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點都不想。
昙宗頂着一對死魚眼看向惠玚:“▼_▼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
惠玚翻身下馬,朝着昙宗眨眼笑笑:“離寺出走,前來投奔師弟的。”見昙宗一臉不信的樣子,他更加誠懇了幾分,“放心,寺院裏我都安排好了。”
昙宗盯着惠玚看。
惠玚被看了好一會兒,已經鎮定開口:“嗯,說起來,最近寺院裏管制嚴格多了。弟子們也都很想你,便托我過來看看你。”
昙宗沉默了。
惠玚頓了頓,又開口:“話說,有酒麽?好久沒喝了。”
昙宗:“……其實逃出來喝酒才是真目的?”
惠玚笑開了:“是啊。”
……應得真快。
昙宗将人領到了附近的酒樓,替惠玚點了酒。
惠玚見了,感嘆道:“師弟現在對這些都已經那麽熟絡了啊。想當初剛失憶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整天黏着大夥兒,想方設法融進大家。”
昙宗沒說什麽,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少林寺了,如今連問一聲好,都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惠玚拿着筷子敲擊着酒杯,不再說話。
一時間兩人竟像無話可說一般。
一直等酒上來後,昙宗才說道:“我想還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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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玚給自己斟上酒:“你跟我說沒有用,要說就自己去和方丈說。”
昙宗不管,繼續說:“我馬上要上戰場。是真的要動刀動槍,殺敵的。”
“嗯,看出來了。”惠玚抿了一口,“太子一個人,比少林寺那麽多人都重要?”問完,他看向昙宗,想要知道昙宗的第一反應。
昙宗搖頭:“不能比。太子重要,你們也一樣重要。但我如果不去,我會後悔。少林寺不缺我一個人。”
“太子也不缺你一個人。”惠玚說。
“不一樣。純粹為了李建成這一個人的喜怒哀樂而去幫他的,恐怕只有我一個。”昙宗難得認真一次,“但可以純粹為了少林寺的人,有你們很多。”
“方丈已經猜出你決定要還俗了。”惠玚笑道,“你要蓄發便蓄發吧。”
昙宗摸摸自己的腦袋,跟着笑了:“其實我倒還是習慣這樣光溜溜的。”
“有人陪着真好啊。”惠玚想起了自己的往事。
昙宗問:“你就是為了這事情來找我的?”
惠玚擠眉弄眼:“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昙宗疑惑看向他。
惠玚笑嘻嘻表示:“方丈說,我若是看到你以後,想要還俗,随時都可以還俗。少林寺也不差我一個。”
“……Σ(っ°Д°;)っ”昙宗吃驚地看着惠玚。
“其實随着那一片勉強安定下來後,很多僧人都跑出去還俗了,他們覺得世俗有奔頭了。反正活不去下了,又可以回到寺廟裏。這種人多得是。”惠玚說。
“那你呢?”昙宗問。
“我其實無所謂。一輩子待在少林寺挺好的,不用愁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麽都看開了。噢,就是沒酒喝不大好。”惠玚答道。
“還以為你要和我一起上戰場。”昙宗也不喝酒,趴在桌上。
“送行倒是可以,戰場就算了。我學武既不是為了功名利祿,也不是為了保家衛國。”惠玚仔細想了想,“也就想護着少林寺那幫小崽子們了。”
“嗯。”
“方丈已經在考慮,專門設立一類弟子,為俗家弟子。我估摸着你有生之年可以見到這一類弟子。”惠玚又補了一句。
(ー”ー)都決定還俗了好嘛!
喝完酒,惠玚扔了一堆東西給昙宗:“這些都是大家讓我帶給你的。”給完就直接溜了,昙宗攔都攔不住。
昙宗也沒細看這些東西,直接一個包裹打回去。
有些東西還是留在長安更好,看與不看,都是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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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出征。
數萬人軍人彙集在一起并不少見,但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人命如此脆弱,這數萬的軍人在戰場上,最後存活的不知能有多少。
天下一日未一統,百姓一日多煎熬。
昙宗又敬佩又憐憫望着自己面前的小隊,整齊的隊列,挺直的腰板,露出寒光的武器,懾人的雙眼,還有精良的盔甲。但這全副武裝下都是一張張年輕到胡子都未能蓄成的臉。最小的,才十四五歲。
二十弱冠,然二十未到,就要踏上生死未知征途的人,卻千千萬萬。
他将燃木棒朝蒼穹豎起:“只有天下一統,才能百姓安康。”
佛以慈悲為懷,只有根本上消除痛苦,那才是真正普度衆生。
“天下一統,百姓安康!”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如今的他有能力,也心甘情願,看着這些帶着憧憬的臉,他為什麽還要躲在李建成的身後。
“以殺止殺!”昙宗說完這句話,帶隊出發。
“以殺止殺!!”怒吼聲從隊列中擴散開去,這就是玄甲軍。
未開鞘,便已寒氣逼人。
整齊的踢踏聲,從始至終,沒有任何的雜音。
……
趕到目的地衛州,停下休整過後,昙宗和羅士信将玄甲軍拆分成兩組。李世民下令昙宗留在衛州,而羅士信守住洺水縣。
羅士信早已經征戰多年,他帶着靈憲守洺水縣也是衆人商量好的對策。
洺水縣的人早已經和劉黑闼間又貓膩,羅士信打算趁着這個好時機,來一個假死,并順利将靈憲往上推一把。
而劉黑闼若是拿下洺水縣,必然會據守洺州。這時候,李世民利用洺水,擺開陣型,困住劉黑闼,昙宗再率軍突襲劉黑闼的運糧部隊。
劉黑闼要麽拼死沖出洺州求得一條生路,要麽就活活餓死洺州,最好的結局自然就是劉黑闼能明白事理,果斷投降。
昙宗聽到這一系列計策的時候,簡直目瞪口呆。
這一環扣一環,稍有差池很可能就萬劫不複,卻着實是一個上上策。
尤其是已經暴露了羅士信,對着他們根本不掩飾自己的惡意,還補充了一點:“上游堵住洺水,如果他們真的沖出來,那就淹死他們。”
聽到這裏,昙宗突然很想回東宮抱住李建成的大腿:嘤,這個世界好可怕,貧僧還是想在家裏給你念念經,滾滾床。
可惜昙宗距離李建成太遠,兩人還沒有心有靈犀到這種程度,所以他只能憂傷的面對兩大兇神出謀劃策,不斷完善着他們的計劃。
世人常說計劃趕不上變化,但沒有計劃才是真可怕,而盡善盡美将計劃弄好,并還在諸多地方留有餘地,任将士們發揮的計劃估摸着就是頂級的可怕了。
事後,果不其然,羅士信功成身退假死成功,讓劉黑闼沒有絲毫懷疑入駐洺州。
一切都按照計劃有條理進行着,哪怕昙宗第一次帶着隊伍突襲去搶糧食事後,緊張得手心直冒汗,他也成功了。
昙宗帶着隊伍,面對着劉黑闼的運糧隊,一人一馬沖上前,身體先意識一步:“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
昙宗身後被埋在盔甲裏的衆将士:“……”
好在這個世上正常人居多,對方一看形勢不對,立馬将自己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護着糧草想轉移,而另一部分沖上來砍人。
護糧草的人再怎麽精銳,也比不上昙宗這一群精銳中的精銳。列好隊伍,直沖上前,靠着馬上的優勢,他們手上兵器如收割刀一般,一路割下諸多腦袋。
護糧草的隊形三兩下就被沖散,領頭的一見不對,當機立斷抛棄糧食,選擇了自己的性命,開始奪路狂奔。
戰場上逃跑,最不能幹的事情,便是将自己的後背露給敵人。
沖在最前的昙宗內心嘆息一口氣,燃木一動,便是朝着對方腦袋直劈而下。
腦袋開花。
“帶着糧草,撤。”昙宗打算一擊脫離,熟練得簡直不要不要的。
這邊搶糧草萬分順利,李世民那邊也是順風順水,順得不得了。
每天的日子就是兄弟們,走,去叫叫陣。什麽縮頭烏龜啊,什麽寶寶你行不行呀,什麽回家有沒有吃飯啊,恐怕奶都沒一口喝吧之類的。
駐守在洺州的那些将士牙都快咬碎了。
媽蛋沒飯吃是誰害的!糧食竟然送一次被劫一次,簡直不能忍!
劉黑闼被推上來做頭頭,自然不是被餓一下就會投降的類型,不能忍,于是就帶着兵打算出來跟李世民打架了。
李世民帶來的程咬金、秦瓊早就不耐煩只是單純的搶糧草了,兩人臉上都保持着相當亢奮的神情,就等對方沖過來。
戰場上,人如此之多,拼的就是裝備、陣型、謀略,若是有能鼓舞士氣的将士,那便是再好不過。
所以唐朝大軍真是興奮得不行,最近總是聽敗仗,這回終于要翻身打一個大大的勝仗了!
劉黑闼自然知道敵方士氣旺盛着,可他也沒辦法,只好鼓舞己方,表示沖出去就是一條生路,以此來激發将士最後的血性。
但他萬萬沒想到,帶着隊伍剛到洺水河中的時候,李世民的隊伍往後狂退。
等他發現時候,李世民的軍隊已經退的差不多了,而自己的軍隊在河中央。劉黑闼心裏咯噔,剛想開口有陷阱,可惜來不及了。
上游堤壩被毀,洺水洶湧撲來,直沖着劉黑闼數萬的士兵。
在安全處的李世民,見敵方隊形瞬間被沖散,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哼,和我們李家鬥,要不是我們三兄弟的目的并不單純,劉黑闼豈能活到現在。
按照心狠程度來評判的話,李世民恐怕還是比不過徹底放開了的兇神羅士信。假死後的羅士信混跡在玄甲軍裏,在戰場上沖來沖去,殺得眼都紅了。
洺水河不認人,洶湧而來,恍若要吞噬一切,就連唐軍也有不少來不及撤退的無辜将士被牽扯進去。
昙宗在這混亂的場合下,只能看到滿目的武器和血肉。好在空氣中的血腥氣,被洺水蓋去了些,才沒讓他如羅士信那般瘋魔。
同為玄甲軍的老好人秦瓊本以為昙宗會極度不适應這些兇殘的場面,一直有意無意想要護着點。
結果發現,真是想太多!
大師簡直适應能力杠杠的,別人都殺紅了眼,他還游刃有餘,雙目清澈!甚至一邊打,一邊嘴裏還很淡定念着佛經超度衆生!
于是秦瓊果斷放棄了昙宗,轉而繼續和自家兄弟程咬金一起對抗那些零散逃竄的敵人。
但事實上,昙宗其實一直都在一邊打,一邊只是單純碎碎念:“哎,打仗真的好辛苦。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你們怎麽都要妨礙我和太子過安穩日子呢,既然妨礙了那就去死吧……你去死,你也去死……”
有了信念的人,可真的是什麽事情都能做出來的。
于是這一場碾壓式的戰争就此結束。
等到最後整兵結束,總結的時候,李世民慨嘆:“竟然有一千多敵軍逃了啊。”
昙宗如同無骨一般懶洋洋癱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們死了上萬人了。”
“我大唐兒郎前陣死的人數,可一點沒比他們少。”李世民回道。
“……說得好像讓他們去送死的不是你一樣。”昙宗和李世民在這一次戰場上俨然已經混熟到不能再熟了。
昙宗表示,李世民就是個切開了連心肝都是黑的,偏偏外表上刷了層白的,完全徹底道貌岸然的家夥。
李世民聞言笑笑:“行軍打仗怎麽可能會不死人。我只是想要以最小的損失得到最大的利益。”
昙宗現在的思想在這些日子裏,已經被李家兄弟帶歪且以萬馬奔騰狀,拼死都已經拉不回了。
“哎……那些糟七糟八的事情都不要告訴我,我只想聽太子的消息。”昙宗眨眨眼,示意李世民趕快說點關于太子的事情,以安撫他的心靈。
李世民:“……大哥沒聯系你?”
昙宗簡直要以頭搶地來表示自己悲傷到憤慨的心情:“要是沒聯系就罷了,每次送去的信息都被正兒八經的戰事回複!連一句貼己的問候都沒有!”
李世民默,片刻後才開口:“……這,那你可以自己主動去問。”
……有用還用來找你?
兩人對視半響,同時嘆了口氣,李世民幽幽道:“你至少還有個正兒八經的回複,元吉要麽不回複,要麽就沒好話。”
同是天涯淪落人,昙宗只好坐直,誠懇給出建議:“不如,你去拉攏羅士信?他現在反正明面上的身份已經沒了,正好探聽消息。”
早就打起羅士信主意的李世民聽了這個建議,摸了摸自己下巴:“這主意倒是不錯。”
長安。
再一次與帝王溝通過的李建成走到宮殿口,自上而下望着大唐的臣子們。喜悅、擔憂、嘲諷、堅定、張狂、莫測,各式各樣的表情在每一張臉上。
他內心笑笑,面上斂去了所有的神色。
一場戰事,看盡人心。
這只是一個新的開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