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鯉魚救場
小宮女芍藥的值房裏頭,她正拍着靠在她肩膀上哭得一塌糊塗的金寶的背安撫他:“金寶哥,你快別哭了,我保證你一定不會死。”
金寶嘴裏包着一嘴的蓮花糕,邊哭邊使勁兒地往下咽,兩手裏還各自抓着一個蓮花糕,斷斷續續地哽咽道:“芍藥……你……你是不知道我們督主的厲害,今兒晚上我引他走純禧左門來遇到三公主的事情已經被他看穿了。我這樣不是只有死路一條麽,必死無疑,也不曉得是用東廠裏頭的哪一種酷刑……”
“金寶哥,你伺候了韋公公四五年,他一定會看在你盡心盡力伺候他的份兒上饒過你這一遭兒的。”
“芍藥,我們督主從來不念舊情的……嗚嗚嗚……今兒晚上也就是哥哥我跟你頭一回,不,最後一回相處了。我要死了,你也不用替我守着了……再找個好人,嗚嗚嗚嗚……”
“金寶,你要死了啊!”芍藥一把推開他,嘟起嘴,伸手在他胸前重重敲了一拳。不滿他這才哪跟哪兒呀,就說什麽要替他守節了。就算宮裏對食的太監和宮女,也真有對方死了,為對方守着的,可再怎麽也輪不着自己個兒吧。雖然答應了金寶要跟他做對食,可大部分她還是因為想幫自己的主子三公主才故意那麽說的。
“……我就是要死了啊,芍藥,你別勸我了。不管怎麽樣,今兒晚上我能做個飽死鬼,又有你陪着我,我雖死無憾了……”金寶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把手裏的兩塊蓮花糕整個往嘴裏塞,再囫囵下咽。
許是一下子吃得太多,堵在嗓子眼,嗆住了,不免劇烈咳嗽起來。
芍藥搖頭忙将桌上青花茶壺裏的水倒到一個茶碗裏,往金寶嘴邊送。一邊送一邊繼續勸道:“金寶哥,明兒我求求我家公主,讓她在韋公公跟前替你美言幾句,保你不死……”
金寶聞言顧不得喝水,咳嗽着問:“咳咳……芍藥妹子,你沒哄哥哥吧?”
芍藥只好把自己打算怎麽求三公主,三公主心腸好,必會救他等話細細說給他聽。
一番話說完,金寶破涕為笑,一把抓住芍藥的手攏在手心,道:“芍藥,你真是我的賢妻,古話說得好,家有賢妻夫在外免遭橫禍。”
芍藥甩開他手,自顧自地把那碗原先遞給金寶喝的茶端起一飲而盡,再長舒出口氣說:“為了勸你別哭,說了一大車轱辘的話,真是渴死我了。金寶,我是答應了你跟你做對食,可是你也得當上秉筆太監才能有體面,我跟着你才有福享吧。”
“啥,秉筆太監?芍藥,你這不是逗我玩兒麽?司禮監文書房裏那些手握批紅大權的秉筆太監學問多好你不是不知道。我連內書堂也沒進過,怎麽能進文書房做秉筆太監?”金寶瞪大了眼問。
他說完這話後有點兒激動,竟然搶過芍藥手裏喝幹的茶碗,另一手拿起桌上的青花茶壺往茶碗裏倒水,再咕嚕咕嚕連喝了三大碗茶水,才平複了下心情繼續說:“我要是此番不死,拼出命去伺候好督主,說不定過幾年能當上個司禮監的少監,要是那樣也能給你好日子,你就別提什麽秉筆太監的條件成不?”
芍藥偏着頭想一想,似乎金寶說得也對,能進司禮監做少監也是太監裏頭頂頂不錯的了,在宮裏當差的姐妹跟前也能擡得起頭。于是她轉回臉看向金寶,臉上帶些羞意剛想開口說也行,卻見他頭猛地一垂,砰地一下子磕在桌子上,兩手垂在身側,身子倚靠着桌子如同醉酒一般昏睡了過去。
“金寶……”芍藥推推他,笑着說:“你這是逗我玩兒吧,喝茶也能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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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才說完,她自己個兒也突然覺得好一陣天旋地轉,頭發暈,眼皮子上如同墜了千斤一般,不由自主趴到了桌子上想歇一會兒。可這一歇,就也困意洶湧,再不能睜眼,開始雲游太虛了。
那邊廂,韋瑜卻沒有接紀錦遞過來的酒,而是端起了自己跟前那杯酒,輕輕在紀錦端着的酒杯上一碰,道:“公主的美意臣領了,不過,在喝掉這杯酒之前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紀錦見他不喝自己手中的酒已覺挫敗,腦子飛速轉起來,想怎麽才能把他手裏那杯酒給調換了,不然今兒的計劃就算失敗告終。至于韋瑜說要跟她說話,她覺得實在是好,至少可以拖延一下子,讓她可以想出法子來。
于是她将手中端着的酒杯放下,忙不疊地繼續臉上堆着笑說:“師傅,你說吧,我聽着。”
韋瑜便也放下了酒杯,清清嗓子,斜睨她一眼,悠然道:“三公主,這幾個月來,你再三再四地往我身邊兒湊,可是有所求?”
“啊?這……”紀錦心裏突地一跳,面兒上即刻顯出不自然來。她沒有想到人家的話直奔主題,就像洞房裏頭新娘被新郎揭開了蓋頭,一堵真容。她的心思和打算到底沒有逃過對面坐着的跟狐貍精一樣精明的廠督的眼。
有些懊惱地低頭,紀錦拿手指卷着綴了七月初七應景的鵲橋補子的衣衫一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韋瑜的話。
她難道真得向他直接說出自己接近他的目的,然後徒然令他笑話自己。
自從一年前皇太子徒然薨了,作為二皇子的皇兄以及母妃就一下子打了雞血一樣開始綢缪起将來。盡管母妃不受父皇寵愛,皇兄也不被父皇喜歡,可是皇兄二皇子的身份還是讓他成為新的儲君變為可能。
不過,這只是可能而已,父皇除了陡然薨逝的皇太子以外,還有三位皇子。并且他最喜歡的不是作為二皇子的皇兄文權,而是三皇子文楷,寵妃趙貴妃之子。盡管長幼有序,按照“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祖宗規矩,嫡長子大皇兄薨了,接下來是該封二皇兄文權為太子的。雖然二皇兄是庶出,但皇後只有皇太子一個兒子,他沒了,皇後年紀已大,這些年除了生了大皇兄和大皇姐外,再無所出。也就是說父皇已經不可能有嫡出的皇子了。這樣的話,在成年的皇子裏頭不就是該輪着二皇兄為太子麽?
可是父皇在皇太子薨逝後卻以太過心痛心傷為由,避居西苑,不再上朝理事,朝政都讓司禮監和內閣共同商量着辦,将儲君之位空懸。這說明什麽,至少說明他不急于立太子,也說明他對二皇兄文權不滿意。他在拖延,是想再考察下幾位皇子,誰會是合适的儲君嗎?不過,這種猶豫對于二皇兄來說是最不利的。父皇的這種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朝中衆人,他的好惡和意願啊。也許,會有聰明的臣子想辦法幫着父皇達成心願?選擇他最喜歡的三皇兄文楷為太子?
這樣的話,要是二皇兄失去了儲君之位,而由三皇兄做了太子。等到父皇崩了那一天,三皇兄繼位為新皇帝,趙貴妃做了皇太後,那麽和她頗有嫌隙的母妃必然會遭殃。趙貴妃善妒,到時候除了母妃,恐怕連二皇兄也要倒黴,甚至會牽連到自己這位深受皇太後和父皇喜歡的小公主。
這些話是母妃和二皇兄在皇太子薨了之後常常說給她聽的。本來她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從不考慮朝政,也不擔心将來自己的人生。母妃再不受寵,将來二皇兄成為藩王,待到父皇崩後,也能将她接去藩王府享福的。而自己,父皇說要給她尋個才貌雙全的富戶之家的男子做夫婿,讓自己一世無憂,幸福美滿。
可這一切,因為皇太子的徒然薨逝而發生了改變。母妃和皇兄說,如今唯有一根救命稻草可以改變母子三人的命運。而這根救命稻草就是司禮監掌印兼提督東廠的太監韋瑜。
自打父皇退居西苑後,不但宮妃,就是朝廷裏的閣老們就再也見不着他了。諸位皇子和公主也只有在父皇聖壽節去西苑賀壽,才能見着他一回。而這一回,父皇也不過是和他們說上幾句話,然後就以要清修為由,令內侍擺宴,讓他們吃了酒宴便各自回去。這樣,誰也不能去游說父皇立儲之事。
但是有一人可以說動父皇,甚至推動立儲之事進行,其他的人誰也不行。此人就是韋瑜。作為內相的韋瑜是可以經常見到父皇的人,并且他說話也管用,要是他肯幫忙的話,那二皇兄成為新的太子是大有可能的。
再加上韋瑜好色的名聲在外,所以母妃和二皇兄就動了讓紀錦去利用美色拉攏他的心思。偏偏不經事的她被母妃所激,自己誇下海口要拿下韋瑜,讓他幫着二皇兄登上太子位。今兒個她在這裏其實是擺了鴻門宴,只要韋瑜喝下了酒杯口塗抹了夢陀羅的酒昏睡于此。那明日待他醒來,便以他占了自己的便宜拿捏住他,然後讓他幫着二皇兄成事。她相信,即便父皇再寵愛韋瑜,可他也比不上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要是告他輕薄自己,父皇必定會懲罰他,說不定免去他的司禮監掌印和提督東廠之職不說,還有可能下诏獄。
韋瑜好不容易才爬上了這樣的高位,他舍得被撸去一身官職落到那樣的下場?想必是不願意的,所以她定下了這樣一條計策,擺下了這樣一個鴻門宴。
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卻卡在了這樣一個當口,這讓紀錦很不甘心。
就在韋瑜拿話引她說出接近他的目的時,忽地殿中角落處響起啪嗒一聲響。紀錦轉過臉去看,只見殿角青花大魚缸裏養着的一尾金色鯉魚跳了出來,摔落到地上,發出聲響。看着那地上猶自蹦跶着的金色鯉魚,突然紀錦腦子裏靈光一閃,她情急生智,竟然想出了一條能推進計劃的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