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捉蟲)
第二十三章(捉蟲)
流樹在掬祺院的廚房裏持勺而立,瓷盤一抖,青綠的小丸子落進滾燙的醬汁裏,好像有人躲在丸子裏吹氣,幹巴巴的小丸子瞬間鼓成了綠油油圓滾滾的實心氣泡。
稍等一刻,丸子在湯汁裏沉沉浮浮,流樹輕車熟路地從櫥櫃左數第三碟裏舀出半只木勺的辣椒末。
娴熟的姿勢,毫不猶豫的反應,可以看出被陳地主壓迫不止一時。
紅豔豔的辣椒末看得人嘴裏一股火撩起,那種辣忽勁齊齊燒到了首當其沖的眼睛裏。
流樹不着痕跡地咽了咽口水,眉頭緊皺,顯然對一會要吃的東西有種生理上的抗拒,畢竟銅牆鐵壁的修士嘴裏的舌頭喉嚨也是軟的。
不過那紅燃到一張蠢臉上,暈染出似塗抹胭脂的容色,那種雌雄莫辨的風情倒是賞心悅目。
想起只有他能看出的那張臉上的滿足陶醉,沉吟一番,又從陶碟裏搓出一撮放進湯汁。
木勺攪拌幾圈,漂浮的丸子被一只只打撈上岸,擺進準備好的大號瓷碗裏。
每次看到這個他忍不住想笑,據說這碗是師兄在廚房裏翻了好久比對出的最大號,尤其他把那碗擺在自己面前,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眼神裏卻透漏着一種如此大的碗,你不忍心只做幾個孤零零蓋住碗底吧的意味,真是忍不住莞爾。
想想那副眼巴巴的蠢樣子,就想知道他還能多蠢,多惹人笑。
門簾被人從外面挑開,以為是師兄等不及,剛想轉身安撫那可憐兮兮的眼睛,不想卻是前來幫忙的凝韶。
唔,師兄露出蠢表情的時候,最讨厭的一點就是總有站在師兄旁邊的這個女人。
避開伸過來端碗的手,又退後一步離開那股脂粉氣,他才不要做給師兄的東西被別人碰到,直到吃進師兄嘴裏前不能沾染到別人的氣息,若是可以,他連碗都不想放過!
小心翼翼地端着丸子繞開眼前的人向廚房外走去,他好似不經意地解釋道:“如此輕的分量,就不勞凝韶姑姑了!”
“姑姑”兩個字被他咬得很重,凝成硬邦邦兩團的字眼狠狠戳進某大齡女青年的心窩裏,熱氣騰騰的空氣中有入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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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韶本是替自己主人探探丸子情況的,順便幫忙拾掇下,被先聲奪人也不好多說,只是點點頭,手下拾掇着竈臺的殘局,神色平靜如不起波瀾的臘月凍水。
流樹看她從頭到尾都是若無其事的樣子,挑開門簾走了出去。
凝韶把湯底舀進空碗裏,又平靜地從地上拎起桶傾倒鍋裏。
一整桶的清水在鍋中勻灑灑攤開成鏡,還沒平穩的水面搖晃出模糊的女子身影。
從香袋裏掏出手絹,緩慢細致地将臉擦幹淨,又将絹帕收起來。
下一秒凝韶的整個臉都趴在水面上,身子彎成了标準的九十度。
她的雙手用力地扒着眼角,眼睛在水面上的人臉上死死地搜索着,嘴裏瘋魔般咕哝着:“姑姑?姑姑!有皺紋了?老娘竟然有皺紋了!”
仿佛看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東西,怔了一下,她直愣愣地挺起身,震蕩的眼神不知放在哪裏,嘴裏呓語不停:“再也不看勞什子話本了,不知道去找那個丹修還有用麽?”
說完,急沖沖一陣風掀了簾子出去。
迎接流樹的是陳慎望眼欲穿的深情眼神,只是着力點歪在流樹香氣飄飄的雙手。
流樹握緊了手裏的碗,他竟然嫉妒起碗裏的死物,能得到那種眼神的,即使是他做的東西也不行!
耳邊的皲裂聲讓他松了力道,收起眼底的陰沉,他笑吟吟開口:“師兄,這次的辣子放得不少,師兄快嘗嘗看!”
陳慎總算把視線從紅彤彤的丸子上移開,想起回報給長工流樹一個感激的眼神:“謝過!”
流樹搖頭表示不用,體貼地從竹筒裏拿出兩副竹筷,一副遞給師兄。
陳慎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唔,辣的真夠味!
美味的煽動下,很快就是手速不凡的第二筷,第三筷。
流樹也動筷夾了一顆,香滑細膩的口感極佳,只是那麻痹唇舌的餘味讓他不禁後悔起一時的心軟。
是的,這已經不能稱之為辣,當刺激超出感官成倍的時候,只有燃燒一條食道的麻熱。
陳慎看到小丸子一塊塊消失,下意識下手速度更快,唔,不要臉,自己會做,沒事跟陳哥搶什麽!
師兄撐得鼓鼓的臉頰,意外的看到一絲孩子氣,真是蠢死了!
這樣想着,他卻故意作對似的和師兄在筷子下戰争着。
還來勁了!不知道陳哥在家裏拼速度的時候把麻麻吓哭過麽!雖然後果是陳哥被粑粑狠狠地揍了兩巴掌……
唔,那樣關注的目光總算搶到自己身上了。不過真的辣過頭了,吃得還如此快,他怎麽蠢得這麽有特點!
流樹悶着頭一筷筷送到嘴下,皺着眉頭最後整個囫囵吞下,桌子下捂着胃的的手攥到發青。
陳慎看不到流樹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個個誘人的小丸子被運過去。心裏不由有些佩服起流樹來,陳哥以前可是吃變态辣活着的,這次都覺得有些太給力了。
流樹卻覺得這樣的感覺從未有過,同分一碗吃食,同樣的心思投入,不由想起母上那個可悲的女人,戴着男人送的驅魔簪的日日夜夜,也是這般麽?
嘴裏是辣到酸麻的,胃裏是痛到抽搐的,心裏是擰成苦瓜的,他銜住被熱氣逼出眼角又滾落唇邊的水珠,麻木到觸感都失去的唇舌竟然能嘗到一股甘味。
而每次吃之前不封閉五感的他,不過為了把這種味道咀嚼又一遍。
等到終于适應這種辣的味道,他擡起幹涸的臉頰,看着那張被汗水浸潤的唇瓣,紅到誇張的顏色挑染出一絲少有的旖旎。
他眼神一暗,這樣的美好真的能永遠不會被歲月和*剝蝕麽?
修士的容顏不會被歲月篡改,隐入最深裏的*一日被無常的世事,變遷的滄海挑起,便也似換了容顏!
他絕對不會是母上的結局,殺掉他就能永遠擁有了吧!
身體裏的靈力不自覺暴動,強壓下那種洶湧而來的念頭,将周身殺氣四溢的靈氣散去。
他最擅長的便是謀劃人心,他不信他竟不能圈住一顆人心!
陳慎一瞬間似乎有劍懸于發頂的錯覺,那毛骨悚然的涼意讓他不由擡起頭來。
流樹還在持箸不停,周圍也沒什麽異動,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柳樹臉上平靜如常的神色,越發襯出自己的莫名其妙。
搖搖頭,大概是錯覺吧。
遠遠的廊外有修士敲窗叩問,流樹便放罷筷子出去招呼。
不多時,神色微妙的流樹緩緩而來。
不等陳慎發問,他便交代妥當:“外面那人請你我去會客的天悠庭。”
陳慎看着剩有大半的辣丸子,辣丸子是不能久置的,他可是籌劃很久才盼來這麽一碗!
“不知何人喚我去?”
是誰喊我的,讓他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他!
流樹神情微妙的回望的看着那盤丸子,顯然了解陳慎的心頭所想:“是掌門的命令。”
唔,我還真不敢打死他……
瞬間就慫了的小*絲只能戀戀不舍的作最後深情的凝視,被流樹扯了去。
風風火火的凝韶敲開丹房的門,裏面走出個青年男子。
五官端正俊朗,只是臉色嚴肅得似乎渾身布滿煞氣,衣服穿得古板如老學究。
見是凝韶,他收斂了下煞氣,僵硬的肌肉扯出個笑來:“姑娘,找我何事?”
凝韶也不在意他臉上吓人的怪笑,眼含着期盼,翹首問道:“當日的話可還作數?”
那人瞬間喜上眉梢,亮晶晶的眼神充滿着渴盼:“自然作數!姑娘可是有話要講?”
他常年不見天日的青白面皮染上一抹紅霞,腳下的步子也有些不自在向旁的挪着,卻在下一秒又不舍地移回。
“那個駐顏丹贈我一份吧,但我可不答應和你雙修啊,你不是心儀我麽,我允了,那做你心上人總要有點惠贈吧!”
那人眼底的羞澀還尴尬地流轉着,下一秒砰的一聲,凝韶可憐巴巴的眼睛裏瞬間盈滿了水汽,她捂着鼻子從緊閉的門前跳開。
氣呼呼地揮揮袖子,小氣鬼,怪不得沒人和你雙修!
這女人的容顏可是頭等大事啊,還是回去叨擾主人吧,他許是能求到幾顆。
拂拂衣裳,凝韶自言自語地疾步往掬祺院趕。
遠山環抱的拱起之勢下的天悠庭裏,一年四季總是春,遠方有飛湍流瀑一陣陣的傾洩聲。
大堂裏的擺設極為簡單素淨,卻大到能容下上百人,堂上的座椅無一空落,人頭攢動裏一片耳舌交談。
而這上百之數皆是各大派的翹楚骨幹,參與試煉的人可以排到蒼梧後山,因此不曾有名氣和輩分的人未受到邀請也不甚在意。
而陳慎此時就端坐在精英堆裏,聽着一派寒暄聲。
無聊之際打量起周圍的人來,對面是一少年,約莫與己同歲,眉眼高闊,俊朗面容,稍稍咧開着前襟以不甚狂放的姿态向後靠着木椅,偏生好像端坐的不是高堂廟宇,而是淡泊功名的山水之間,風輕雲淡的草原之上。
陳慎見到不少漂亮女修偷眼瞄着那少年,羞紅着雙頰與同伴說那人的無禮。殊不知那臉上的顏色早就暴露了女兒家的心思。
再看少年,如此不羁的形容倒襯得起身上那種落拓山水的氣質,陳慎這些年修真修心,倒是能窺出人的底蘊,在好笑的同時,不由對這個少年多了幾分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