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打擾是最好的愛護
土豪老劉把在當時能稱之為巨款的錢打到動物園的賬上,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時至今日,秦初晗還是怕熊。
每次經過熊館, 她是又怕, 又還要往裏頭瞄幾眼。
在熊坑邊上短暫駐足,看着裏面的大家夥優哉游哉的玩水、曬太陽、打盹兒……她就會想起老劉。
不知道他這些年怎麽樣, 在哪裏,過着是否滿意的生活?
“我會想, 他是東山再起還是一蹶不振?如果是前者, 為什麽他不來動物園看看佐羅?要是後者,他會後悔把最後的家底全部用來給佐羅改善生活環境嗎?曾經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得到答案。”
秦初晗說完, 示意祁應琛看佐羅。
年邁的亞洲黑熊,叼着蜂巢蜜在場內尋尋覓覓, 終于給自己挑了一處長有些許雜草的平坦沙子地, 背靠樹幹坐下,前爪捧起美味, 專注的享用起來。
佐羅邊舔食着蜂蜜邊發出嘆息:“舒坦, 真不錯……”
祁應琛莞爾。
秦初晗也笑, 心裏萦繞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她開口道:“然後有一天,我發現答案就在我眼前。”
老劉以前不放心孤零零呆在熊坑裏的佐羅,所以常來。
熊館改建後,他知道佐羅和其他熊過得很好,便沒有再來的必要了。
祁應琛看着年邁卻健康的黑熊, 道出一個美好的期待:“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他來過,他像其他游客一樣站在這裏看望他的老朋友, 然後安靜離開,不止一次。”
秦初晗欣喜的望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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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說法更好,她更喜歡!
祁應琛俊容坦然。
不大會兒的功夫,佐羅吃完香甜的蜂巢蜜,游客見沒了看頭,便向其他館緩緩移去。
秦初晗提議:“我們去看泰坦吧!”
虎園在熊館隔壁,連同獅園、黑森林館都在這一片。
四大館各有各的看頭,後舍均與散養區做了鏈接。
不過現在是冬季,猛獸也怕冷,不愛在戶外活動,部分還有冬眠的習性,這邊的散養區是關閉的。
泰坦大爺的新家是有山有水有層次的頂配豪宅。
全封閉式的生态館,內部自帶可調節恒溫系統。
室外是五、六度的寒冬,它卻置身模拟熱帶季風氣候的舒适環境裏。
一如它出生的地方。
生态館約近百平方米,高8.7米,空間內做了真假參半的闊葉林,爬架位于五、六米的高處,地面草木豐茂,遮蔽多,還有一個帶自淨循環系統的水潭。
這也是山動除了水族館之外,第一個帶自淨循環系統的生态館。
剛建成還未投入使用的時候,河馬館的幾個飼養員每天都要過來看幾眼,饞哭了……
從游客步入內館參觀區的那一刻,長達二十米的複合玻璃像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向前無限延伸,瞬間最大限度的打開了視野。
其中,有大約七米的玻璃在水的那一面。
游客運氣好的話,能清楚的看到泰坦大爺在水潭裏游泳玩耍的全過程。
內展區的空間很大,觀看玻璃的內側和對面,均設有休閑座椅供游客休息。
幾臺科普孟加拉虎的點觸式屏幕機分布擺放,一側的牆上挂着泰坦的生平簡介,以及它促成山動永久取消馬戲表演的始末。
考慮到這頭上了年紀的虎大爺在馬戲團呆了半輩子,豐容玩具比其他館舍的孟加拉虎多一些,也更直觀。
因為之前的微博效應,這次元旦節,好多游客入園直奔孟加拉虎生态館,就是為了看一眼泰坦。
秦初晗和祁應琛去到時,泰坦正躺在水潭的邊緣,四肢朝天,靈活而悠閑的滾動着一只和瑜伽球差不多大的玩具球。
游客們大多站在玻璃展牆前,用手機拍下這段有趣的畫面。
內展館歡聲笑語不斷,氣氛大好。
秦初晗走得有點累了,在靠牆的空座坐下,聽到旁邊的小女孩問媽媽:“為什麽泰坦會滾球,其他的老虎都不會?”
年輕的媽媽被問得一愣,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局促的環顧四下,似是在找工作人員。
“祁教授,快解釋下!”秦初晗興致勃勃扯他的外套袖子,讓他表現。
祁應琛被她趕鴨子上架,在年輕媽媽一家的注視下,難得露出幾分局促。
“你是那位很厲害的動物學家?”爸爸認出他來了,再去看秦初晗,一臉的呼之欲出。
秦初晗連忙伸出食指比劃‘噤聲’,請求他們別大聲。
爸爸媽媽同款保密表情,六、七歲的小姑娘搞不清狀況,學着父母的樣子用小手把嘴捂住。
祁應琛笑笑,側蹲在她面前,看着館內把滾球當每日運動的泰坦:“原本泰坦住在印度半島的枯山上,或者喜瑪拉雅山茂密的針葉林地區,那時它還小,每天跟在媽媽身後學捕食、游泳,快樂的玩耍。突然有一天,一群人類闖入它的栖息地把它捉走,賣進馬戲團。在那裏,馴獸師對它進行殘酷的訓練,教它倒立行走、跳火圈,還有滾球。一開始它是不願意配合的,它想念自己的故鄉,懷念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遺憾的是,它再也回不去了,馴獸師有一套對付它的辦法,不倒立就不給它飯吃,不從火圈裏鑽過去,就鞭打它,它為了生存下去,只能屈服,學會人類強加給它的一切。”
溫柔輕緩的講述裏,早已滲透了人類的殘酷,周圍的大人和孩子不知不覺被吸引過來。
大家都在聽,表情帶着些許凝肅。
祁應琛繼續道:“泰坦在不間斷的訓練中,學會了馴獸師對它要求的一切,它也長大了,開始登臺表演,獲得掌聲,成為馬戲團的明星……”
慢慢的,就連它自己都忘了,兒時那段在野外無憂無慮的日子。
它忘了怎麽去追逐蝴蝶,忘了躲在草叢裏吓唬小兔子而不是真的要吃它,忘了山間清澈的溪流,忘了腐爛的樹葉是什麽味道,忘了陽光穿過密林形成的漂亮的斑駁……
它開始習慣日複一日的表演,習慣掌聲和歡呼。
可是它會老,會疲憊。
當有一天,它發現自己不能靈俏的越過火圈,每一次倒立都比上一次更吃力……甚至它聽到馴獸員們商量着購買新的年輕的老虎,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
它要怎麽辦呢?
這時候的它,已經不具備在野外獨立生存的能力。
“我來山動的時候,剛好是網上對動物園聲/讨最厲害的一段時間。不否認,園方迫于壓力必須正面解決這件事,在資金緊張的前提下,他們想到用文創來填補資金空缺,終于與馬戲團方談妥,買下包括泰坦在內的四只動物,促成了如今這樣不錯的局面,随後,山海動物園宣布永久取消馬戲表演。”
祁應琛說到這裏,泰坦已經停止滾球的動作,來到玻璃前,安靜的與內展館區的游客發生對視,似在和他們一起,聆聽祁應琛的講述。
經過兩個月的修養,它身體狀況好了很多,皮毛在自然的天光下煥發出健康的光澤,尾巴驕傲的揚起,周身散發出森林之主的威壓氣息。
“回答你最初的問題。”祁應琛對小姑娘道,“泰坦在野外生活的時間太短,在人為幹涉下,形成有違本身習性的行為習慣,而比起其他高難度的動作,滾球對于泰坦來說相對輕松,它需要每天重複這個動作當做放松。”
其他的孟加拉虎不會發生這種行為,它們的生活更加悠然自得。
而養在動物園裏的動物,又遠不如野外的動物自由。
問題來了:為什麽會有動物園這種禁/锢的存在呢?
話題太深了,在元旦節裏說這個,總是有些煞風景的。
将近午飯時間,游客散去許多。
秦初晗來到觀展玻璃前,看泰坦靈活的爬上爬架頂端,找到飼養員藏綁在藤蔓上的午餐。
“沒想到祁教授講故事的功力深厚。”她斜眼看了看站定在身旁的男人。
她突然給他出難題的時候,想着祁教授要開課了,得多難啊……
沒想到講得通俗易懂,還順帶做了潛移默化式的保護動物教育。
真的愛它們,就跟它們保持距離,不打擾是最好的愛護。
祁應琛道:“本來還想講一下現代動物園存在的意義和将來發展方向,內容太多了,這方面還是留給你們來做吧。”
說一千道一萬,他只是搞學術研究的孤家寡人,或許在業界有幾分名氣,但術業有專攻,一個人能力有限。
動物園每天都會接待游客,只要園方願意去做,推行野生動物的保護教育不過是舉手之勞。
默了一會兒,他補充道:“就目前而言,山動已經在進步了。”
秦初晗不謙虛的把誇獎收下。
光憑伍力文和他手底下的酒囊飯袋,山動遲早要完。
所以說,還得靠她加把勁呀!
正午出了點太陽,穿過生态館的玻璃,落在秦初晗的臉上,曬得她一陣舒服,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
“多謝誇獎,我會努力的。”她敷衍了事的說,又自言自語的納悶,“說起來你這個人好奇怪,動物學家在講自己專業的時候不該如數家珍神采飛揚嗎,可你說起動物的時候格外冷靜,像個……斯文的屠夫?”
祁應琛面沉沉,轉而,無奈的笑了:“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