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匆匆來去
周日早上王觀和鄒工在海棠茶樓碰面。鄒工快退休的年紀,引薦的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叫歸枚,是鞏建的建設總監。鄒工的齊望建設星城分部和鞏建一直有合作,最近的幾個項目都交給鞏建落地,所以包給王觀的三次陣法線稿,都過了歸枚的手。
最近齊望建設在貝城當地有個項目,雖是臨時小項目,卻是三家合作的試水,意義非常,所以想讓王觀給壓一壓陣腳,說着打開地圖,給王觀看了具體的選址,還有三家規劃略稿。
“還有一家是演浩?”
規劃稿上面落款的第一家,就是星城演浩集團。
“是。您肯定知道演浩集團。”
王觀點頭,“如果是演浩集團的話,這個項目我不能參與。歸總,對不起。”
歸枚愣了愣:“為什麽?”
“因為避諱。”
“我能知道具體避諱什麽嗎?”
王觀說:“其實也沒有什麽。我的一位同學是他們家親戚,平輩的朋友,所以不好意思去打他們家的工。私人忌諱而已。”
出茶樓去買了幾身新衣服和日用,剛到賬的論文稿費說沒就沒了。也不知道另外兩篇的稿費什麽時候到。
王觀不禁想起家裏蕭臨那個富貴滿滿的衣帽間。他光在門口往裏瞧,就覺得衣服是衣服褲子是褲子,腰帶是腰帶玉佩是玉佩,鞋是鞋襪是襪,簡直一個大型倉庫。
蕭臨也給他買過兩次衣服,一次是為了和蕭臨的雙親吃飯,王觀以為應該是蕭臨雙親的審美,所以沒有推辭,穿過一回就壓箱底了;一次是蕭臨給他帶的随手禮,直接被他壓箱底了,此外還有年節上必須用的禮服,都被束之高閣。
王觀有時也覺得自己挺該死的有心理潔癖的,凡是別人買的衣服,他穿着都很沒有安全感。加上他品味很挑又讨厭逛街,跟蕭臨比起來他的衣服實在少得可憐,而且還常常是同款同色一模一樣的一買好幾件,客觀上看過去的确像是只有幾件衣服換來換去。
剛出商場,歸枚發消息來:
“如果只是因為同學避諱的原因,我覺得您可以再考慮一下。這個會場項目主要用于一些媒體見面會,屬于半封閉半私密型的建設,您或許可以作為您的随身法符的建設的一次實踐。希望您再考慮一下,不要急着拒絕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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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觀想了想,回了一個“好。”
下午和晚上仍是去圖書館啃書備課,查學校特準提前畢業的具體章程。出圖書館的時候天上微微了幾滴雨,等回到洛川小區,微微的落雨都停了。
王觀換了衣服,帶上手機,戴上耳機,仍舊出門夜跑。
出來的時間有些晚,街上都沒什麽行人,有些蕭瑟。回程路過常去的那家寵物超市,居然還沒有關門,王觀于是又買了一袋狗糧,想着看看碰到小黃狗的話就喂一喂。
上林公園的磚地發潮,草葉上都帶着雨滴。
小黃狗仍舊在離門邊,它躲在門檐下方寸的幹燥的地方。王觀剛要鋪開地方,忽然聽得嗒嗒的落雨聲,雨滴打在公園的蕉葉上,落在公園的地上,有盅口那麽大。
小黃狗着急地汪汪地叫了兩聲,尾巴不安地搖來搖去。
“要下大雨了。”王觀手上拿着狗糧,想給它找個幹淨的放狗糧的地方,轉了一圈,沒找到。
小黃狗看着他,皺着眉頭,水汪汪的眼神。
雨點又密起來。
“你跟我回去吧。”王觀邊護着頭頂,邊對小黃狗說。
踏出兩步,那小黃狗仍舊只站在原地看他。
“走啊,聽得懂嗎?聽不懂我也沒有辦法了喲。”他做了個手勢。
小黃狗忽然懂了。
于是王觀和小黃狗一前一後地跑回洛川小區,雨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王觀在玄關給小黃狗喂了狗糧,又給它準備些清水,上網查了查自制狗窩,拿個大快遞紙盒切開,從衣櫃裏拉了一件不要的衣服鋪在箱底,對小黃道:“你今晚就睡這裏吧。在玄關就好,不要亂跑喲。”
小黃狗脾氣溫和地唔了一聲。
王觀洗澡換衣服睡覺,一覺睡到早上五點多自然醒來。這個時間段是他的淺眠點,往常如果他這個點醒來,往往是起床小便,然後繼續睡到鬧鐘響起。
他起床小便,回到卧房時,看了眼睡在床上的蕭臨。
他拍拍腦袋,想了想,似乎有什麽不對。
愣了幾秒鐘,他才想起那個問題:蕭臨什麽時候回來的?
腦中的畫面像老舊的電影畫面一幀幀閃過:吠叫的小黃狗,站在門口提着行李袋戴着口罩的蕭臨……
原來不是夢啊。
昨夜蕭臨淩晨一點多到家,剛開門就被小黃狗攔住了。王觀從睡夢中被小黃狗的聲音吵醒,起來攔住小黃狗,帶着蕭臨過了玄關的陣法。然後自顧自飄去睡了。
因為沒前沒後,只有一些片段,他仍舊覺得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然而蕭臨就在那兒,很明顯昨夜那不是夢。
真是睡糊塗了。
他記得自己好像除了一句“你怎麽這麽晚回來”然後跟夢游一樣繼續飄回去睡覺之外,跟蕭臨零交流啊。
王觀拿自己的手機。果然昨天夜裏蕭臨給他發了信息。
23:28:“起飛了,可能晚到家。”
23:03:“還在延誤。”
22:00:“飛機通知延誤了,可能一個小時。”
20:36:“在去機場路上。”
20:05:“收工”。
18:11:“見面會推遲了兩個小時,還有點時間,晚上回家。” 一張航班表,顯示預計晚上9點半起飛11點降落。
剛看完,就聽見玄關處小黃狗的嗚嗚聲。
王觀套了件外套,出去看時,只見小黃狗繞着門後打轉,像是急着出門。他将門打開,小黃狗走出去,又轉過身對他嗚嗚叫。
蕭臨臨時回來,家裏是不是該做個早飯?
王觀換了衣服,帶着小黃狗出門排空,順便去附近的早市買點菜和早點。剛往回走,蕭臨打電話來:“你去哪兒了?”
蕭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王觀卻聽出了一絲着急的味道,心裏一噔:“我在白馬超市買早餐,正要回去。”
蕭臨哦了一聲,說:“我睡晚了。早上七點四十的飛機,現在馬上就得走了。”
“啊。”王觀看時間,六點十八分,腳下不由跑起來,“你……”
電話那頭出現了占線音,蕭臨說:“來接我的司機電話,我先接下。”
王觀拔足狂奔,穿過公園,穿過隔壁小區的街巷,遠遠望見洛川小區門口的那條馬路。電話又響起來。
“喂……”
“王觀?你在跑嗎?”
“對,我現在趕回去。你……在哪裏?”
“我已經在車上了……”
王觀腳下差點一個趔趄,“現在剛要開出小區門口。”
王觀擡頭遠遠看見一輛私家車子從小區門口開出來。他一邊跑一邊急道:“是白色的那輛嗎?我到小區門口了。”
“不是……你別跑,王觀,王觀!”蕭臨陡然提高音量:“注意安全!”
王觀看着那輛白色小車開過去,蕭臨在手機裏說:“你留在原地,我過去找你!我在小區正門,你是不是在西北門?”
“嗯,我在門對面,剛要過馬路。”
“那你站着別動,等我——師傅麻煩右拐——”
王觀往拐角處觀望,一輛黑色的小車開過來,後座的蕭臨隔着車窗拿着手機沖他揮手。然後車子繼續往前開,在路口掉頭,緩緩開到他面前。
車子還沒停穩,王觀就擰開了後座的車門。
小黃狗朝他什麽叫了一聲。
王觀一只腳踏進車裏,一邊把手上的一袋菜放在地上,對它說:“小黃,我送爸爸到機場很快就回來,你看着這袋菜哈。”然後關上車門,車子一溜煙開了出去。
蕭臨的頭發半幹,顯然沒來得及吹,臉上有點胡茬,有點憔悴,一雙眼睛卻熠熠生輝,坐在車裏笑着看他。
王觀耳根一熱,可能是剛才跑步跑的,直燒到臉頰。
蕭臨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笑着說:“我們養狗了嗎?”
“啊,哦,那只原來是公園裏的流浪狗,昨天晚上下雨,我擔心它沒地方躲雨,所以暫時帶回家了。”
“嗯,我看到它好像懷孕了?”
“好像是。”
“可以給它買個狗窩,以後生小狗了也可以用。拿舊衣服鋪着好像太單薄?”
“哦,我還沒想那麽多,昨天晚上才發生的事情。”
“嗯,它好像很聽你的話?”
“嗯,我認識它挺久的——它昨天晚上沒把你怎麽樣吧?對不起啊,我昨天晚上睡暈了,根本沒醒透,早上起來我都還以為是我在做夢。”
“沒事,它只是叫着不讓我進門,沒咬我,可能看我用鑰匙正大光明地開門,挺聰明的狗。”
王觀點點頭,看見蕭臨手上拿的袋子:“買的早餐,包子油條豆漿雞蛋,本來想再炒兩個小菜。沒想到你這麽早的飛機。”
蕭臨往袋子裏看了看,分成兩個袋子,紮好袋口,放在一邊:“現在沒空,一會兒到機場吃——昨天晚上太晚了,我忘了跟你說。”
王觀給他開完門就倒頭睡了,早上他起來的時候蕭臨還沒起,兩人壓根沒說話的機會。
“這次怎麽突然回來了——”話一出口,王觀就想起上次吵架的事,趕緊找補:“我是說怎麽合作方改時間了?”
“臨時改動,可能策劃出了點問題。我看今天早上有星城往金城的航班,時間剛好,沒想到昨天影視城往星城的會延誤那麽久。”
“我早上才看到你的信息。以後要是延誤那麽久就不要回來了。想想路上花了五個小時,也就在家裏睡了五個小時,在劇組還能好好補個覺。”
蕭臨聞言微微垂了一下眼眸。
王觀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蕭臨擡眸笑道:“至少還能這樣跟你說幾句話嘛。”
王觀默了默,說:“今天你其實可以讓我送你去機場的。”
“太早了,時間又趕,不安全——對了,你早上有課嗎?幾點的?”
“早上沒課。不過從今天開始去郡政實踐,兩個月。”
“幾點報到呀?”
“八點半。”
“那你來得及嗎?”
“來得及,星城的機場近。”
蕭臨不說話,一動不動盯着他的臉看,好像他的臉是什麽美玉做成的,看得王觀臉又燒起來。蕭臨擡起手,幫他擦掉額頭鼻尖以及仁中的汗珠。
他覺得王觀又變白了,又長高了。按理說王觀十幾年前就過了長個子的年紀,但是他真的一直在長,骨架在抽長密實,身高一點點地跟他靠近,手腳也變得颀長。每次跟王觀分離後重逢,都會發現他一次比一次長得英俊,不但臉越來越好看,皮膚也越來越年輕白皙。原來他覺得王觀像一個花骨朵,現在這個花骨朵長開了,長大了,在向世界展示他的生命力,完全褪去了他們剛認識時那種青澀的、內向生長的感覺,變得成熟、大方、好看。他每一次面對王觀的時候,都很容易不自覺地被王觀的美吸引,又暗暗有種不堪承受這種美好的壓力。可每一次見面,王觀總還能帶給他比上一次更多的驚喜。
蕭臨的眼睛很好看,認真看人的時候會覺得裏面是一灣秋水,安靜,柔情,有力量。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放在卧室的書桌上了。我們劇組有一位竹郡來的道具老師,說他們當地有一位老師傅能做很好的金透紙,是畫圖的好材料,我托他買了十刀。你回去試試看看正宗不正宗。”
王觀點頭:“好。”
蕭臨看他穿的衣服:“熱的話外套脫掉吧。怎麽穿這麽厚的夾克?”
王觀把黑夾克脫下來,裏面穿着的白襯衫:“剛起床怕冷。”
蕭臨伸手,替他又解下一個領口的扣子,順着領口伸進他衣服裏往下,将襯衫和背心撣了撣,摸一把他的胸前的汗,像給孩子擦完汗那樣,把濕漉漉的掌面翻給他看:“流了這麽多汗。”又用換另一只手從領口伸到他後背,也擦了一把汗。
蕭臨的手微涼,手指瘦削修長,摸在滾熱冒汗的肌膚上,冰爽骨感,王觀其實很受用,同時也難免有些發窘——前面還坐着一位陌生的司機呢。
蕭臨卻神色自然,如白雲出現在藍天一樣。擦完汗他給王觀扣好扣子,翻好領子:“一會兒也這樣去郡政嗎?都濕了,至少得把背心換一換。”
“當然要換。同門都說要穿正裝。”
“嗯。我看天氣預報,接下來幾天會升溫。”
“哦,這兩天太涼快了。”
“你床上蓋的毯子有點厚,熱了就多準備一床薄一點的。半夜睡熱了可以換着蓋。”
“嗯。”
安靜一會兒。
王觀問:“你洗澡後出門的?”
“嗯,不洗個澡醒不來。”
王觀看看他的頭發又看看他的胡茬:“頭發也沒吹。”
“來不及嘛……”蕭臨摸摸自己的下巴和唇上:“下車前得戴上口罩和帽子了。”
“機場會有很多粉絲嗎?”
蕭臨笑:“這個不知道,随機事件呀。一會兒你不用跟着我下車了,讓師傅直接掉頭送你回去。”
“粉絲們會知道你的行程嗎?”
“官方行程會。我這是私人行程,臨時突發的,誰也不能預測。就是昨天在機場呆的時間久了才引起圍觀。”
原來昨天晚上又被圍在機場了。
“這個時候應該沒什麽人,大家都趕着飛來飛去上班。除非早上飛機又延誤。”蕭臨輕哼一笑:“如果延誤的話也挺好,你可以陪我多等一會兒。不過反正你也趕時間,”語氣有點惋惜:“一旦要候機,時間久了,肯定會有人發現,粉絲也會聞聲而至。”
王觀心思一動,問道:“你包裏有紙筆嗎?”
“有。”蕭臨從随身包裏掏出紙筆給他,“你要做什麽?”
“我畫個短時随身法陣符,如果能成的話,一會兒在機場就不用避着人了。”
“哦。”
蕭臨将随身包墊在王觀膝頭。王觀就着他的包當桌子,腦中飛快地算起機場特點表述,方位要點,經緯,大小,蕭臨的個人要素,建立樁點,确定陣腳,虛期陣線,實線,換了三張稿紙,颠得眼睛都快花了,然後在車子駛入機場範圍的那一刻,完成了這張陣符。
“可以了!”
王觀興奮地收筆收紙,把包還給蕭臨,“時間剛好,雖然沒有規尺會有些偏差,效果也可以的。”他把法符遞給蕭臨,又看看蕭臨穿的牛仔褲:“放在褲兜裏面吧。”
“嗯。”
蕭臨将法符放好,然後背上包,把登機證件捏在手上,對司機說:“師傅麻煩您在外面等一會兒,再把我愛人送回去可以嗎?我一會兒把約車程的路線改一下。”
“可以呀。”
說話間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兩人下車,大踏步往裏走。候機室裏的人稀稀落落,蕭臨的那班飛機已經響起登機的廣播。
“好像沒什麽機會試試你這個符的效力。”閘口前還有一個人在排隊刷票,蕭臨回身對王觀笑。
王觀有些傻眼。
“好了,我走了。”蕭臨拉拉自己斜跨的背包帶。
“哦……那個,一路順風。”
“嗯。”蕭臨應了,美目盯着王觀的臉,一把将他抱住,“王觀。”
王觀聽見了他的心跳聲,很平穩,很磅礴。他擡起一只手,摸了摸蕭臨的後腦勺——他的頭發還是半幹的呢。
蕭臨在他耳邊呢喃着抱怨說:“第一次覺得如果你真的能好運加持就好了,這樣我所有飛向你的航班都不會延誤,昨天就能多和你在一起兩個小時。”唇角在他耳邊蹭了蹭,嘆了一聲,放開他,“走了。你回去路上也要順利,不要趕時間,安全第一。”
“嗯。”
蕭臨過了閘口,回身又朝他揮揮手,消失在門後。
王觀有些發呆地往回走,坐到回去的車裏時才開始懊悔:為什麽自己剛才要用二十分鐘畫符呢?!他們最多只有半個小時,為什麽他要心無旁骛地畫二十分鐘符呢?!
他用手捂着臉,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現在回洛川小區嗎?”頭發花白的司機師傅從後視鏡看他。
“嗯,就去我剛才上車的地方就行。”小黃狗不知道還在不在那裏。
“好嘞……您兩個是新婚喲?感情好喲。”
王觀陪笑:“結婚有幾個月了。”
司機看他不太想聊天的樣子,問:“可以放歌嗎?鋼琴曲。”
王觀道:“好。”
司機放了一首《卡農》。
他們剛領證完回家時,蕭臨的車上就是放的這首曲子。
仔細想想,他們結婚幾個月來着?
哎呀,已經一年多了。
是哪一天來着?
王觀掏出手機看日歷,心裏又是咯噔一下。上次吵架那天剛剛好是他們領證的那一天。難怪後來蕭臨能生那麽久的氣。
“王觀,你是我的愛人。我想我的愛人,想跟你在一起,有錯嗎?”
蕭臨說這話的時候鼓着嘴角,即使生氣也很好看,表情依舊帥氣可親。
但王觀一旦想起這句話的語氣就覺呼吸一滞,似乎有個無形的手扇了他一巴掌,讓他覺得分外的尴尬難堪。
那個時候他怎麽開頭的?
他好像是說:“我不是好運體質,所以你其實不用這麽趕回來。在我身邊也不會有好運加持。有空多休息會比白白在我身邊好。”
……
他是不是對蕭臨太壞了?
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