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作死不一定必死的辯證法

第31章 需要

明汀池處于震驚當中。

大伯明矽死于被殺，小叔明砺被捕自殺，爺爺明決死于腦部血管爆裂，然後他的父親明岩也死于意外。他覺得他喜歡明汀溪喜歡得可以全世界都抛棄，可當他的親人真正離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感覺到害怕。他下意識地找到明汀溪，拽着對方，希望明汀溪能夠支撐他，卻沒想到，他正是以這樣的姿态從警察嘴裏得知明岩的秘密。

警察調查現場時，從明岩書房裏找到若幹張可疑的光盤，其中一張裂成兩半，并且每張光盤上都有明矽的指紋，不僅如此，明岩、明砺的指紋都在。而光盤裏的內容通過技術恢複，正是網上廣為流傳的“大導演明砺處女作”視頻以及一些未經剪輯的相關片段。

警察已經可以判斷，視頻裏出現的兩個年輕男子以及那位拍攝視頻的人，就是明家三兄弟。明汀池沒來得及從“父親居然曾做過那種事”的難以置信中反應過來，警察又爆出了一則讓他更加絕望的消息：那張斷裂的光盤上有血跡反應，經驗證，血跡與明矽的完全相符。

這說明什麽？明矽死亡現場未曾找到的兇器出現在明岩書房，而在明矽死亡現場的明砺則被作為兇手抓捕。明岩曾對明汀池說，他會幫明砺請最好的律師減輕刑罰，他默認了或者根本就是認定了明砺必須是殺害明矽的兇手，他根本不敢否認，因為他才是，他才是那個殺害了哥哥的真正的兇手！

明汀池當時還安慰明汀溪，說有明岩在，一定會幫助明砺，還拼命暗示明汀溪可以依靠自己。可現在，他到底有什麽資格？他爸爸才是那個害明汀溪父親入獄的背後兇手，他還妄想借此得到明汀溪的感激以及青睐，他才是最無恥的那個人！

明汀溪并未想到這一點，明砺自殺，楚冰如昏厥已經讓他萬分不知所措了，如今二伯也死了，曾經偌大一個家族一夜間只剩下幾個孩子以及接受不了現實而躺在床上的婦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而從明汀池的角度看，明汀溪的無動于衷更像是對他的怨恨與報複，他很想跟明汀溪說，說他不知道他爸居然會陷害你爸；想說他和他爸不是一道的，他一直是站在你這邊的；他很想懇求明汀溪千萬別因此離開他；他很想問問明汀溪，你是不是讨厭他了再也不肯理他了；他很想問，你為什麽不說話，這真的讓他很不安！

可明汀溪對他還是無動于衷，沒有告訴他他要去哪，明汀池跟着過去，才知道明汀溪又回到了醫院守在楚冰如床邊。

明汀池突然想到，明砺背了他爸的黑鍋進了看守所，如今在看守所裏自殺了，嬸嬸因此病倒了，這不都是他們家害的！明汀溪一句話也沒說，實際上卻對他說了最狠心的話。

明汀池連楚冰如的病房也不敢進，反而倒退幾步，離開了醫院。

沒過多久，明汀湖突然沖進病房，一進去就揪起明汀溪的衣領，兇狠很地質問：“汀池呢！你見到他了嗎？你把他帶哪兒了！”

“汀池？汀池不是……”明汀溪看了看四周，卻沒見到明汀池的身影，他還以為明汀池跟着他一起來看楚冰如了，卻沒想到人早就不在了，“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的，他沒回去嗎？”

“沒有！家裏現在一個人都沒有，爸剛死在那裏，汀池又怎麽敢回去？最有可能來找你，你卻當作沒看見他！”

“我、我腦子很亂，不是故意……”

“不，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小池……哼！你沒資格！”汀湖咬牙切齒地說完，就立刻離開去其他地方找明汀池了。

明汀溪茫然地追了出去，和明汀湖一起找了起來。明汀湖對明汀溪恨得咬牙，明汀溪從小就莫名其妙地受到明汀湖的敵意，可他又從來不在意，只能讓明汀湖憋得內傷。“你跑來幹嘛？滾回去，小池不需要你！”

“多一個人比較快，現在家裏就只有我們幾個了，不能再出事了。”明汀溪硬邦邦地說道，這是他以前記過的臺詞，他根本就不知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麽比較好。

“呸！小池才不會出事，你別給我晦氣，死烏鴉嘴！”明汀湖怒道。

明汀溪點點頭，“好好，我不說，我們找汀池。”

“別叫他的名字，你不配！”

“好好，我不叫，堂哥，我們一起找吧。”明汀溪又道。

“@#￥%&*……別叫我堂哥，惡心死了！”明汀湖皺眉。

“那好吧，那個誰，我們去哪找啊？”明汀溪道。

“你才那個誰！我去車站那邊找。你丫給我到另外一個地方找，我一看到你就煩！”明汀湖怒道。

明汀溪他們剛離開病房沒多久，病床上的楚冰如便睜開了眼，眨眼間，眼淚便猛溢了出來。明砺居然一點不考慮她的感受，就這樣先一步離開了！

她看了網上的那個視頻，那個女人的胴體很美。楚冰如和明砺在一起那麽多年，她太了解他了，她一看就知道，他的鏡頭并不全是侵犯性質的，大導演出道之前的才華由此可見一斑。她知道，明砺是不會随便用自己的設備拍攝任何他不感興趣的東西，因為在他眼裏，沒有什麽比工具更神聖。也正因如此，楚冰如才如此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失敗。

明矽和明岩是用肉體侵犯那個女人的畜生，明砺雖然從未出現在鏡頭中，但是他的視線透過鏡頭卻充滿了熱切的愛意，楚冰如覺得自己輸得很慘，早在她認識明砺之前就已經輸給了那個女人。她做明砺戲裏的的女主多年，在明砺的鏡頭裏卻從沒見有過那種沖動。

盡管那個女人的遭遇很可悲，楚冰如卻非常嫉妒。當聽到明砺在看守所自殺身亡的消息，楚冰如實際上感到的不是悲傷，而是在巨大失敗面前的完全崩潰。

眼淚還在繼續流着，楚冰如感覺胸口有種黑乎乎的氣團萦繞其中，她的眼裏已經沒有了光彩，嘴角卻微微勾了起來。明砺你想以死來忏悔，她又怎會輕易答應？

明汀池覺得自己很傻，他一時忘乎所以地跑出醫院，這才沒多久，心情早已沒有之前那麽壓抑，還沒決定走遠，就無意中撞見跑出來找自己的明汀溪和明汀湖。之前那些愧疚那些痛苦就像是浸泡在腌制品裏的酸菜似的，終于等到開壇之日，所有的難受都見到了希望，明明酸澀得很，卻甜進了心底深處。

人有時就是那麽殘忍冷酷的生物，死了父親或死了心愛的人的父親之類，只要有利于自己，那不過是腌制酸蘿蔔的調料罷了，直接吃則難以下咽，沒有卻又不行，但能吃的始終是被腌制的蘿蔔。

明汀池本想告訴明汀溪，他沒走遠，他就在他旁邊不遠的地方，無奈興奮過度失了先機，等他決定拔腿沖過去時，明汀溪跨着大長腿，早就跑沒了影。

明汀池不禁覺得萬分可惜，如果剛才反應及時，說不定就能非常自然地撲進明汀溪懷裏了，真不該去想什麽死人不死人的事！果然會帶來黴運！明汀池忍不住不甘心地蹬了一腳，等明汀溪回來一定要抓住機遇！

咦！對呀，現在明汀溪應該不會回家了，他最有可能回的地方就是醫院了，楚冰如還住着院呢，對！現在立刻去楚冰如的病房！等明汀溪他們找不到他就自然會回來，一回來不就能見到自己了嗎？

這麽一想，明汀池立馬又高興起來，腳步輕快地走向楚冰如的病房。他剛笑嘻嘻地推開病房門，只見對面窗口一人影一閃而過，窗外的樓下發出沉悶的“砰”聲，接着便是下面的人的尖叫聲。

明汀池目瞪口呆，慌忙沖到窗邊，只見樓下有個人趴在地上，身上是楚冰如也穿過的白色病人服，整個人周圍是一圈圈紅色的東西，黑色的卷發在那紅白的色塊上淩亂地鋪将開來。

那人四周圍了越來越多的觀衆，許多人都擡頭往明汀池的方向看過來，交頭接耳說着什麽。

不是他！不是他！他剛來的時候楚冰如就已經跳了下去，真的不是他！

明汀池有些驚慌，他從小就生活在別人追捧的目光與表揚聲中，他熟悉他人對自己的注目，然而現在他卻覺得非常害怕，那些人的眼光泛着異樣的光，像尖銳的槍戟，刺得他生疼，疼得連心都是寒的。

“請您……”背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吓得他大叫一聲，猛地推開對方，自己卻因為反沖力撞到窗臺，又以符合光的折射的角度重重坐倒在地，“別……別碰我！不是我！不是我！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不關我的事！我一來她就跳下去了！真的不關我的事！”

“不是……我只是叫你別靠那麽近，小心掉下去……”那人無奈道。

“不是我！你們抓我也沒用！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被抓！根本不關我的事！我沒有殺人！不是我！”明汀池抱着肩膀尖叫着拼命搖頭。

“他有點不正常了吧……”

“應該是被吓到了，親眼看到別人跳樓，也難怪……”

“等他先靜一靜吧，別刺激他……”

“嗯……”

明汀池卻還是在叫着“不是我”。

明汀溪站在停屍房裏，幹瞪着眼看着被白布蓋着的楚冰如，大腦完全當機。他剛只是出去找了一下明汀池，前後不過半個小時，怎麽那個乖乖躺在病床上的楚冰如就變成了一具屍體了？

而且還搞得一身血淋淋的，原本那麽漂亮的臉，都已經完全變形了呢，不對稱了，不光滑了。死了就會變成這樣嗎？

明汀溪想起明砺的屍體。好像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死成這個樣子的，明砺是把門牙咬壞了才咬破了手腕的動脈的，才因此失血過多而死去。看到屍體的時候，明砺的臉還維持着死前咬動脈的扭曲狀，嘴巴微微張開，露出裏面缺了一顆門牙的黑色小洞。

真難看呢。作為影壇大角，明砺和楚冰如算得上是明家最在乎自身外表的人了，明汀溪雖然從小就不在意外貌，卻在這種耳濡目染下習得一身高水平的審美能力，除了曾用在梁倜身上表示他發現的這世界上最讓他震驚的美外，就是現在用于評價他的生生父母死去的慘狀了。

對他父母死狀的評價并不代表明汀溪對他們是沒有感情的，相反，明汀溪從小就跟着他們長大，潛移默化學到了他們更深層的某些東西也未可知，只不過這些都被明汀溪先前看破紅塵的性子掩蓋了，這卻并不代表失去他父母的看不見的支撐，他能絲毫沒有影響。

這幾天，曾經最接近他生活的長輩都走了，這種速度讓明汀溪有些适應不過來，盡管他一直以來從未對他所存在的環境有過任何挑剔。他突然覺得他的世界觀受到了些微特殊的刺激，以致他現在産生了某種怪異的興奮，他想觸摸什麽。

明汀池躲在明汀湖的懷裏精神恍惚，明汀溪經過，他也終于能做到目不斜視。

明汀湖一邊安慰着弟弟，一邊斜瞄明汀溪，眼裏突然開始有了同情。

明汀溪去了洗手間。

他覺得終于有一股惡心從胃底浮了上來，然後膨脹，順帶刺激起胃壁、管道的劇烈反應，翻騰着、洶湧而出。可那只是感覺，他一點兒也沒嘔吐出來。他的身體一向很好，特別是胃部，除了心理曾出過問題，任何生理病症在他身上都找不到任何落腳點，只能遺憾地留下些微怪異的感覺，又匆匆消失。

明汀溪卻覺得非常驚訝，那股惡心散去了，他的下身卻開始發起脹來。看着這一奇怪的感官刺激轉移，明汀溪突然想起了梁倜。一想起那個人，下面便脹得更難受了。

是了，他知道為什麽，讓他來到這世界上的人都走了，把他抛棄了，他終于不是過往的他假設的孤獨者了，他是真的孤獨了。

有人說，愛情以及肉欲是世界上除了親情以外，唯一能讓人脫離孤獨處境的東西。明汀溪沒有家人了，就只有愛了。他沒有親情了，他就只有梁倜了。

他需要梁倜。

明汀溪閉上了眼睛，伸手握住了自己，想象着那就是梁倜，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我需要你哦，蘊傥。

所以，蘊傥，你不能也抛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