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樓上
今年夏天,十八歲的浦小舟遇到了三十歲的韓沉。在兩人相遇後, 浦小舟的心就如同兩人的名字, 宛若孤舟沉入海底。
浦小舟高三畢業,考了所三本大學, 離家很近,所以不需要住校。
和往年相比,今年的夏天格外炎熱。浦小舟抱着一堆衣服在陽臺洗的時候一點風都沒有, 額頭上的汗順着臉頰不停地往下流。
汗水微鹹,劃過他受傷的皮膚會帶來一絲痛感。那是他經常家暴的父親,在他臉上新添的傷痕。
劇情從此刻開始,鏡頭拉近到樂聲的臉前,從近景開始拍攝。
樂聲臉上帶妝, 把傷痕化得相當逼真。他身穿顏色發舊的T恤衫,下身穿着松垮的短褲,把整個人顯得既單薄又瘦弱。
他兩手伸進水裏,不耐煩地揉搓着手中的衣服, 邊搓邊罵:“活他媽該你老婆跟人跑了,活該你被戴綠帽子,我媽當初就應該帶着我一起跑。”
“沒能耐的老狗逼, 天天就知道拿我撒氣, 臭傻逼。”
這種話浦小舟私下罵過很多次, 早已輕車熟路。但他不敢當着他爸的面罵出來,只敢在背地裏嚼舌根。
這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髒話,樂聲罵起來也覺得挺順口。
他雖然沒上過專業的表演課, 但是何靜琳請過不少專業的老師對他進行過指導。他記得老師說過的話,在揣摩情緒的同時不能忘記細節。
所以樂聲擰幹衣服後,先是揉了揉肩頸才站起身子去晾衣服。
向導在鏡頭後盯着樂聲的一舉一動,贊賞地點了點頭。
此刻韓沉出現,他剛剛搬到這裏,收拾好房間渾身全是汗。
他走到露天的陽臺,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涼爽。甚至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除了抽煙,他想不到緩解情緒的方法。
厲尋川見向導朝着自己使了個眼色,深吸一口氣。他手摸向口袋,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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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往常一樣,熟練地把煙夾在指尖,另一只手用打火機把煙點着。
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時厲尋川眉頭緊鎖,就連打火機的滾軸都是下滑了兩三下才冒出火苗。
厲尋川讀劇本的時候就已經摸透了韓沉的心理,這個對世間充滿了厭煩的人無論做着什麽事情都有些焦躁,甚至不安。
把煙放到嘴裏後,厲尋川的雙手搭在露天陽臺的扶欄上。
樓下就是樂聲罵罵咧咧的聲音,他低頭瞧了瞧,看着那晾衣服的身影嗤聲笑了下。
感覺到上方的視線,樂聲擡頭看去。
這是兩人在劇本裏第一次視線相對。鏡頭立刻拉遠,放慢。
此刻終于來了風,在他們身邊吹過。讓這個炎熱的夏季,終于有了些清爽的意味。
風帶來細小的塵土,同時還帶下了煙灰。
樂聲眨巴下眼睛,“靠”了一聲,馬上伸手揉了揉,朝着上面喊着:“你煙灰全落我眼睛裏了!”
第一次的對話也令人深刻,韓沉在這一瞬心情突然就變好了。
厲尋川嘴角帶笑,已然入戲。
煙灰還随着風繼續下落,被樓下晾好的衣服吸引着,緩緩落在上面。
本來被洗得潔白的衣服沾上煙灰,讓人不怒都不行。
樂聲繃着臉,身子往陽臺上靠了靠,指着樓上的人直接開罵:“你有病吧在這抽煙?煙灰全撒我衣服上了,我全他媽白洗了。”
“你笑屁啊?”樂聲的嘴巴沒停,繼續罵着,“臭傻逼,說你呢!別他媽笑了行不行?有病吧你?”
厲尋川這才收起笑意,掐了手裏的煙,道了一聲:“确實有病。”
是的,韓沉身患重病。
韓沉二十歲成名,在娛樂圈裏摸爬滾打。參加過音樂選秀,也當過音樂選秀的導師。
終于爬到巅峰,卻被陷害吸毒。他解釋過,甚至主動去找警方,但聲讨他的言論依舊沒有消散。
從天堂掉落到地獄也不過如此。
就在他成為圈子裏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命運又給他宣判了死刑。老天爺對他沒有半分憐憫,告訴他你活不久了。他不僅掉到了地獄,而且萬劫不複。
所以韓沉毅然決然地離開娛樂圈,遠離音樂界。他來到這座偏僻的城市,這裏沒有多少人認得他,他聽不到那些罵他批判他的言論。
他想在所剩不多的日子裏,悠閑地過完短暫的下半生。
三十而立,他也許可以在這段日子裏明白這四個字的含義,哪怕活不了多久也要擁有面對苦楚的勇氣。
韓沉前半部分的經歷和厲尋川太像,厲尋川也曾被同行陷害,圍攻。只不過他比韓沉幸運,凡事都能化險為夷。所以厲尋川很容易的便把自己帶入到韓沉這個角色裏。
看着天臺下對着自己嚷聲大喊,不依不饒的少年,讓厲尋川忍不住替韓沉覺得年輕真好,有健康的生命真好。
有一段很長的人生,真好。
就是那帶傷的臉有些紮眼,他明知自己多管閑事,卻還是動了動嘴唇,說:“我看你也病得不輕,臉上的傷是和別人打架了?”
樂聲回複:“你管得着嗎?”
他好心關心卻換來這樣的結果,直接聳肩來一句:“我管不着。”
“管不着你就少廢話,以後少在我洗衣服的時候站在陽臺抽煙。要不然見你一次我就罵你一次。”樂聲的嘴巴活像個機關槍,見樓上沒了動靜繼續追着罵道,“少他媽在這裝深沉,我沒在這放狠話吓唬你!我說到做到!”
厲尋川瞧了樂聲幾秒,懶得和小孩計較,所以離開露天陽臺,回到房間。
向導擺了一個OK的手勢,喊了聲:“卡。”
厲尋川重新回到陽臺,他有些擔心自己發揮的不好,讓向導不太滿意。
哪知道向導直接對着厲尋川豎起大拇指,笑聲說:“歌神沒白請老師補課,狀态可以啊!”
樓下的樂聲也仰着頭對着厲尋川,做了個鬼臉,用口型說着:“你真棒。”
第一次跨界演戲,就能得到認可。厲尋川發現這種成就遠比他做了首新歌,譜了新曲更讓人來得激動。
向導讓厲尋川和樂聲休息會,給兩人拿了水,說他們可以做的更好。
很明顯,是在說一會重新拍一遍,看看出來的效果能不能更完美。
如果換作往常,向導可能不會這麽較真兒,這種程度完全可以一遍就過。可非要細究的話厲尋川的行為舉止拘謹了一些,放得不算太開。
向導拍了拍厲尋川的肩膀,見他幹勁特足,現是誇贊幾句,才把厲尋川的不足之處說了出來。
“除了不太自然,別的都挺好。”向導說完又看向樂聲,“我讓你罵狠點,剛剛不算狠。你再兇一點,知道嗎?”
樂聲和厲尋川都點點頭,重新拍了一遍。
樂聲的表現真的比第一條兇了很多,情緒和表情都到位。向導在監視器反複看了半天,發現問題可能是出現在樂聲這張臉上了。
樂聲本就長着一張無害的臉,再怎麽兇也不能讓人發怵,反倒讓人覺得有種反差萌。但長相這種事沒辦法,好在樂聲的演技足以讓人忽略掉這一點。
至于厲尋川,跟剛剛相比也更加自然了。重來一遍,他不像剛剛那樣緊張。一舉一動松弛有度,正正好好。
向導認為沒有再重來第三次的必要了,鏡頭裏的二人就是浦小舟和韓沉。便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可以了。
這場戲徹底結束,樂聲才松懈下來和厲尋川在一旁休息。
兩人的躺椅并排放着,樂聲躺下的時候厲尋川還對着劇本翻閱。
厲尋川看了挺久,才合上它看着樂聲。
感受到厲尋川的視線,樂聲扭頭,問:“看我做什麽?接着看你的劇本啊!”
“劇本看完了,看看我可愛的男朋友。”厲尋川面對着樂聲坐着,他彎着背脊,胳膊肘搭在膝蓋上心疼地開口,“我今天才知道,拍戲原來這麽累。”
除去身體上的累,更折磨人的是精神和心理上的焦慮。
樂聲搖搖頭:“做什麽工作不累?你唱歌也挺累的,作詞作曲累,開巡回演唱會也累。咱倆一起累,累過勁了,也許就不會覺得累了。”
他坐起身,和厲尋川面對面還伸手擦了擦厲尋川額頭的汗,說:“你可能是第一次拍戲太緊張了,所以才覺得累。習慣就好了,其實拍戲還是挺有趣的。”
厲尋川沒說話,拉下樂聲的手握在手中把玩。他的指腹順着樂聲的手掌摩挲,到骨節再到指尖,然後放在嘴邊吻了吻。
“不累。”他神色溫柔,語氣輕輕,“有你在身邊就不累了。”
這話不僅是情話,也是實話。
他起初背臺詞時覺得辛苦,可一想到這些臺詞是對着樂聲說的,就仿佛打了雞血一樣哪怕不睡覺也得把它記熟。
站在太陽下被曬被烤,他覺得乏,可一想到樂聲也和他遭着一樣的罪,他突然認為這也算一種浪漫。
他可以借此機會,更加了解樂聲。
樂聲被厲尋川看得有些發毛,抽出被握住的手撓了撓下巴。
“怎麽了?”厲尋川還想去抓樂聲的手,卻見樂聲直接站了起來。
樂聲指了指後身,說:“我去上廁所。”
“走吧!”厲尋川跟在樂聲身後,“我跟你一起。”
“瞧瞧,瞧瞧!”向導注意到樂聲和厲尋川一同往廁所的方向走,又管不住這張嘴,開口打趣,“怎麽還跟個小學生似的?上廁所都得搭伴去。”
向導的聲音大,劇組的人不禁都往樂聲和厲尋川這邊多看幾眼。
劇組的人不傻,再加上拍攝的題材,自然能從向導口中聽出來樂聲和厲尋川非比尋常的關系。
他們眉來眼去的樣子更讓大家一目了然,不用猜都知道這是一對處在熱戀期的情侶。
因為向導的話樂聲低了低頭,手指掐了把厲尋川的腰。在埋怨厲尋川跟着他,所以才會被向導開玩笑。
厲尋川揉着樂聲的頭,繼續跟在樂聲身後。
衛生間沒人,厲尋川腳步剛邁進去就拽着樂聲的手腕把人一轉。
樂聲有些轉向,背靠着身後的牆壁,眼睛看着離他距離漸漸拉近的厲尋川。
“厲尋川,你要對你可愛的男朋友做什麽?”樂聲明知故問,用手捂住厲尋川的嘴巴。
厲尋川的呼吸全灑在樂聲的掌心,順便在掌心留下一吻,才拉開樂聲的手。
他的頭靠近樂聲的側臉,唇貼着樂聲的耳垂,暧昧地開口:“厲尋川想親親可愛的男朋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