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張老
江水一陣晃蕩,那沉重的畫舫靠岸了。與蘇丹的聲勢浩大相比,這艘船要低調很多。
只先出來一個小厮抛錨,将船固定住。人回頭鋪了一塊板子,再将船艙門打開。
就見白發蒼蒼的頭頂先引入眼簾,蘇丹肅正的迎了上去,華思跟在後邊,只見那人慢慢擡頭。
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面相蒼老,眼睛卻是精明。打量了蘇丹一眼,一向自傲的一城之首竟然迫于壓力,斂了眉目。
“張老。”蘇丹行禮,華思跟着低頭再擡頭。
華思剛直了身子,就見這蒼蒼白發的張老看着自己,臉含激動。
“華兒。”
華兒?華思呆愣在原地,失了反應。這……華兒,我們認識?
“這位是華思君,夏小将軍。”蘇丹笑着解釋道,“張老退隐多年,不知是否聽說過夏勳将軍的愛子。與夏勳将軍愛子喜結連理的正是這位華思君。”
“是我老糊塗了。華思?”張老打量過來。
華思迎着目光,拜禮道:“晚輩華思,見過張老。”
“華思?”張老又重複了一遍,似是在琢磨着這兩個字的分量。
“是。”
幾人往如畫樓走去,華思陪在後邊。
只聽這張老打趣道:“本來是約着蘇丹喝茶,被她給拉來了這。要是知道是丫頭喬遷,怎麽說也不能空着手來啊!”
“張老說笑了,能得張老親臨,已經是晚輩莫大的榮幸。”
Advertisement
張老突然轉頭,笑看着低眉順目的華思道:“這丫頭嘴甜,一聲一聲張老叫着,你知道我是誰嗎?”
“啊?”這怎麽不按常理出牌了。
“怪下官顧慮不周了。華思君年輕可能不大了解。張老退隐二十年,二十年前乃太女太傅,一代風雲人物呢!”不是拍馬屁,蘇丹的語氣倒像是朋友間的調侃。
果然,這張老伸手對着蘇丹鼻子的方向點了點,一副拿她沒辦法的形容。
華思陪着笑,道一聲原來如此。
太女太傅,便是以後的帝師。能坐得如此地位的,當不只是才學出衆,想來也能在朝堂上叱咤風雲。
只是,二十年前,這張老該是鼎盛時,為何退隐?
“華思?”
“啊?”華思回神,才發現前頭蘇丹和張老已經停了下來,此時正一臉好奇的打量自己。摸了摸鼻子,剛是錯過了什麽嗎?
張老笑道:“年輕人果然是思想跳脫一些。”
“華思去忙吧,不用顧念着我們。估計其他大人這時候也該來了。”蘇丹眺望着遠處江面,對岸确實已經有船起錨了。
華思告罪,與夏仁贊一起,将幾人送到如畫樓門口,就離開了。
“你說你能确定?”張老見華思兩人走遠,突然來了一句。
蘇丹收了臉上的笑容,深沉地颔首道:“當是錯不了。”
張老擡頭,初生的太陽,照在霧氣騰騰的江面上,霞光一片。
眯了眯眼,只聽張老嘆息一聲:“久晴生霧必有雷雨,常在外游之人,當配上雨傘了。”
……
這邊華思與夏仁贊站在岸頭,對面的船要過來,還需得時候。
“你對那張老有了解嗎?”華思眺望着遠處,出聲問道。
夏仁贊追随着華思的目光,扯了扯眉頭,回道:“不太清楚。二十多年以前就退隐了,恐怕朝中熟悉她的沒幾個。”
夏仁贊笑了一聲,補充道:“我今年才二十呢!”
“哦。”華思回頭,在夏仁贊臉上打量一番,收了正經的樣子,調侃起來,“才二十。自我感覺良好啊!我怎麽聽說與你一茬兒的男子,差不多孩子都會跑了?”
“華思要是想,我們也可以啊!”夏仁贊嘴角都快翹到鼻子旁了。默默地伸手,默默地勾起另一個人的,默默地拿指腹上的薄繭默默地蹭着,“只要妻主一句話,內人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華思重重地将手抽了出來,忍不住顫了一顫:“曲解人意的功力,給你個滿分。”
“曲解?沒有啊。難不成華思覺得仁贊嫁過來的晚了?”夏仁贊勾起華思的頭發,笑道,“那你應該早說,早說我就早着收拾行李,搬過來了。”
“早說我們也不認識啊,早點兒你應該嫁給孟義。草民見過楚王正君。”
本來華思就是玩笑一句,沒想夏仁贊突然手上力道失了準,勾在他手裏的頭發就倒黴了。
只覺得頭皮猛然一繃,“嘶~~”華思扯回自己的頭發。
按了按頭皮,拿着哀怨的眼神向夏仁贊看去。卻見他臉上神色不定,甚至有風雨欲來之勢。
華思咽了一口吐沫。經過實踐證明,前女友這種事情,真不是能随意拿出來調侃的。
而夏仁贊與孟義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這件事就像小貓的爪子一樣,在華思心裏勾來勾去。
……
清原一帶的鹽茶布政使葉大人剛下了船,還沒在江風中站穩。就迎上了夏仁贊黑沉的臉,可憐的葉大人覺得,一定是她下船的姿勢不對。
“華思君。”葉大人捂着撲通通亂跳的小心髒,對着臉色還算正常的華思道,“恭喜恭喜,恭喜華思君喬遷之喜啊。”
這布政使葉大人,華思算是識的,是蘇丹的頭號狗腿子。
按理說采辦鹽茶的官一直是朝廷直隸,不該蘇丹這個地方官管。卻這葉大人竟與蘇丹的意思唯命是從。
蘇丹随意找了個理由來與夏小将軍套近乎,葉大人當然第一個來支持。
喬遷之喜,呵呵!華思扯了一抹笑,圓滑道:“葉大人客氣。端午佳節,葉大人能賞臉一聚,實乃草民萬生有幸。”
“是嘛!不知道我能不能分一分華思的萬分之一幸。”
一葉扁舟,從越來越濃厚的江霧中破殼而出。
烏梢永遠帶着似笑非笑的臉,出現在碼頭之下。
放了竹竿,烏梢飛跳上岸,罵罵咧咧道:“華思你個豬,好好吃個飯,裝什麽文雅之士。一路劃過來可沒把我給累死。”
華思很錯愕:“烏梢你怎麽來了?”
“呵呵,真想跟你友盡!”烏梢點着華思的鼻子道,“你沒良心嫌棄我,我還不能倒貼啊?”
烏梢果然是來倒貼的,很快反客為主,自領着葉大人往如畫去:“你倆就安心待在這吧。秀秀恩愛,吹吹風。”
烏梢摸出口袋裏的炒杏仁,轉頭對着葉大人道:“要不要來兩個。”
葉大人跟着烏梢,踩着滿地的杏仁殼子,牽着嘴笑着。
瞧着那背影搖搖頭,華思不得不感嘆一聲,果然官商忍耐力非凡。
“那個……”華思沒有忘記剛剛開過了的玩笑,人家夏仁贊還生氣着呢!
“那個……你冷不冷啊?”頂着五月的豔陽天,華思這樣對着夏仁贊道。
“不冷。”夏仁贊很認真的回。
“哦,不冷啊。好巧,我也不冷。”
“嗯。”
很尴尬,我家夫郎心情不美,該怎麽哄?“那個……哈哈,剛你是不是吓到鹽茶布政使葉大人了?看她唯唯諾諾的那樣。哈哈。”
“不算,她人精。唯唯諾諾自有她的考量。”夏仁贊的意思是說,她就應該對着咱兒唯唯諾諾。
“哦。”華思只得贊同道,“仁贊果然是震撼力十足的。”
“為什麽你會覺得是因為我的原因。”夏仁贊調轉頭來,認真地看着華思,“而不是你自己呢?為什麽你會覺得我應該嫁給孟義,而不是你呢?當年孟義那樣對你,心口這一劍不疼嗎?”夏仁贊伸手,按在華思胸腔的衣料上。
“為什麽你總是在逃避,她孟義究竟有什麽,值得你去這樣對她?”夏仁贊情緒有些激動,果然是剛剛的玩笑話,說的有些過了。而他此時,正在耿耿于懷。
華思打掉夏仁贊手,向後退了退,眼光躲閃了兩下。低聲道:“搞不懂你在胡說什麽。一屆草民而已,與楚王能有什麽交集?”
可是夏仁贊既然提出來了,就不容許華思退縮逃避。
他向前跨了兩步,将華思逼到廊柱上。
“你這樣安慰自己,怕是忘了初來清原時,她給你挖的一個接一個的坑了吧。躲了三年,過着連個坐的凳子都是朽木的生活。你可知道她的逍遙?”
夏仁贊如同入魔了一樣,不顧華思的抗拒,一點點兒将兩人的恩恩怨怨剖析出來。血淋淋的。
“只是在外走個過場,就戰功不斷。百姓歌功頌德的楚王殿下,誰又能記得當年是誰,贻誤軍情,餓殍萬裏。為大事盡顯淺薄,靠着心機重重,她現在過着儲君的生活。憑什麽?一個落魄的宗室女?還是那不知道是從哪裏抱回家的尴尬身份?”
憑什麽,憑什麽?華思只是沒想,夏仁贊竟然将她的心思剖析的如此清楚。
對呀,憑什麽?
每當看見她爹跟着她裹着粗糙的被子,住着不避風的房子,華思都會反複的問:憑什麽?
當年伊犁城下出現了一骥騎兵。夏勳将軍為了鍛煉夏仁贊,讓他出兵勘察。
華思浪跡在伊犁街頭,也不知外邊情況。孟義找到她說,有事請她幫忙。
“咱倆朋友之間,還什麽幫不幫忙的。什麽事,你吩咐一句便是。”
華思頂着伊犁粗糙的環境,兩頰一抹高原紅,由于激動,發起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