀說着就收了線。
接下來幾天果然如同王觀料想的一樣,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有幾次他偷懶想幹脆不出門散步鍛煉,但是迫于小黃狗王三篇需要出門遛彎,所以每天晚上出門走跑一萬步的習慣還是被保留了下來。
但其它的好習慣則被摧毀得有些面目全非:他每天淩晨一兩點才睡,一天三餐裏面只囫囵吃一兩口,午休也沒了,都在郡政的公共休憩室裏畫法陣。相比最舒服的反而是郡政上班的那七個小時,和給低年級的同學上課時,因為可以專心看材料,不用殺死大量腦細胞去推敲游戲裏面的法陣路線、驗證建設圖紙的毫厘準确度、分析樁腳定立的影響因素。
在這樣忙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睡眠中醒來,王觀一時間有些弄不清今夕不知何夕。他看了一眼鬧鐘,下午一點。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他昨天肝到了淩晨三點半接近四點。
他起床洗漱,吃昨天剩下的稀飯,忽然想起來:今天沒事了?
淩晨三點多他把曾工的工程樣式定稿發了過去,鄒工和歸總那邊的事情周四就回複說沒事了,昨天晚飯後他把游戲的第一個關卡設置發給了大師兄,大師兄回複說收到,他周末兩天會把游戲三季的所有大綱寫出來跟對方敲。
畢業論文的格式修改是小事,可以用零碎的時間來做,新論文的脈絡腹稿他也有了,只是像今天這種睡眠嚴重不足的狀态顯然不适合用來寫論文。
所以,今天沒事了?他拿出手機查了查,傍晚有班飛機居然還有票。
因為缺眠,他有點頭疼。天氣微微有點熱,有點幹。其實他應該找一個沒那麽熱的溫暖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後他又可以整頓好重新開始。
蕭臨發來文字消息:“今天收工早,明天開工晚。”
“是嗎?”
“嗯。你在幹什麽?”
王觀又看一眼餘票,打字:“你晚上幹嘛?”
“沒活動,就在酒店休息,補覺。難得沒有行程,嘻嘻。”
王觀看了一眼時間,買票,然後跟蕭臨的那句“視頻嗎?”的下面回了三個字:“我先忙。”
蕭臨答:“哦。”然後就不說話了。
這是這個星期他們對話的常态。
王觀收起手機,飛一樣奔進房裏收拾行李。
子夜時分,飛機順利在舒鎮機場降落。
舒鎮機場非常小,航班非常少。許多在舒鎮影視城拍戲的劇組常常需要到附近的橋麥機場坐飛機。王觀完全憑着一股沖動的直覺買票,反正就算沒票,他也會從橋麥機場走。
少年時,往往他鐵了心要做什麽,直覺的好運總會特別準。只是這種感覺離他太遠太遠了。他在日複一複年複一年的黴運中,只留下了瑟瑟發抖的應激反應。
那個躊躇滿志的少年像是不過曾經寄住在他軀殼中的別人,陌生、又使他嫉妒。
他坐在的士上,聞着路邊飄過來的燒烤的炭火味,覺得自己有一瞬間抓住了自己的少年感——沖動、膽識、魄力。
他翻和蕭臨的聊天記錄,也很快找到了蕭臨的酒店房間號。
下車的時候,他提着在酒店附近的一家通宵營業的小炒店買的兩份湯面,像是半夜出門買夜宵的住客一樣,自然而然地走過酒店前臺,走到電梯前,沒人問他,甚至連電梯都不是刷卡限層的——一切都非常順利。
他來到了蕭臨住的那層,一出電梯就感受到了熱鬧的氣息。
緊靠電梯的幾個房間房門都開着,燈火通明,空氣裏彌漫着煙、酒、奶油、鹵料、小吃的味道,往裏瞥一眼,可以看見杯盤狼藉和酒酣耳熱後團坐在一起的人們微微有些遲鈍的動作。
王觀沒想到這麽晚這層樓還能這麽熱鬧。他慶幸剛才下車時帶了一頂黑色的太陽帽,手上拎着兩個打包盒,再不濟有人問時,可以撒謊說是送外賣的。他一路往裏走,一路找蕭臨的門牌號,一路明白:原來劇組包了整層,今天估計是哪個人過生日。
對房號,蕭臨在走廊的最後一間。
最後三四個對門的房間也大敞着,也有一堆人團坐着聊天,看見閃過的蕭臨,有人擡頭看了看,但是沒有特別驚訝。
被這一看,王觀緊張起來。
忽然從蕭臨隔壁房間竄出一個人影,吓了他一大跳,定睛看時,不禁有點樂了:
這是真正送外賣的人,正提着空外賣盒子往外退。兩人在走廊上正面對上,那個送外賣的朝他點了下頭,一陣風一樣地走了。估計他以為王觀是劇組的。
王觀舒了一口氣,人已經在蕭臨門口了。
蕭臨門口大開,人在不在裏面呢?
一瞬間,王觀覺得窘迫到了頂點,兩股顫顫,幾乎就要拔腿跟着外賣小哥往回走。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走進蕭臨的房裏。
房裏燈火輝煌,就是沒人。
王觀環視着這個經常在蕭臨的視頻裏看到的房間,覺得它比想象中要大一些。
他把兩份面湯放在沙發前的桌幾上,這時身後洗手間的門被打開,傳來流水的聲音,然後“啊”了一聲,像是忽然被水潑到的輕叫聲。
這是蕭臨的聲音。
原來人在啊。王觀剛要折回,忽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蕭臨。”帶着點喘氣的聲音。
王觀愣了一下。
“好,你乖,你最乖……”蕭臨的聲音也帶着喘,哄小孩一樣的寵溺的,夾雜在嘩嘩的水流聲中。
王觀本就緊張,這一聲低低高高的聲音,像是最薄最鋒利的刃,猝不及防地将他的神經線切斷了。
他的手腳一下子就涼透了,腦袋裏毫無預兆地響起嗡嗡的聲音,像是老舊的信號故障的電臺。
“蕭臨,你衣服濕了……”
“哼哼,是啊……”
王觀只聽得到自己砰砰跳的心跳聲。
“離開這裏!”他的大腦給他下指令。
他心跳如雷地走出了房間,洗手間的門就在房門旁邊,路過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往裏瞥了一眼。
非常非常短的一眼,他往前走的腳步甚至沒有因此有片刻停滞。
他看見蕭臨正将一個人抵在洗手臺上,那人歪着頭,臉正對着門口,也瞧見了王觀。
王觀的整個視野都顫動了一下,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眼珠子在不受他控制地顫動了一下。
他的腦袋裏砰砰砰的,腳步如風,居然真的在電梯就要關門的那瞬間趕上了那個外賣員,跟他同坐一班電梯下樓。
外賣員在電梯裏偷偷打量他。他沒有理會。
到了一樓。外賣員提着盒子走出電梯,穿過酒店大堂,走出酒店大門。王觀跟着他走出電梯,穿過酒店大堂,走出酒店大門。
然後他呆呆地看着外賣員坐上了一輛同伴停在路邊的車,絕塵而去。
他好像被一輛車甩了?
他擡頭看看天空,天黑黑的,低頭看看腳尖,鞋也黑黑的。再平視看看四周,燈火輝煌。
一輛的士等在酒店大門邊。王觀招了招手,的士開過來,王觀坐上去,說:“去橋麥。”然後打開手機查飛機票。
王觀覺得自己情緒穩定、思維清晰。他定了早上十點四十的機票,住進了橋麥最好的酒店,預定了明天的叫醒服務和酒店直達機場的車位。
等他洗完澡頭痛欲裂地終于可以躺下的時候,他覺得天都快亮了。
他微微有些心疼。
心疼自己花的錢。
下午一點初,王觀回到了星城的家中。迎接他的是小黃狗王三篇。
他昨天早上是臨時出門,出門的時候完全沒想過一走會走兩天。王三篇整整一天沒吃的,兩天沒遛彎,見着王觀時可憐兮兮地搖着尾巴。
王觀趕緊給他拿清水和狗糧。小狗吃得嗚嗚的,王觀看着它嘆氣,拿出手機問大師兄:“有沒有鐘浮的信息號推一個給我?”
冉大有秒推了給他,又問:“什麽事呀?”
“小狗的事。”
“哦。”
鐘浮也是秒回:“師叔丈好!”
王觀:“你好。你家裏現在有幾只寵物?”
“一只狗,兩只貓。”
“有打算再養嗎?”
王觀問得猶猶豫豫,鐘浮卻回得十分爽快:“有啊!小黃狗生了寶寶的話,我要預訂一只!”
王觀:“小黃狗給你養,你會要嗎?”
鐘浮:“……”
王觀:“你考慮一下。”
鐘浮:“我是很喜歡呀。可是你不養了嗎?”
王觀:“不養了,養不起。如果你要的話,拿去養。”
鐘浮:“……怎麽這麽突然?”
王觀想了想:“也不是馬上就一定要給你。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會照顧到它生産完了。我這兩天看看帶它去看看醫生,先算算預産期。”
鐘浮發來一個搖頭的卡通表情,“不是因為這個。我家的小包子也生過,我有經驗。就是覺得好突然。你挺喜歡小黃的呀,為什麽忽然說要送人了?它咬你了?”
王觀頓了頓:“沒有。它很乖。就是覺得以後照顧不好它。感覺你更适合養它。”
“哦,這樣啊。我是很歡迎它來我家的。就是你要考慮好了……流浪狗的心理會比較脆弱。”
王觀看看低頭吃飯的小黃狗,咬咬牙:“已經定了的事。”
“那好。我什麽時候過去接小黃呢?”
王觀想了想:“這兩天都可以,看你方便。”
過了片刻,鐘浮回答:“今天剛好周末,我有空。下午可以去接小黃。不然就等下周,金秋節長假前我去接?”
王觀:“那就今天吧。你幾點可以?或者我送它過去也可以。”
“三點一二刻。”
“好。”
王觀再看了一下時間,放下包,喝水洗澡吹頭發,又煮了一碗清湯面,分了半碗給小黃狗,自己吃了半碗。再拿濕熱的毛巾給小狗擦了擦臉,擦了擦毛。
外面陽光正好,有點熱,但不曬。
王觀帶着小黃狗開車到寵物超市買了好幾樣狗糧狗餅幹狗玩具,又挑了好幾樣狗狗冬天用的狗窩狗床墊,又開車回家。
小黃狗第一次坐他的車,很開心,在副駕上乖乖坐着,看着外面搖尾巴,到了家門口停車開門時,它還特別紳士地等了一下,怡怡然下車。
時間還早,王觀帶着它到上林公園走了一圈,回去的時候鐘浮也剛好到了。
“來了。”
遠遠地看見鐘浮下車,手上牽着一條白色的狗。
走近了,他把小黃狗的牽繩直接遞給鐘浮:“我給它買了一些狗糧,在我車上。你開後備箱,我搬過去。”
“啊,哦,好的。”鐘浮只尴尬了一瞬間,然後開始很溫和的笑:“哇,你買了這麽多。”
“嗯,不知道什麽适合,就多買了一些。你家還有一只狗,看看有沒有能用得到的。”王觀有點笨手笨腳地搬東西,鐘浮給他幫忙一邊說:“還有狗窩呀。”
“對,狗窩……沒有多買吧?”
“沒有,我本來打算接完小黃然後去寵物超市看看的。”
“對……我也不知道什麽适合它,就随便看了看,有個導購給我推薦的。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這個樣子的我們家的小包子也有一個,很好用。”
“哦,那就好。”
說話間,東西就搬完了。
王觀合上鐘浮的後車蓋,一時有些讪讪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狗狗原來用的東西呢?不用給它嗎?”
“原來也沒準備什麽東西。只有一個簡陋的狗窩。不用了。”
王觀蹲下來,小黃正和小包子臉對臉咬着玩,王觀摸摸小黃的腦袋跟它道別:“去了新家要聽新主人的話,跟小夥伴好好相處,生産順利……”
說着不知道為什麽眼底翻出洶湧的濕意,喉嚨發緊。他吞咽幾下,才把淚意硬是壓下去,站起來,對鐘浮笑道:“以後就麻煩你照顧了。”
鐘浮開玩笑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喲。”
王觀笑着搖頭。
“你臉色不太好?”
“這兩天沒睡好。”
鐘浮遲疑道:“我說一句,希望不會冒犯到你。很多人說懷孕時不能養寵物,其實是錯誤的說法。養寵物反而能讓孩子更健康。如果是身體方面的原因,我有很多在孕期養寵物的朋友有這方面的經驗,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王觀低落中帶着愕然:“不是這樣的。你別誤會。”
鐘浮做了一個調皮的表情:“嗷,那是我想太多了。”
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