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這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廣闊大殿。
數不清的豪奢的寶石與源源不絕的黃金幾乎堆滿了大殿的角落,每一件都可以稱得上是難得的藝術品,更不用說它們本身代表的財富了。
這些珍寶們理應被珍惜的擺放在天鵝絨上,被所有人以贊嘆包圍。而不是像此時一樣被棄之不顧,只能躲在角落裏積灰。
顯然它的主人認為這些甚至能被稱得上藝術品的珍寶礙眼,而毫不留情的将它們踹到一旁。
大殿是如此寬廣,以致如此多數量的閃耀的珠寶擠滿了角落也絲毫不顯擁擠。
在大殿的最中心,端坐着一個人。
金色猶如太陽的發,鮮血凝固的眼瞳,英武的眉,略薄的唇,每一個輪廓弧度都完美的讓人無法挑剔——
黃金之王漫不經心的把玩着金色的器皿。
被無數英靈與魔術師窮盡一生渴求追尋的聖杯,此時就如街邊最普通不過的杯子一般被王者無所謂的上下抛擲着。
終于沒有因為輕視對手(犯二)而獲得第五次聖杯戰争勝利的吉爾伽美什,在皺着眉不耐的砍掉master(不是言峰绮禮)喋喋不休欣喜若狂的腦袋後,獨自拿着聖杯回了英靈殿。
然而事實上,他對聖杯的評價依然與第四次戰争中一樣——
“真是無聊啊,居然為了這樣的東西當做許願機而争奪的你死我活,作為餘興節目而言還真是不夠盡興。”
王喃喃自語,興趣缺缺的準備随手把聖杯抛到角落,和他其他的收藏品一個下場。
即使是被其他人瘋狂追尋的聖物,在他看來也不過是自己的所有物之一罷了。
在金色的器皿即将脫離手指的那一瞬,或許是為了擺脫被無情丢到角落生灰的命運,萬能的許願機顯出了意識——
[願望——]
手指的動作停了下來,吉爾伽美什挑挑眉,看着這個曾經敗在自己手下的東西。
[你的願望,我能夠實現。]
吉爾伽美什冷笑了一聲,把聖杯扔到腳下,圓形的器皿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了下來。
“本王沒有必須要借助別的東西才能實現的願望。我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拿。停止你無聊的舉動吧,小醜。”
[……每個人都一定會有想要的東西,你也同樣,黃金之王。]
此世所有之惡(安哥拉·曼紐)隐藏在聖杯裏吐撒着惡意。
[你的願望,必須借助我才能實現的願望。]
王聞言,哈哈大笑,張狂輕蔑的俯視着聖杯。
“我不需要你,不過是本王區區的所有物之一,就要有身為附屬品的本分!”
聖杯置若罔聞。
[真的沒有嗎?]
[……在你漫長而短暫的路途中,從未失去過什麽,錯過什麽嗎?路旁一朵微不足道的搖曳之花,天空漂浮的彩虹,獨一無二珍貴奢華的珠寶,你的子民釀造的美酒。或許你一念之間錯失,就再沒有相遇的可能。]
[你今天所見的鮮花已不是昨日的那朵,今日所品嘗的酒也不是之前的味道。]
[就算只相錯了片刻微瞬,也不是相同的事物了。]
[真的沒有嗎?]
[你真的沒有想要再次見到的事物嗎?]
[——哪怕僅僅只是一片路旁的泥土,坍塌的石塊?]
吉爾伽美什在瞬間明白了聖杯的暗指。
他的臉龐徹底冷下來,鮮紅的眼瞳令人不寒而栗,殺意凜然鋒利如刀。
“……別擅自揣測王的想法啊,雜種!不過是被污染的殘次品,妄圖茍延殘喘,你要為你的狂妄付出代價——!”
金黃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大殿,在王冰冷的注視中,聖杯逐漸湮滅成光點,消散于空中。
然而這并不能平複王的怒氣,吉爾伽美什如同燃燒的鮮紅血眸昭示着他的心情,殿內一片死寂的壓抑。
良久,王者重新坐回王座,閉上雙眼平複心情。
若是那個人死前的的他,必定會為這侮辱勃然大怒。
然而從那個人死亡開始,王嘗盡了絕望與痛苦,開始能逐漸忍耐。
他翻越連綿的山峰,淌過刺骨的河流,甚至祈求神明,只為了一個目的——
如今的吉爾伽美什,已不是那個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烏魯克之王,忍耐(即使在他傲慢的性格中只占據了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與由時光洗滌的銳利,讓他的人格趨于完美,伫立于一個更寬廣的高度,俯視人間。
他屹立于天的頂端——
吉爾伽美什閉着眼,睫毛投下淺淡的陰影。
他并沒有發現自己的身軀正漸漸消失在英靈殿中。
·
……
……
……
喧嚣的鳥鳴,婉轉清麗的在窗外交織成一片。
鼻尖萦繞着青草與泥土的香味,以及烏魯克人工制作混合的香料濃厚的塗抹的味道,數人輕微的呼吸聲小心翼翼的縮在房間裏,身下是柔軟的織物,細致服帖的挨着他的背脊。
這情形非常熟悉,印刻着古老時光的痕跡,然而吉爾伽美什已數千年沒有如此鮮明的體會過。
他猛地睜開眼——
視線在一秒內聚焦,引入眼簾的是烏魯克獨特的泥土砌成房頂,微黃的牆壁堅固的為主人抵禦風雨。
他撐起身,打量房內的一切。
數位服侍的侍女安靜的躬在一旁,門口站立着警戒的衛兵,再往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落日正燃燒釋放最後的光輝,鮮豔的色彩暈染了一半的天空。
伸開雙手,明顯是幼童的身體,軟嫩白皙的手掌絲毫看不出未來經過千錘百煉的戰鬥磨練的痕跡,那時每一個弧度都充滿了血腥與力量,現在的手掌裏只有弱小。
甚至他能感覺到臉龐垂下的松軟的嬰兒肥。
吉爾伽美什沉下臉,鋒利的殺氣籠罩了整個房間。
——聖杯!
只有萬能的許願機能做到這一步。
扭轉永不停滞的時間,将屬于英靈的吉爾伽美什的意識重新賦予到年幼時期的自己身上,只能用“奇跡”來稱呼的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只有聖杯能做到——!
此世所有之惡(安哥拉·曼紐)會扭曲所許下的願望,無可避免的走向絕望毀滅。
吉爾伽美什緩慢的收起殺氣,站起來。
既然向王發出了挑釁,就要承擔代價。
他眯起雙眼,冷酷的想。
在聖杯将王送回烏魯克的那一刻起,不,應該說,從隐晦的提起那個人的時候,聖杯就已經無可反抗的被判定了結局。
——除了神形俱滅,再沒有第二條路。
即使聖杯已消失,但在最後一刻仍然将王帶回了烏魯克,此後将會發生的事必将無可避免的毀滅。
這是此世之惡的詛咒。
不入流的把戲,吉爾伽美什蔑視。
他是背負了世界的王,區區詛咒,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怎麽可能動搖王的步伐。只是擅自強制王的行為,讓他不快。
房間內所有的侍女早已被他吓得癱軟在地,止不住哆嗦。她們不明白為何兩個個小時前仍然溫和開朗,有着燦爛笑容的王變成了只讓人望上一眼,便止不住敬畏和恐懼的存在。
吉爾伽美什冷漠的掃了她們一眼,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那個人……
現在已被阿露露創造出來了,孤身生活在森林中,與野獸嬉戲。
王處于矛盾之中。
他曾間接害死了他最好的摯友。
那個男人生命的最後一句話,表明了自己只不過是一件工具,王者雖然抱着他發過誓,然而他還是無法判斷男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內心在想着什麽。
那時,眼淚和雨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讓視線內都是如同鮮血的紅色。盡管他知道男人不會流血,也止不住生命迅速流失的聲音在他耳旁如雷鳴般轟隆。
在之後的漫長的時間裏,王甚至連一次也無法說出他的名字。
哪怕那名字的每一個音節都已爛熟于心。
王在房間內走來走去,眼前盡是男人的臉。
微笑的,沉默的,安靜的,溫暖的,帶着他看不清的表情死去的。
吉爾伽美什停下腳步,咬牙下定了決心。
他面無表情的喚來對門外的侍衛,伸出軟軟的白胖的短手臂,下了命令。
·
……
在見到泥人之前,吉爾伽美什從未想過這樣的情形。
與沙姆特相遇之前的泥人,混跡于野獸之間,雖然曾經聽泥人與神妓玩笑時談起過,他卻從未放在心上。
他認識的是擁有神智後的泥人。
可是眼前的人……
泥土黏在頭發與臉頰旁,草葉夾在頭頂,手掌和大腿被蹭上了髒污,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為了不在王面前失禮,侍衛強制他套上衣袍,泥人感覺被束縛了,一直不停地掙紮嘶吼,空有力量卻只能無用的浪費。
吉爾伽美什陰沉的鼓着包子臉。
這只是只不通世事的野獸,神明捏造的泥人,毫無靈魂的行屍走肉。
不是那個與他歡笑,相互打架,在星光下入眠,擁抱着親吻的友人。
他不是恩奇都。
在這裏的,只不過是一具軀體罷了。
吉爾伽美什走上前,一把握住比自己高了許多的恩奇都的手腕。
泥人原本在不停地掙紮,但一接觸到吉爾伽美什的皮膚,便立刻安靜了下來,沉默的望着他。
吉爾伽美什感受着掌心下的溫度。
在所有神明的注視下。
在所有生命的聆聽裏。
他斷然命令道:
“從此刻起。
直到死亡降臨,不,在我生前死後的所有歲月中——
你将會是唯一一個站立在我身旁的人。”
泥人用茫然不解的眼神回應王的話語。
吉爾伽美什揚起張狂的笑容。
遲到了千百年歲月的誓言,在時光的流逝兜轉中,終于能對他說出口了。
他再不用面對冰冷崩壞的屍體,無法成聲。
“我的朋友——
——就算是死亡,也不能把你從我這裏奪走。”
烏魯克落日最燦爛耀眼的光輝下,黃金之王桀骜的大笑,抓住了他一生最重要的、無人可比的寶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