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流樹睜開眼的那刻就覺出周圍的陌生,床頂的素紋羅帳上描着兩幅小圖,寥寥幾筆勾畫出一個怪狀生靈,棱角分明卻圓滾滾的身子勉強能看出是個人的形狀,旁邊的倒是好認些,一個右半邊被咬了一口的蘋果栩栩如生,如此奇怪的手法,與他的咒紋也是無一絲相像。
他記得自己之前是在師兄身邊坦然沉眠的,這是師兄的寝室麽?
帳上的畫觀察了半天也沒看出是什麽門道,流樹終于放棄,看向屋內的擺設。
修士室內擺放都是統一規格的三凳一桌,床側支着齊人高的亮面銅鏡,以便修士打理自身儀表,與自己的無什麽不同。
柳樹自雕花木床上起身,半人高的衣架上斜挂的外袍引起他的注意,他忍不住将手摸上去,素錦白袍,還有那雲紋鑲邊腰帶,果然是他師兄的衣服。
廊外蕩來一陣冷風翻起他罩着的青色外衫,擡頭向門口看去,原來是師兄披着夜風推門而入。
陳慎看着他解釋:“你夜裏就在此歇下吧,我好照看着你胳膊。”
流樹從外袍上收回的手一頓,心頭裏的那絲喜意忍不住地冒出頭,又輕飄飄地蹿出嘴邊将他嘴角拉扯出個笑,他看着師兄戲谑說道:“那勞師兄費心,而流樹就來彌補師兄的木缺吧。”
陳慎見他摸着那件衣服,以為他心裏喜歡,今天又舍身替自己擋了無妄的災,想了想開口:“這件外袍你若喜歡,不若送你罷。”
流樹猶豫一下怕獵物窺出獵人心跡反而疏離,但還是忍不住心底渴望點頭。
陳哥這樣款式的新衣服還有好多件,都是凝韶給自己做的,雖然和他親近,拿件舊衣送人到底不夠意思也不像話。
陳慎伸手打開衣櫥,剛摸到新衣邊緣的手就被眼尖的流樹握住,他善解人意地道:“師兄不必麻煩了,這件便好。”
陳慎見他不拘小節越發覺得流樹的性子合他心意,東北的漢子都是大口酒大碗肉的豪爽人物,同那些一件小事計較掰扯三番的人合不攏。
他收回手替流樹将衣物疊得平整如新,流樹袖袍一抖,那件外衣瞬間躺在儲物袋存放私物的最裏面。
那件外袍看着新,其實半舊,陳慎到底還是不好意思地做了保證:“凝韶近日在裁新衣,也讓她按着你的身量做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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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樹點頭稱好,款式也好材質也罷,其實他在意的不過是上面沾染着師兄的氣息。
他就是如此貪婪的,師兄的一絲一毫都不願被分擔,一分一寸都想染指上自己的氣息。
眼瞧着彎彎的月都睡意綿綿地朦胧了眼,陳慎喚着流樹更衣就寝。
門外有人叩門輕聲問道:“主人,我來準備沐浴的物什。”
陳慎看一眼流樹不方便碰水的手臂,沖着門外囑咐道:“今日便不沐浴了。”
不料袖子被人拽住,回頭看卻是流樹:“師兄不必顧我,若麻煩師兄如此多,那流樹只好走了。”
陳慎見他已經這樣發話,只好讓凝韶等人進來。
一番木桶搬擡,清水傾倒,房間的內室裏木桶上方的熱氣騰成一朵暖意融融的蘑菇雲,似是通體舒暢的人不自覺溢出的喟嘆口氣。
凝韶和兩個拎水的弟子料理齊全告了退,留下面面相觑的兩人。
陳慎囑咐流樹去裏面歇息,陳哥是洗過大澡堂見過世面的人,只擡頭看一眼流樹稍稍猶豫,還是沒把屏風拉過來遮掩,最後一層層寬了衣也不覺尴尬。
流樹親眼看到他觊觎多日的胖橘子,一瓣瓣脫下清冷的衣,從不可觸摸的壁障裏跳出來,露出他嫩生生讓人恨不得咬一口的橘肉。
他把臉側開躲避眼前的風景,心神卻又被牆上半遮半掩的影子逮住逃脫不得。
那影子似化成從人心間抽走的魍魉,黏在心尖随着動作起伏,卻不從人心上脫離放過。沒有魅惑的言語,只有促弦弦轉急的擂鼓聲随着撩水聲一陣緊過一陣。
陳慎往身前撩撥着水,探手去拿沐浴用的香胰子,也就是現代的肥皂,這種肥皂雖名香實則無味,去污能力不次于現代各種皂。
陳慎水濕的手一滑,香胰子在空中劃過一道調皮的弧線,一個猛子紮進幽暗的水桶裏。
陳慎滿頭黑線地看着水面的漣漪,撿肥皂三個字雷得陳哥整個人都不好了,他伸手在水裏摸了半天也沒見到香胰子的影子。
他偷眼看了眼床上的流樹,發現對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這邊。
放松的視線看着流樹斜卧在床頭略顯單薄的少年身形,這明顯就是腐女口中身輕體柔易推倒的小受麽,撿肥皂無壓力好麽。
陳哥當年手賤地點過腐帖子,略懂略懂。
陳慎此刻顯然忘了看看自己更加苗條易推倒的身姿。
流樹看着牆上的影鬼從從圓圓木桶裏站起,兩條細長的腿慢慢挪了幾下,略有些硬線條卻纖細的腰,慢慢伴着他額上一滴将人灼燙得口幹舌燥的汗水忽然墜下,光影折疊處腰的弧度拉成瞳孔裏緊縮的一條*的暗線。
陳慎在桶一側燭光照不到的暗處裏撿起香胰子又坐回木桶,粗粗塗抹幾下了事。
沐浴完的陳慎裹着亵衣走到床前,這才發現流樹側着的臉頰紅得極不正常,他把手伸過去卻被慌亂的躲開。
他大驚之下問道:“傷口惡化發燒了麽?”
流樹清清嗓子回道:“不曾,大概是空氣太熱了。”
流樹平素清亮的嗓音此刻卻顯得有些喑啞,陳慎不放心地又問一句:“當真?”
流樹扯了被子蓋住□,不經意用袖子扇着空氣裏的熱氣,頭也不回地說道:“自然是真的,屋裏空氣有些熱罷了。”
陳慎摸摸自己的額頭,被桶中熱氣蒸騰得紅撲撲的臉,溫度也不比流樹差多少。
陳慎放心地坐在床沿拭發,流樹見狀向裏側挪了挪地。
陳慎将黑長的頭發擦得半幹,用靈力在天靈穴走一圈,冒出白煙的發頂變得幹燥清爽。
他走到桌旁拿下燈罩,輕輕一口氣将室內的物和人吹入黑暗裏。
流樹在裏側躺平,努力放松被子下的身子,身旁的寶藍褥子忽然緩緩凹陷,一股比被子上還濃郁溫暖的茶香味侵襲他的五感。
随後一只熱乎乎的手握住自己那只還殘留餘痛的右手,被子被人拉到肩窩裏最舒服的位置。
靜谧的空氣裏湧動着某種危險的訊號,像蛇虎視眈眈地盯住獵物,反複思量如何吞吃入腹更加美味。
那鋒利狠毒的獠牙有着驚心動魄的咬合聲勢,但是躺在床上的牙下人不知,外面池塘的蛙聲不懂,只有窗外的不知何時精神起來的亮月偷眼看着。
萬籁俱寂裏一道聲音将這穩定桎梏的鏡像打破,原來是不太習慣和別人同睡的陳慎發現流樹并未睡着,出聲詢問:“流樹睡了麽?”
裏側背對陳慎的身體一僵,輕微的喃呢傳來:“白日裏睡多了,現下不怎麽困乏。”
陳慎以為他的傷口疼得寝食難安,扯了個話茬轉移他的注意力:“那不如我們閑聊一二吧。”
流樹頭點了點,陳慎覺出枕頭的震動知道他已經答應。
只是流樹卻不将臉轉過來,他悶悶的聲音從緊貼的背傳來敲擊心髒的震動:“師兄,這些年是在等什麽人麽?”
他窺探一個人那麽多年,用早慧的垂髫到斂盡鋒芒的少年時光,去耗另一個人整個鮮衣怒馬笑盡春風的年少歲月。
自然知道他每天必往山門一望的習慣,那種望穿秋水的絕望打在那襲白衣上,抖落的是至少半個時辰的緘默。
雖然師兄本來性子冷,但那雙看過千萬次的桃花眼裏潋滟的風情那一瞬掩飾的如塵灰的死寂,又怎會瞞過他的眼睛。
稍稍猜測也知是在尋一個極為重要的人,他本以為師兄會慢慢被絕望逼得遺忘,卻沒想到師兄似乎又尋到了什麽線索,那雙望眼欲穿的眼睛裏又堆起複燃的薪柴。
陳慎則是被這句話駭得心頭一跳,卻想到流樹大概是與自己親近後有所察覺,連真相的一角此刻怕是都不明了。
雖是如此想,陳慎下意識像是害怕流樹身上有什麽眼睛,不由把身子往外挪了挪,怎麽辦,以後要疏遠他麽?
原本溫熱緊貼的背脊被冷風拂過,留下冰凍的溫度蔓延着困住胸口,他開口:“師兄不妨說說,我也好幫師兄的忙。”
一開始的好奇,到後來全部精力投進去地猜度,不知不覺師兄的一舉一動都緊緊攥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将師兄的皮囊殘忍剝開,同樣不留情面地将自己從身體裏抽出的靈魂慢慢滲進去,像穿了件觊觎已久的衣服,從此也成了師兄,不自覺去想他所想,猜他所疑,樂他所趣。
當一個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整個世界就只剩下那人眼裏三分田的情緒,這就已經是随風潛入夜的愛了,只是潤物細無聲地蒙蔽着你的雙眼。
若是當時喝他血的是旁人,早被他用劍戳個對穿吧,原來早就愛了,所以洶湧得波濤如怒,所以克制得心力交瘁卻不敢輕慢。
流樹苦笑一聲,師兄既然已經有了極重要的人,那他便要在師兄找到他之前除掉那人,取而代之!
作者有話要說:陳哥床頂上是安卓VS蘋果,O(∩_∩)O~~這兩天學校的事情頗多,還沒去就頭疼了,╮(╯▽╰)╭學渣飄過……我會記得前一章修文加進去的東西寫在評論裏,各位學霸們有興趣記得去看啊,╮(╯▽╰)╭,麽麽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