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它的權利
來到南城的第五天, 雨終于停了。
清晨的雲像薄紗一樣淡,陽光輕易穿破了它們,用耀眼的金色籠罩住整座城市。
今天是周六, 惬意的休息日。
早未到八點, 酒店大廳已經先熱鬧起來。
附近念大學的學生,熱戀中的情侶, 還有開着好幾輛車出游的大家庭……
不管認不認識,都懷着一份出游的好心情互相攀談。
秦初晗跟在祁應琛身後從餐廳裏走出來, 整個人像是疊加了灰白濾鏡, 灰頭土臉的,頭上還有一片陰雲籠罩着。
經過大廳時,熱聊中的游客不約而同看向她, 投以猜測不解的目光,再結合走在她前面, 對她愛搭不理的帥氣男人, 一切似乎有答案了。
來到酒店外,祁應琛驀地止步。
秦初晗一頭撞上他的背, 愣了愣, 擡起頭, 怎麽不走了?
他回身正對,雙手扶住她的臂膀:“今天天氣怎麽樣?”
“就……還不錯啊?”秦初晗不在狀态,都被陽光晃得快睜不開眼了,腦中還被陰霾充斥着。
祁應琛忽然提問:“我帥不帥?”
秦初晗掀起眼皮将他望住:“你問得那麽直接,顯得不太聰明的樣子。”
祁應琛堅持:“你只用回答‘帥’或者‘不帥’。”
她勉為其難:“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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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應琛繼續問:“你覺得自己漂不漂亮?”
秦初晗本來心裏就不痛快, 被他問得有點炸毛了,尖銳反問:“我不漂亮你會對我念念不忘那麽多年?”
祁應琛端着通身好脾氣:“我承認我對你一見鐘情,視覺上先占了上風, 但這不是我提問的初衷,現在請你平心靜氣的回答我,你覺得自己漂亮嗎?”
秦漂亮理直氣壯,瞪大杏眼:“那當然!”
“好。”祁應琛做完鋪墊,擡首看向剛才經過的酒店大廳,“你知不知道,剛才大廳裏的人看我們的眼神裏充滿了故事性。”
秦初晗耐心快磨沒了:“正式提醒你,我不但漂亮還很暴躁!”
祁應琛如沐春風的笑着:“帥氣的我和漂亮的你,貌合神離,在分道揚镳的邊緣徘徊,而你滿腹委屈跟在我身後,我不管不顧的走在前面……像個不負責的渣男。”
秦委屈雲開霧散地笑了:“是這樣?”
祁渣男誠懇點頭,薄唇淺淺抿起,聊表遺憾。
秦初晗很快端正态度:“對不起,讓你無端端遭受這種眼光……”
祁應琛順勢把話往真正的重點上帶,輕描淡寫的口吻:“不如你回酒店休息,做SPA。游泳、睡回籠覺,或者刷幾集劇……我很快就回來。”
秦初晗狂搖頭:“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今天是給小黑做安樂死的日子,沒到最後一刻,她不想放棄。
祁應琛也想出應對辦法:通過C國國家森林動物園的關系,以科研理由要下小黑,并給與動物園一定的經濟補償。
當然,這筆開支實際上是由他來承擔的。
只要園方肯答應,都不是問題。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要以小黑自己的意願為主。
“我可以說服它的!”秦初晗勢在必行,“人死不能複生,要是老張在天有靈,也會希望它好好活下去。”
祁應琛順着她的想法問:“讓它在我們山動過上無憂無慮的熊生?”
秦初晗用力點頭!
“你有沒有想過,選擇死亡,也是它的權利。”
早九點,南城動物園,金絲猴研究中心。
來接祁應琛的是他國外的校友王曦,專攻靈長動物腦部結構方面的研究。
兩人在門口碰面,邊聊邊往一樓盡頭的實驗室走。
“網上早都沒熱度了,要我說,這事不如就算了!年輕輕的一頭熊,養得特別健康,就這麽弄死多可惜。”王曦穿着白大褂,雙手插兜,吊兒郎當在前面領路。
祁應琛沒接話,腦子裏還想着剛才,走到動物園門口,秦初晗停下來了,往門邊邊的長椅上坐下,對他說,就在這裏等你,你進去吧。
完了還彎起眼睛,努力對他擠出笑容。
陽光下,她是明媚的,也是憔悴的。
祁應琛變成她唯一的指望,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想要帶給她一個好消息。
死亡并不難,眼睛一閉,呼吸一斷,心跳一停,一切都結束了。
對于需要接受那個誰死亡的人來說,才是痛苦的開始。
王曦見校友若有所思,眼珠子些微一轉,故意拔高話音:“說來也是好笑啊,這頭熊以前都葷素搭配着吃,素菜占八成,葷菜占兩成,自從前天局裏決定給它安樂死,一日三餐全是肉,豬牛羊換着來。就那飼養員主管老邱還來問我,要不要搞只活雞給它調劑調劑,沒幾天活頭了,好的全給它招呼上,你說說,虛僞不虛僞?”
他們這些動物相關專業出來的,尤其還是領域裏的佼佼者,貫來不看好人類這種複雜的生物。
瘋起來連自己都罵。
祁應琛無奈的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都是形式主義,見怪不怪了。
國外也這樣,自我感動很有一套。
王曦繼續道:“這熊是真夠意思,老張被它差點兒咬斷的手腕,是它熊生嘗過的最後一絲血腥味兒,這幾天滴水不進,徹底絕食!”
祁應琛天天都來看,對小黑的情況了然于心。
王曦又想起最初流傳出去的視頻了:“我們同學群裏,凡事看過那段視頻的都相信這熊一心求死,那個心疼啊!個別知道我在這破地方窩着,專程私信我,讓我好好送它最後一程,我說你在呢,輪不到我上場,我就把那些領導啊閑雜人等支開,做個清場小弟。”
來到走廊盡頭,面前兩扇灰綠色的大門緊閉,裏面依稀傳出電子儀器的聲音。
王曦沖祁應琛揚下巴:“家夥事兒都準備好了,早上我們一夥人去搬熊,我見它死氣沉沉的爬地上,實在于心不忍,就象征性的給它打了一支麻醉,那點兒劑量肯定不夠,它待會兒要是反悔了不想死,掙紮起來,你就摁紅色的電擊按扭,記得戴手套。”
完畢,從口袋裏掏出一對還沒拆封的醫用乳膠手套。
祁應琛沉默的接過,推開門走了進去。
王曦還在後面喊話:“悠着點兒啊!”
祁應琛是真的沒心情,不然真想介紹陳勝利給他認識。
實驗室裏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人類的醫院沒太大區別。
小黑趴在寬大的金屬臺上,四肢被綁上皮帶,頸部用半圓形的金屬項圈固定住,項圈上安裝了電擊裝置,臺邊的紅色按鈕,完整的體現出人類邪惡的一面。
但他們會說,那是必要的防護措施。
祁應琛走到小黑正對面,彎身與它平視:“感覺怎麽樣?”
小黑輕輕地笑了一聲:“我以為我會害怕,或者恐慌。”
“其實呢?”
“并沒有。”它很平靜。
在平靜中,甚至有些期待。
祁應琛把昨天下午去看它時,對它說的那個提議重新複數了一遍,然後摘下腕表,看着表盤上的時間道:“你還有大概是十分鐘的時間可以考慮。”
“十分鐘是多久?”小黑好奇問罷,又道,“不用解釋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十分鐘,十天,十個月,十年……對于它而言都是一樣的。
祁應琛把腕表放在桌臺上,穿上手術服,去到水池那邊洗手,戴上乳膠手套。
完成一系列的準備工作,他重新回到小黑面前。
“真的想好了?”
小黑勉強擡頭跟他對了一眼,同他開玩笑:“你女朋友會不會嫌你啰嗦?”
祁應琛失笑:“會,來路上還被她瞪了。”
“她人不錯。”小黑得知秦初晗為老張做的事,還資助姐姐念書,對她印象好極了!
在祁應琛的心裏眼裏,秦初晗豈止不錯?
他對小黑循循善誘:“我的女朋友聰明美麗,勇敢堅強,并且不會盲目的善良,這一點是我最欣賞的,骨子裏倔強的部分也很可愛,和我一樣能跟所有動物交流,但卻遠比我做得好,怎麽樣,想不想重新認識她,和她做朋友?”
“你在勸我活下去嗎?”
“是的。”
“為什麽?”
“出于私心。”祁應琛說,“我的女朋友不想你死,她想帶你離開這裏,給你一個新的家。”
小黑眼裏仿佛有光泛起:“是什麽樣子?”
祁應琛描述道:“很大,還有你的同類,不過你放心,你會有一間舒适的內舍,內舍裏永遠都有幹淨幹燥的稻草,一個寬敞的外場,外場裏有山有樹,有輪胎做的秋千,有至少雙層的爬架,有讓你欲罷不能的癢癢撓,還有幹淨的水潭……”
“那确實很好。”小黑似乎心動了,可轉而,它忽然想起什麽,再問他,“那裏還是動物園嗎?”
祁應琛啞然失語。
毫無征兆的被一頭年輕、沒有見過世面的黑熊……将死了。
“看來還是了。”小黑有些失望,旋即,灑脫道,“你是不是要說動物園也有好有壞?算了吧,對我來說都一樣,我準備好了,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