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婚事
假日一天天變短,回校的人員越來越多。王觀留校的日子便一天天好過起來,從每天出入需要小心查看防火防盜,到食堂開飯三餐有了着落,到臨近開學助教辦公室的工作安排下來,就正式開啓了新學期的生活。
新學期新氣象,大模塊課對陣法的要求提高了,一個再簡單的基礎陣法,練習一百次,肯定沒有練習一千次得到的東西多。于是王觀開啓了非常笨拙的不斷畫陣法的日子。不斷地練練練,畫畫畫,畫得他有的時候會看着陣線産生幻覺,覺得自己的天資被狗給啃掉了。
好在婁老師的大課依舊相對輕松。只是從這學期開始,他們要看的書變多了,多很多。有次他提着一大袋書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迎面遇上了元賀聲。
元賀聲這學期已經開始在外面實習,很少在學校裏,所以兩人見面聯系得少了。
照了面,彼此都很開心。
只是王觀急着趕去助教辦公室點卯,元賀聲則掐着時間到圖書館借書,所以只寒暄了兩句,便匆匆作別。
仲春一過,曾工那邊的工程就開工了,平均一周都有兩三次外包抛給王觀。王觀一面要啃書畫圖,一面還要賺這外快,一面還要努力留出一些空白時間,給自己那現在還不确定是真的還是婁老師錯覺的天才一些成長的空間——他需要一些空白時間來畫一些并沒有什麽意義的東西。畫畫改改,塗塗抹抹,有的時候他也并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麽,但他覺得挺好玩,挺新奇。那是抛開了現有的陣法基礎理論體系,直接從經典理論衍生出來的一種新的陣法建構邏輯,盡管在當代正統的觀點當中,他做的這些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是童真的,并不足以有任何意義。但王觀喜歡,仿佛真的就像繁忙的日程中,找到了一點屬于自己私人的、好玩的娛樂消遣。
時間分外珍貴,而更顯得流逝飛快。上巳節小長假王觀回了一趟老家。同門只道他清明小長假沒有回家,這次回去要料理些事情。沒想到王觀在家裏呆了兩天,回到學校時,整個人明顯沉郁了起來。
他原本少笑,每次言語間的笑意都是禮貌地笑,透不盡他眼睛裏。這回了一趟老家,連禮貌的笑都少了。行止裏掩不住濃濃的憂思。
期中以後的一天晚上,王觀的社交圈動态中忽然出現了一條招租廣告。招租的內容:結婚對象。
那時已經很晚了,住校的舍友們都已經回到宿舍,而動态的主人翁王觀卻還沒有回來。師兄弟幾個面面相觑,明知王觀不是會開玩笑的這種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三十幾分鐘後,動态被删掉了。王觀随後回到了宿舍,臉色很不好。
“七師兄……”冉大有喊住他:“還好吧?”
“嗯。”王觀點點頭,笑道:“沒什麽事——我先去休息了。”
次日沒有大課,王觀原本處理完助教的工作之後就打算去圖書館了,婁老師叫他到辦公室一趟。
婁老師這個學期更忙,除了正常的授課之外,極少能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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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
王觀規規矩矩在茶幾邊坐下。婁老板将辦公桌上的一份文件壓好,才坐過來,細細端詳王觀的臉色,笑道:“怎麽樣?最近有什麽事情,我能幫得上忙的嗎?”
王觀不太明白。
“你昨天晚上發的那條動态我看見了。雖然你很快就把它删掉了。”
王觀笑笑搖頭:“沒事了。”
“那就是曾經有事?”婁老板望着他,微笑道:“如果你對我放心的話,其實可以跟我這個老師說一說的。”
王觀失笑,舒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沒有什麽。您知道我老家那兒,其實是還比較古老保守的一個地方。當然我們也跟現代文明接軌,只是一些約定俗成的規則一直被保留了下來。”
“比如?”
“比如,像祖宅這種帶有很明顯的宗法色彩的固定資産,必須是成年人才有繼承資格。”
婁亘大概猜到了,“我知道有些地方,成年的标志是不是身體發育的成熟,不是行冠禮,而是必須結婚。”
王觀點頭:“對……而且必須是有子嗣宗法權的婚姻才算。”王觀想了想措辭:“我有必須要繼承的一套族宅,那是我從小生活的房子——雖然現在挺破。但我目前還不符合資格。前一段時間,我的老家那邊傳出消息,要修一條大路。您知道,涉及到拆遷問題,總會有許多利益糾葛在其中……總之最後的結果是,如果我依然沒有祖宅的繼承權,我的遠親以及附近的鄰居,或者工程隊,會将那棟房子拆掉,每個人部分瓜分一點,最後原來的那塊地會成為我的遠親、鄰居、或者公路的一部分。”
婁亘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正要給王觀倒,王觀趕緊說:“我自己來。”
“雖然這樣說也許很幼稚,但是……這樣好像不合法。”婁亘說。
王觀點頭:“也許不符合寫成條文的法令,但是可以操作。您知道,在落後的地區,沒有親人,沒有勢力,是注定要被欺負的。弱肉強食,是最原始最霸道的法則。而且平心而論,他們并不認為這是一種欺負,他們可能只是覺得——我早晚是外人,像潑出去的水那種,他們只不過将不屬于我的東西提前作了妥善的安置。”
“如果你需要律師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系介紹。”婁亘說。
王觀說:“我考上三通的研究生,學校要求學生把戶籍遷到學校裏來。因為我讀的是連讀五年制的,所以學校才允許在一年內遷入。但是我沒有家人,到時候一旦戶籍遷出,就再也沒有可以遷入的依據,比如父母,兄弟或配偶。戶籍都沒有了,按照我們那裏的處理原則,基本上屬于外人。最簡單的辦法是,我結婚,并且保證将來有一個跟我姓的孩子,讓我的對象先把戶籍随我遷入老家,等我畢業了可以随他的戶籍遷回,這樣他們才會沒有話說。所以我才發了昨天晚上那條動态。”
王觀笑笑:“一時之間,想找到一個結婚對象真的很不容易,尤其還是個假的。”
婁亘也笑笑:“找真的也許更容易。你知道,對有很多人來說,運道師是非常好的結婚對象。”
王觀笑着搖搖頭。
婁亘又問:“那你是找到了那個人?”
王觀搖頭:“沒有。我大約是壓力太大昏頭了,才會想起假結婚這種昏招。老師,我為我曾經有這樣的想法深感慚愧,這不是君子之道。現在我的想法是,我想在那個地方留下來,是因為我想留着與我的根源的緣分。既然這個宗法并不允許我這樣做,也許這個緣分到了這兒就該斬斷了。我們運道不是講究任自然嘛——也許我還能得到一筆賠償款也說不定呢。”
話已至此,婁亘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事情,想清楚了就好。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記得來找我。”
王觀點點頭,便站起來行禮告辭。剛轉身,婁亘又叫他:“照臨。”
王觀回頭。
婁亘問:“為什麽不請律師?法律站在你這邊。”
王觀低頭片刻,說:“可能因為法律是冷冰冰的。但是在葬禮上他們握住我的手,還有過年的時候送我的年糕,是有溫度的。”他自嘲似地、像不需要回答那樣問:“我是不是很愚蠢?”
出了婁老板的辦公室,王觀覺得輕松許多。這麽多天來壓在他身上的看不見的石頭被挪開了,天那麽藍、雲那麽白。
他覺得身輕如燕、步履如飛,蹦蹦噠噠地走向圖書館。手機提示有新消息進來。是蕭臨的:“我昨天已經回到星城了。有空見個面?”
王觀想了想:“最近比較忙。”
蕭臨大概沒想到他秒回,趕緊道:“我去通大找你。有事想跟你說。不會占用你很多時間的。”
王觀想了想:“好,晚上圖書館散館後見。”
蕭臨的頭發更長了,高高綁着豎着。王觀看着都有點替他覺得熱——但這不妨礙他肯定他的優秀發質。除了電視裏,他還沒見過誰的頭發能有蕭臨這麽好看的。他比之前圓潤了一點,看着更健康。看來拍電影比拍電視養人。
蕭臨的神情一直有些緊張,目光卻堅定有神。王觀不禁懷疑他拍的這部電影是當代職場劇,蕭臨演的是那種帶着團隊披荊斬棘幹掉一個又一個競争對手的終極贏家。
“什麽時候殺青的?”王觀寒暄道。
“大約有一個星期了,這幾天在貝城跑活動。我跟你說過,只是你可能沒看到。”
“噢。”王觀趕緊道歉:“對不起,前一段時間我遇上了一些事情,很多信息沒顧得上處理。”這是真話。
蕭臨也沒有說信或不信,忽然道:“你昨天發的那條動态,我看見了。”
呃……
太丢臉了。
王觀覺得丢臉極了。
“那個,是我手滑,發錯了。”
蕭臨沒有理他的透明謊言,說:“我可以,真的。”
“可以什麽?”
“跟你結婚,真的結婚。”
王觀看着蕭臨。剛過立夏,他今天穿着長袖的禮服,盡管也許那種禮服的材質是某種很高級的夏天穿着也不熱的面料……但他的額角鼻尖密密地出了很多汗,臉也發紅。
王觀很尴尬:“謝謝。不過我不需要了。謝謝你,我先走了。”他要開步走,被蕭臨拉住手。
“我說真的,王觀。我想跟你結婚。”
王觀吃驚地掙開手,看着他一頭汗,有些困惑,有些生氣:“不要拿這種事情開我的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蕭臨立刻說。
王觀覺得很諷刺:“你喜歡我嗎?你不喜歡我,跟我結什麽婚?”
頓了頓,他将自己的怒意壓下去:“抱歉,我讓你誤會了。我不是那種把婚姻看成經濟交易或某種合作的那種人。”
他再一次要走,蕭臨又拉住了他的手。
“王觀……”
王觀再一次輕輕掙開。蕭臨是個家世好,什麽都不缺,從小在愛的環境裏長大的孩子。他不明白蕭臨怎麽會是祿蠹一樣看中那種以經濟或物質合作為基礎,而不是真的愛為基礎的婚姻呢?
“我喜歡你,”蕭臨說,就像很多偶像劇裏的經典對白:“因此想跟你結婚。”
王觀默了默,“謝謝,我也喜歡你。但這種喜歡不是……愛人間的那種喜歡。”
蕭臨看着他,眼裏的情緒很複雜。他的眼睛很漂亮。
王觀想了想,說:“這樣說或許因為我狂妄不夠謙虛,但是,你是不是因為人生單薄不夠厚重,所以把這種喜歡等同于婚姻了呢?所以覺得說,在你需要結婚的時候,我這樣的對象就是你喜歡的那種人了呢?”
“我很清楚,那就是。”蕭臨說。
“你不清楚。”王觀說,“就這樣吧。你……或者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或者過一段時間想起來,就會發現自己是心血來潮。我會忘了今天晚上的事情,這樣我們還能做朋友。”
王觀有些累,他很讨厭這種時候,非常讨厭。他呼口氣,拍拍蕭臨的肩膀,無語地搖頭轉身走了。
他今天的運動量已經夠了,晚上可以不用運動,直接回宿舍。
蕭臨跟着他,兩人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蕭臨什麽話也沒說。到了宿舍樓下,王觀回身跟他告別:“一路順風。”
蕭臨勉強笑笑:“早點休息。”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