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章
不知過了多久,後面的猱群已經甩得毫無蹤影,陳慎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來,要知道陳哥手機裏神廟逃亡一直都是揮舞的大猩猩為終點。
山谷裏蓬蒿滿徑,幾人高的草木成團籠在半空,像是有人故意在空中編制出捕鳥的細密大網,一直綿延到隐隐透出光線的叢林盡頭。
網下的兩人昏暗天地中幾乎無法看清對方的臉,更遑論辨別方向,耳邊只聽到飛劍穿梭枯枝草葉帶起的風嘯聲,間或夾雜着幾聲樹影搖晃裏的怪叫。
陳慎不敢放松,黑黢黢的泸湛箭矢般射向幽暗更深處,只留下上方的青白兩道衣影在偶爾漏下的天光裏若隐若現。
不知過了多久,陳慎感覺雙腿都站得如蟻噬咬酸麻,叢林盡頭的微小光點在眼前越放越大。
身後的流樹也輕輕活動下僵住的身子,神情裏透出一種重見天日的欣喜。
前方的光點連成一片,想必是一片平坦的貧瘠荒地。
陳慎擔心又有野獸侵襲,便縱着原先的速度直直沖了出去。
眼看終于從巨網中全身而退,還沒來及挽出一個完全的笑容,就被眼前白茫茫被看做天光的崖壁重重砸碎在僵住的嘴角,撕裂出兩聲肝膽俱裂的驚呼。
泸湛已經是收勢不及,任憑陳慎耗盡丹田僅剩的靈力束緊泸湛的劍尖,也只微微側開一點角度,仍舊去勢不減地斜斜撞向白茫茫的崖壁。
轟隆一聲,神劍以千鈞之力擊向矗立不知幾千萬年的崖壁。
碎石崩塌間,陳慎本來想要移動的雙腳綿軟脫力,瞬間被泸湛上反震的力量撞開。
流樹情況稍好些,在跳躍到空中卸掉泸湛施加的彈力,安穩落在止不住晃動的劍上,手中恰好抓住陳慎的胳膊,就在泸湛慢慢的平穩中形成一個搖搖欲墜的平衡。
不曾想荒崖日久風雨飄搖,外面一層堅硬岩石也被歲月剝蝕的七零八落,而神劍來勢洶洶的猛烈一擊,簡直就是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最外層的岩石慢慢從內部分崩離析,一陣山風吹過,瞬間金山倒玉柱轟隆隆砸下來,把下面的兩人淹沒在懸空的石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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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壁與織成網的叢林間鬼斧神工地割開一條半人寬的峽谷,泸湛插入崖壁的另一端禁不住亂石堆的重量,劍靈在半空不甘的哀鳴一聲,還是在一片混亂中翻倒,劍上的兩人半空中被砸得暈頭轉向。
陳慎目眦欲裂地看着一塊磨盤大的尖利岩石從半空朝着他們直直墜下,終是放棄掙紮,兩人一前一後跌落深不見底的峽谷。
沒有燭火的石洞裏,瑩白石壁散發盈盈暖光,只是全身濕透的流樹卻冷得打起寒噤。
躺在石洞裏不知什麽野獸留下的枯葉堆裏,受傷的腹部讓他只能斜斜倚靠在旁邊冰涼的石壁上。
左手邊則是被他從水裏拖出來的陳慎,身上濕透的單衣散亂無比,雙目緊閉唇色青紫,直到現在依然昏迷不醒。
外面傳來清泠泠的山澗流水聲,夜風沁着泉水的涼意将流樹撲了個滿懷,旁邊失去知覺的陳慎也不由打了個冷顫。
指尖運起靈力将衣衫蒸幹,白色霧氣裏胳膊一處紅得紮眼。
低頭看去,原來太阿劃破的傷口在混亂中被鋒利亂石再次割破,可謂是傷上加傷。
包紮的布帛已經歪到腕間,血肉模糊的傷口深可見骨,鮮豔的血一股股從來不及結痂的傷口處湧出,像是有淘氣的小孩拿着畫筆在青白的胳膊上描着一道道猩紅的細線,仔細勾勒一幅豔麗的畫卷。
那雙微微斜挑的丹鳳眼慢慢也被畫上紅線,一條條重疊最後像是打翻的畫料碗扣在眼睛,慢慢整個眼底猩紅一片。
血!最厭惡的紅!也不知禁地裏有什麽東西,他原本安撫好的那個野獸又開始在身體裏蠢蠢欲動,血液似乎是燃燒的熱水澆灌到血管裏沸騰着。
流樹開始急促地喘息,腹部的傷口在牽扯下越發疼痛。
旁邊的陳慎這時什麽也聽不到,盡管那像是要窒息的拉風箱的喘息聲緊貼耳邊。
原本一路奔波到脫力的身體接近崩潰邊緣,再被冰冷徹骨的泉水不知浸泡幾時,寒氣入體傷了心肺,此刻正高燒不退。
睡夢裏的陳慎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荒唐的場景裏,他站在自己出事的馬路口,看到一個個路人伸頭探腦地向他這裏張望。
他似乎還聽到了120的急救聲音,但是他沒有力氣低頭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情況,但他好像下意識地知道自己身體裏的熱量在不斷的流失着。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周圍的人群忽然變成了猱群,他被孤零零扔在石路上,猱群貪婪的眼神讓他還沒被吞食,就感覺自己身上已經被生生剜掉一大塊肉。
他的心髒似乎也比平時應激反應遲鈍許多,還沒來得及驚吓到,一陣冷風就把猱群吹成了飛沙飄飄揚揚地灑下來,地上的石塊也都化成幹涸的細小沙粒。
高高的日頭将他烤炙成翻不了身的魚幹,只能不停地抿着幹裂的嘴唇,用心理的安慰來浸潤生理上的幹渴。
等得他覺得自己風幹成魚幹可以拿去賣的時候,日頭竟然被一朵莫名其妙的烏雲推開,豆大的雨點慈悲地洋洋灑灑澆灌。
他心裏說不上喜還是悲,就跟被暴曬到眩暈時的感覺一樣,像是累得連情緒變化力氣都沒有,有種“身在天山,心老滄州”歲月消磨的疲憊感。
流樹把流血的手臂抗拒地甩到眼角外,像是扔掉一塊恨不能剜之後快的腐肉,也不管大力之下傷口撕裂更加嚴重。
卻沒想到懸空的手臂下正好是陳慎幹裂的唇,一滴滴鮮血從青白的手臂落到同樣青白的唇間,在白瑩瑩的石壁反射的光線交織下,妖異得像是在舉行某些種族古老的祭祀。
外面風聲嗚咽如厲鬼凄厲的叫喊,明明是頭皮發緊的景象,流樹卻看得目不轉睛。
那些惡心的紅從自己手臂上抽離,好像同時帶走了那股讓他不安定的力量。
水滴落下聲裏,他看到紅色的線條慢慢蔓延到那張蒼白的唇間,像是一種粗粝刺激的筆觸,在潔白的宣紙上極細致婉轉地描了一層又一層,更像是如月老紅線某種緣分的締結。
何為緣分?一如參禪不說話,一如落子命定盤。
那雙唇的弧度是一把鈎在心間的刺,麻麻的,癢癢的,他想撓卻夠不着也舍不得,胳膊和唇之間一起一伏的紅色像是穿在鈎子上的線,扯住他的心不得不随之跌宕,滴答滴答,他好像聽到了胸膛裏有聲音與之呼應。
他明明沒有心的,可那聲音越來越大,像是為了打破他的狐疑,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他甚至出現了短暫的失聰。
這便是愛麽?那樣折磨人入肺腑的東西,傷的傷,亡的亡。
眼底閃過暴戾的光,化成實質的殺氣将幹爽的衣衫掀起涼薄的弧度。
這種不安定的東西早早殺掉算了!把皮囊收藏就能永恒地得到了!
另一只手慢慢摸索到那纖細的脖頸,開始用力的收緊,手下的身體開始不安地抽動,他的主人則是一臉興奮,他馬上要得到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而他給它定制的時間是永恒。
多美的字眼,只在舌尖咀嚼一遍都能品出亘古的甜美誘惑。
陳慎此刻還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就在一只熟悉的手下,沙漠裏的他只是這時才反應過來雨水也是可以止渴的液體。
雖然疲累,但他還是把嘴張到最大,可是這看似連綿的雨水似乎跟他暗自較勁,就是不肯幹脆的嘩嘩流到他嘴裏,只一點點磨人地施舍着。
最後他也來了脾氣,不等雨水的降落,伸着頭向前承接着,結果這個看似笨拙的方法還挺管用,瞬間一股股的水流順着嗓子眼滑下,濕潤了幹裂到斷開的食道,整個人的生命力在不斷充電,身體也變得很輕。
被濡濕溫軟的觸感驚住動作,流樹看着自己流血的傷口處多出的人頭,也沒在意被撞開的前一秒還在行兇的手。
那張嘴在吸允着他最厭惡的鮮血,可是卻像是有個鋒利的小爪子在心底最是酸癢的那點狠狠地撓了一把,留下火辣辣的熱度。
癢的地方被撓後就會騰起一種眩暈的幸福感。
他在最厭惡的紅色裏沉淪了情緒,卻翻找到讓他安定的最美好的寶貝。
這種感覺好像也還不錯,如果那張唇失去溫度就沒那麽熨帖了吧。
那就留着做活人收藏好了,他看着那張被他稱作蠢死了的臉,這才發現竟是那般的明豔,桃花眼緊閉着潋滟的風情,泛紅的眼尾卻掃出一抹含蓄的風姿,
衣衫遮攔間的細白脖頸,彎出優美的弧度,像塊通透的玉石,他不知怎的,再起不起把力氣放在那脆弱的脖頸上的念頭。
瓊玉的鼻,白玉的面,在柔和的光線下,更顯出玉的溫潤,他一直知道這人紅裝時被稱作第一美人,但卻從來沒發現他竟然那麽特別,或者不能稱之為美,而是從發梢到下颚青白血管的線條都是那樣的珍珠落玉盤般合心意。
在他眼裏不是美得沒話說,而是合心意到舉世無雙。
這便是他們族人的天性,愛如猛獸,一旦出閘,便是轟轟烈烈的細水長流!
這便是他們族人的骨頭,愛如利箭,一經飛出,便是自我毀滅的死不回頭!
他也不知出于什麽沖動,低頭吻住那張最誘人的唇,依然是甜腥的鮮血,卻因為多了些熟悉的氣息而發酵成另一種甜美的心情。
那些紅色的液體像是被淨化成清冽的水,他循着本能更用力地吞食着,攥奪着本就稀少的空氣。
那是沒有*的交流,像是個孩子品嘗糖果般幹淨的喜歡,又像是在收回本就屬于自己心情時的眷戀。
等到結束這場甜美的獨角戲,他才察覺到身下這具身體的顫抖,似是怪自己的遲鈍緊皺起眉,運起靈力在潮濕的衣衫上游走一圈。
而在飲了流樹的血後,陳慎額頭的高熱被身體裏的力量輕易揮散。
流樹環抱着昏迷的陳慎,像是野獸守衛着自己的食物,巢穴,寶貝。
白色霧氣氤氲裏,他的指尖描繪着那人眉間的四葉胎記,歡欣地來來回回徘徊一遍又一遍,伴随着心底一遍又一遍如癡的喃呢。
這是我的了。
這是我的了。
這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