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古老到看不出年頭的大宅祠堂外,檐下燈照不到的拐角處,有模糊人影壓低着聲音問道:“那兩個點心可是到了?”
跪伏的人聲音蒼老地回道:“今日午時便已到,明日就運到府中。”
滿意地點了點頭,模糊人影擡眼無星無月的夜空,轉身的腳步頓了頓:“祠堂裏的東西可收好了?”
“哪回不得收好,我年歲老了也忘不了!用三層黑狗血浸過的黑狗皮包着,埋在後院桃樹底下三尺處。”
後面的話像是已經被交代過千百回,跪伏的人背得像是水鄉民謠般順溜。
黑影卻還是不甚放心地望了望祠堂,潑了血般豔麗的厚重木門上兩個锃亮的銅扣叮鈴鈴作響,像是風吹到野獸血盆大口裏安插的鋒利獠牙的開刃聲。
陰沉沉的黑影縮了縮脖子,不敢再看一眼,掂量着心事轉身疾步離開。
聲音蒼老的人也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膝蓋跪着的那片青色苔藓像是染了千百回鮮血般暗沉,他低頭看着搖了搖頭。
“顏色又重了,冤孽啊……”
三更的梆子敲打過,夜幕裏拐杖踏着地板的聲音響了一路。
第二日兩人一路詢問不多時來到賈仁友的府邸,紅檐綠瓦一派江南老宅風格,只是牆體上斑駁的裂痕下像是皺紋,襯得老宅有着一種滄桑紅袍女子神秘的韻致。
在被請進主屋的路上,褐發少年拂開擋路的槐樹枝,上面缭繞的陰氣讓他心裏一動,皺着眉說道:“槐樹性陰,此處槐樹如此茂盛,必然陰氣過盛,可這宅子的風水聚四方靈氣該是陽氣頗盛,怕是有異!”
過了一會忽然有聲音傳來,似乎就貼在耳邊:“師兄,聽說此宅已經折了不少修士,師兄切記小心!”
陳慎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也用密音回了一句顧好自己。
而褐發少年在盡完一個崇拜師兄的師弟應有的關心後,就開始從表情到發梢細致觀察着陳慎下山後的別樣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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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緊繃,神态間卻不見絲毫異樣,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四處觀察打量,緋色眼角的風情倒像是在勾引誰一般,蠢!
不同于陳慎的謹小慎微,在看不見的身後,褐發少年行走在陰氣重重的行廊裏,錦袍蹁跹惬意如春日踏青,嘴角竟是銜着一絲笑意,人間真是個好地方啊,永無止境的濃烈*,翻滾的重重陰氣,比在充滿道氣的山上舒服好多,以後多多下山歷練好了。
進得主屋,家主賈仁友盛情款款,将兩人奉為上座,拿出商賈的交際手段,滿口道長仙人的一番寒暄。
作為皚皚山間雪的師兄,陳慎安坐左側,瞧了一眼賈仁友後也不搭話,只聽着流樹與他交談,眉間安靜如山間聆風,任山間雪水氣質順着起伏的衣擺流蘇滴落而下,周身溫度也被冰鎮。
流樹在不知不覺間吸取着這人身上的攬財*,頓時神清氣爽,再加上要僞裝成三好師弟,一點不急躁地和對方互相恭維,陪着飲了兩杯作貢品的君山銀針,頓時齒頰留香,口舌生津,也不催促。
這賈仁友人而立之年身寬體胖,卻不像一般商人賊眉鼠眼,五官端正大方,想必當年也是個折得衆多美人心的儒士。
說話間端正了身子,賈仁友清了清嗓子,向門外揮揮手:“想必兩位仙長已經曉得我修書蒼梧的緣由,還望仙長搭救,鄙人已将薄禮備上。”
一口鎏金朱箱擡上來,仆人小心打開,頓時一室瑩瑩光輝。
中品靈石整整齊齊地碼了一箱子,不愧為商賈世家,投其所好的心思果真細膩,對于修士而言,黃白之物不過累贅,怕日後飛升反倒受其所累,倒不如修煉用的靈石趁心意。
陳慎和飲茶的流樹交換一個眼神,陳慎老生在在接着飲杯中的剩茶,流樹起身走上前袖擺掃走木箱裏的靈石,從天上掉進兜裏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見兩人收下靈石,賈仁友放下心,眼角眉梢也透着一股子舒展的意味,開始向兩人細細講事情的經過。
府裏夜間鬧鬼,夜起的小厮銀子親眼目睹,商賈大家哪裏會沒有冤死的魂魄,賈仁友懷着破財免災的心思請了幾位修士,皆是入府第二日失蹤不見,府裏的家禽一夜死光,青苔上亂紅掩翠,血跡斑斑。
談話間賈仁友一衆妻妾接踵而至,一簇簇花黃鬓影明豔了古板肅靜的主屋,原本凝重的氣氛因着暖香,緩和了不少。
這是人生大贏家在炫富了麽?那位掩唇而笑的真像如花啊,賈土豪好福氣!
*絲這種屬性平時都是內秀,但當另一神奇生物土豪現身時便抖落的一覽無遺。
軟玉溫香盈盈笑語裏,流樹忽然煞風景地開口:“不知府裏早年是否有過一位紅玉夫人?”
空氣似乎一滞,賈仁友臉上閃過一絲哀傷和悔意,衆多女眷一擁而上嬌聲軟語地安慰。
那絲隐晦的悔意一閃而過,修真人目力過人,兩人自然收入眼底。
本來也只是在客棧聽說了一些紅玉夫人紅杏出牆的陳年往事,想着死相凄慘的人必定怨氣極重,才有此一問。
那絲悔意裏面必然藏着故事,兩人相視一眼,卻也不好咄咄逼人地追問主人。
着心事兩人用過晚飯,小厮領路到安排好的廂房。
“陰氣為禍最多自然是不肯投胎的冤魂,生前的牽絆忘不得,放不下,一念成執。”
夜探祠堂之前,陳慎想起倩女幽魂裏可憐又可愛的女鬼,心裏的感慨在應景的深夜古宅裏脫口而出。
褐發少年将燈芯挑亮,細長丹鳳眼底像是燃着凝練火光:“若是我之将死,既是執念加身,又為何要做那六道最弱的鬼呢?既不決絕,也不幹脆!”
這話說的不甚明白,燈光跳躍在那張清秀的臉上,竟徒然生了神秘意味,陳慎為了維持冷清的形象,被勾得心癢也不好問,偏那少年再不開口多說。
卧槽,這是要逼死強迫症患者啊!陳哥媽坐炕頭上給陳哥的生辰八字算過了,陳哥還尼瑪是處女座的!
命犯太極的小*絲忍得想撓牆,卻只好在桌下習慣性搓着食指發洩自己的好奇心,卻不知又被對面看在眼裏的人,罵了幾聲蠢透了。
褐發少年悠閑地飲盡杯中水,眼中索然興味似茶葉暈染開來,此時對面種種,皆當尋個信手拈來的樂子。
夜裏兩人偷偷潛到黑黢黢的祠堂,捏了法決指尖燃起明火,一排排靈位上的名字在光影交錯下清晰可見。
眼睛一圈圈細細巡邏,火光照到最前排的供案才發現一道暗紅血痕,若不是指尖的火靠得極近,怕是難以發現。
血痕上面空無一物,側旁挨着的是賈仁友之弟的靈位,另一側則是賈仁友的前任發妻,按理說不應有人的靈位擺在這樣身份的兩人之間,除非另有同為發妻的女子,但賈友仁确确實實只有一位早亡荊人。
仔細搜索一遍線索寥寥,兩人在無人察覺下又小心折返廂房。
曉夢正酣,上弦月被濃稠的白霧包裹住,明月的光芒也被細細密密的水汽一絲不漏地網羅住,庭前陷入冷冷的黑暗,不多時一陣陰風吹過門前,首當其沖的窗棂嘩啦啦作響。
早已警醒的陳慎握緊手中的劍,從榻上飛撲向門口的黑影,靈活地如同一尾戲水游魚。
黑影似乎沒料到對方的實力如此厲害,大意之下胸口被鋒利的劍芒刺破。
陳慎卻是感覺到漆黑的劍身似乎刺進了什麽粘稠液體裏,捏了法決施力粘滞住的劍身才慢慢滑進去兩寸,下一刻卻被一只蒼白纖細的鬼爪緊緊抓住,進退不能。
門外有破空聲傳來,一只通體碧綠的劍朝着黑影斜斜斬去。
在夜色中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劍柄上的雕飾如同星宿運行,劍光看似清水掠過池塘般從容而舒緩,實則速度極快,僅次于蒼梧掌門的佩劍純鈞。
蒼梧流輩弟子皆配有寶劍,這柄便是流樹所有的太阿劍。
劍尖直指咽喉,黑影不得已翻身避開,胸前的傷口飛濺出黑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竟瞬間将光滑堅硬的板面腐蝕得凹凸不平。
黑影見陳慎來了幫手,血紅眼底的戾氣更重,然而陳慎所持的泸湛劍陽氣之盛為邪祟克星,凝成實體的陰氣不斷從傷口潰散,鬼爪揮出一團黑色濃霧,趁着二人不備連連後退。
黑霧慢慢分裂成三股,白色人影如月影浮現,陳慎凝神細看,黑霧裏竟是紮着發髻的童子。
面色蒼白如紙,兩腮卻如塗抹了厚厚的胭脂般紅潤,偷襲的動作機械身影卻極為靈活,下手狠辣招招攻擊死穴。
虛晃一招,引得敵人刺向腰部賣出的破綻,身影微旋,一劍直直刺中其中一個童子的肩膀。
那小孩卻毫無所覺般,只朝着二人招招緊逼,甚至不顧他攻擊的動作,使得劍又深深刺進了幾分,卻連血都沒留出來。
碧綠的劍芒朝着被陳慎掣肘住的童子狠狠揮下去,陳慎眼皮一跳,心裏翻江倒海,卻也沒制止,生命從眼前流逝的多了,就算不習慣也麻木了。
他也只是芸芸衆生裏平凡的一修士,既想保命就得對手上的鮮血學會視而不見。
圓圓的腦袋咕嚕嚕滾去好遠,粘了灰塵的臉還挂着詭異的笑,葡萄般的眼珠直勾勾看着兩人。
陳慎這幾年也見過不少世面,倒也不怎麽害怕,只是那小孩身量和他家的胖侄子差不多,壓下心底的不忍他将視線轉在別處,眼底換上旁觀的情緒。
這一幕落在流樹眼裏,卻是陳慎對屍體不看一眼,還是那副何事都不在意的淡漠樣子。
對敵人心夠冷,看到屍體肩部不致命的傷口,不由眉頭一皺,只是到底下手不夠狠!
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