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深青道服男子英挺的卧蠶眉萎蔫下垂,兩條彎曲的毛毛蟲一如主人周身垂頭喪氣的氣場。
原本緊閉的門忽然被人從外面破開,投射進來的初夏陽光瞬間沖散了屋子裏沉重凝滞的氣氛。
屋內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門口。
緊接着深青道服男子那雙總是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驀地撕開好像粘在一起的眼角,大睜的眼眸閃過一絲精光。
下一秒,他就手舞足蹈對着掌門喊道:“就他了,非收徒不可的話,那就他了!”
掌門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皺起了眉頭:“流觞已是我的徒兒,不過若是你非她不可,她也有此意,倒也可行。”
誰知道深青道服男子頭搖得磕了五石散似的,大手利箭般一指陳慎的懷裏:“我說的是他!”
瞬間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他的懷裏,簡直比戳幾把刀子還難受。
陳慎抱着瘦骨嶙峋的小孩,雙手下意識緊了緊。
卧槽,陳哥不就是沾了土豪白幽的光闖了一下掌門的小閨房麽,哎哎,眼珠子快瞪出來了!老子只是來蹭經驗的!
掌門眉間的峰巒重重沉了下來,唇緊緊地抿着不悅的弧線,良久,才慢慢開口:“這是哪字輩的弟子?他的師父是哪個?”
其實不怪掌門脾氣大,實在是小孩的賣相太差了。
幹枯焦黃的頭發蓬在頭頂,雜草似的瘋長,白的滲人的臉色,就算五官再怎麽清秀也給不了人什麽好印象,更不用說瘦得沒二兩骨頭的小身板,像片紙輕飄飄貼在陳慎懷裏。
紫金袍無風自動,師弟眼看就要發飙,師兄也是鐵了心寸步不讓:“師弟早說過,一切依我心意!”
看清師兄眼底的堅持,原本已經鼓滿真氣的紫金袍到底還是無奈地輕揮:“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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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青道服男子像拐賣成功的人販子般笑得見牙不見眼,道了聲謝,就要從陳慎懷裏接過小孩。
就在此時,原本雙目緊閉的小孩忽然睜開長長的眼睫,黑黝黝的目光直直對上陳慎的眼睛。
瞬間有種被看透的錯覺,像是有雙無形的大手穿過人與人間的隔膜,直直地探向人心底最深處,毫不留情的撕開最隐秘角落裏的紗,人心底最想隐藏的東西立馬□□裸的晾曬在那雙眼睛前。
陳慎心頭一凜,簡直不相信那是個孩子的目光,或者說不相信那是個人的目光。
待他再仔細看去,那雙黑沉不見底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澄澈的目光薄得觸目可見。
似乎是進到陌生的地兒心裏沒有安全感,小孩別開對視的眼睛,怯懦地垂頭看向地面,纖長的睫毛下劃過碎冰流光,暖暖陽光也無法穿透,單薄的身影一時竟顯得有些冷漠。
卧槽,這是把以前四百度近視的毛病帶來了麽!老子剛雙目有神不久不要做四眼仔啊!
最終小孩掙紮着從陳慎懷裏下來,仿佛不習慣走路般一步步慢慢地來到深青道服男子身前,軟軟似乎還帶着奶香的童聲響起:“徒兒拜見師父!”
聽到這話,陳慎瞬間反應過來這小孩恐怕在進門前就是清醒的。
除了沒行跪拜禮,他的一舉一動都乖巧地緊。
小孩大概年歲太小不識禮數,也無可厚非,他的師父又是個好聽點說是不拘于禮數實際上就是個不着調之人,自然也不在意,反而親親熱熱領了小孩回去。
事情雖然了結,但未能滿意的掌門一腔暗火就沖着帶頭私自闖進來的白幽開炮了,而自稱是阻攔白師妹才闖進來的陳慎自然是被一通毫不客氣的誇獎。
最後陳慎就在白幽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毫發無損地退了場,小姑娘瞪得陳慎身心俱爽。
反正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虱子多了不怕咬,仇都結了也不差這點了。
掌門找出氣筒的熱情好像高壓氣槍裏的一把火,四十五度角明媚卻又蛋疼的憂傷不發洩出來會更年期提前的!
他是你爹,會特殊照顧你的,你還可以唱爸爸去哪兒讓掌門心軟啊!
哎呦,不要這樣看陳哥啦,小姑娘,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道理,你麻麻沒有教給你麽?
師兄選的徒弟雖然身子骨弱,但用靈識稍稍探尋便能感覺出是個骨骼清奇的好苗子,只是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揉揉額頭放下手中的宗門密卷,還是去瞧一眼吧。
踏進奉沱院,掌門就看見師兄斜着身子坐在老藤椅上,衣衫東倒西歪沒個正形。
只是當時連師父都放任他自流了,他也懶得操這個心了。
“師弟,你怎麽來我的小茅屋了?”
帆州道人微側着頭問道,翹起的二郎腿有節奏的一搖一晃,一點也沒意識到徒弟就站在藤椅旁邊,自己這個師傅怎麽也得收斂收斂。
“我來看看,你可予了這孩子道名?”
帆州道人砸了下嘴,搖頭晃腦地略思索了下,瞅到庭前的一顆棗子樹,棗樹上結的小棗都已經進了他的五髒府,現在光禿禿一片難看的緊。
他瞧得眼神一亮,沉吟一聲答道:“流字輩弟子,就叫他流樹罷!”
掌門自然也看到那顆歪脖子棗樹,頓時沉下了臉:“此事豈可兒戲,既然你選他做弟子,自是冥冥注定,天緣所起,不若就叫他流緣罷!”
本來還屬于黑戶的小孩就在掌門的一錘定音下有了正經戶口。
事情了結,掌門趁自己被師兄氣死之前揮袖離開,連杯熱茶也沒喝。
院子裏安靜下來,在藤椅上小憩的帆州道人忽然開口:“你覺得流樹這個名字怎麽樣?”
小孩并沒有被他詐屍般的動靜吓到,他的聲音安穩如坐禪:“尚可!”
睡得紅光滿面的帆州道人清了清沙啞的嗓子,仿佛覺得很好玩般說道:“他讓你叫流緣,咱偏不叫,就喚你流樹可好?
“随師傅心意。”
睜開眼,帆州道人猛地從藤椅上坐起身,手撫着小孩的頭發,精光割裂他眯起來的眼角,清亮的目光緊緊地盯住小孩蒼白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好個随我心意,只是真的是徒兒懂事聽話,還是……你根本就不在意!”
話落,眼睛放出的威壓有如實質,步步緊逼。
小孩似乎是被吓到般,縮着肩膀低頭認錯,只是羸弱的身子卻還是那般不卑不亢,站得筆直如松。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一只冰涼的大手捧起他的臉,接着就對上那雙眼神極為複雜的眸子。
“甭跟我裝,師弟說你跟我有緣,這話沒錯,天道言萬物皆有情,你我都是個人模樣,五髒六腑三魂七魄,卻獨獨少了那麽根情絲!咱們吶,都是做魔修的好料子啊!呵呵……”
小孩紋絲不動地站着,對他的話毫無反應,他也毫不在意。
“你師公當年一心扶持我做掌門,可是我曉得無心如我,怎會為沒有感情的死物舍棄自由鞠躬盡瘁,我到底是自私,連他老人家親□□代的遺言都沒遵守。我這般薄情是因為早些年受傷,換了顆石頭心,你卻是因為什麽?”
院子裏風大了些,棗樹上不多的葉子讓晚風又偷偷拽下幾片,兜着旋藏到兩人的身上發上,兩人間安靜靜卻是無人應答。
氣氛一瞬間尴尬,他卻毫不氣餒,或者說早已預料到不會有答案,深青道袍下擺墜地,他蹲下身子直視着小孩的眼睛,放佛要望進去:“我都把自己的陳年老底兜出來了,你也該說點掏心窩子的話了吧?別忘了你現在的小命可還攥在我手裏呢!”
小孩的眉頭死死地皺着,有戾氣盤旋在眉間,而遠方被錦緞般的落霞鋪滿的西面天穹,紅輪拖着沉緩的腳步墜入遠山。
天與地都驀地昏暗的一刻,他看到小孩幾乎只剩骨頭的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蒼白的嘴唇開合着。
“天生如此,我娘要留着那顆心去愛人,我就沒有了!”
小孩那雙霧氣彌漫的眼睛靜靜的看着他,卻像是在看一個銅鏡裏的虛影,面對面卻隔着兩個完全交錯的世界。
帆州道人臉上第一次有了正經的神色,直起腰來沖他招手,昏暗裏竟有幾分和藹的意味:“我們融不進充滿感情的世界,我教給你怎樣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那種有感情的生靈!你可願意?”
天上一道驚雷乍響,撕裂了黑暗的天幕,也覆蓋住小孩的回答。
噼裏啪啦連閃的白光照亮了兩人的臉,是同樣不正常的蒼白。
沒人知道那句至關重要的回答是什麽,只有那兩個一高一矮躲去廊下避雨的身影留在了那晚的夜色裏。
夜雨濺在修綸院剛剛修葺的烏木樓檐,開出一朵朵透明的花。
添茶研墨的弟子早被揮退,掌門放下手裏的門派事務冊子,輕抿了幾口放涼的茶,聽着屋外的雨聲愣了下,當年那人走的時候也是這般大雨滂沱吧。
懷念地望了陳慎現在居住的掬祺閣一會,轉身想要回房休息才想起還有一件事要處理,打開記載各代弟子的宗譜,找到流字輩那頁,在同是插班生的夏流觞旁邊寫下兩個字。
“流緣啊流緣,再等你等上一年,老子裝女人都要裝出神經病了!”
正在寝室裏無比糾結地捏着繡花針,卻再一次紮出血的陳慎黑着臉,差點要進入狂暴狀态了。
主角來到蒼梧被掌門收為弟子道號就叫流緣,也就是原身的師弟,可是現在他真是等得快崩潰了。
竟然還要繡出個百竹圖,自己流了二斤血尼瑪戳出來一百條爬行的長蟲吧,一口白牙咬得咯嘣作響,最作孽的是明天還要交作業!
雨滴不斷敲打着窗棂,在叮咚的水聲裏,再也抵不住睡意的陳慎拱進暖烘烘的粉紅小被窩。
老子反正要睡了,明天愛咋整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