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建成将所有的謀士都送走了,此刻他手裏拿着一張邀請函,臉上帶着悵惘。
剛剛收到消息,他的父親,這天下的帝王,已經處死窦建德了。山東那邊得到消息,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不是不理解在戰亂的時候要能下狠心,不是不理解身為帝王要決策,更要能讓朝廷上下趨于平衡對峙的狀态。
但還是心寒。
怎麽能不心寒呢。
李建成想到了李秀寧,她當年被父親抛下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此刻的自己一般,心寒到刺骨,幾乎快要站不住。
真是不知道身為一個女子,最後是如何做到在戰亂的時候,在被親生父親抛棄的時候,打拼下一片業績的。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麽?
她又是如何現在淡然出現在長安,還希望自己和李世民友好相處的呢?
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呢?
将全身的力氣都靠在了椅座上,李建成試圖理清自己的內心。如果自己來處理,會怎麽選擇呢?
如今秦王勢起,太子勢趨弱。山東可以束縛太子,秦王可以束縛太子,太子、秦王兩相争鬥後,帝王自然高枕無憂。
每一步都算得很好,甚至算好了自己的性格,哪怕心裏寒了,嘴裏苦了,也依舊會乖乖當一個好太子。
誘惑大了,人心會變。
帝王為了防止人心變化,就将兵戈直接放在了誘惑旁,正大光明告訴衆人:朕才是這大唐之主。
他能看懂,李世民自然也能看懂。
Advertisement
轉手就是一場邀約。
……
昙宗進房間的時候,就看到李建成閉着雙眼,窩在他自己的椅座上。
屋內沒有外人,昙宗不自覺放輕了自己的動作。
李建成最喜歡帶花帽子,昙宗見過他帶過幾次,如今這帽子卻似被主人遺棄了一般,被随意扔在了一旁。
長發沒有披散,卻也沒有早晨醒來時那般齊整。
當太子真的很累,既要考慮這天下,還要考慮這朝廷,被上上下下所有人盯着,稍一個錯誤就可能萬劫不複。
但當太子,就有着無上的榮耀,而那個寶座,更是給了太子走上至高峰的最便利渠道。當所有人都在你身下跪拜時,內心湧動的豪情就能将所有的辛勞都沖淡。
李建成不是昙宗,昙宗也不是李建成。
昙宗低頭吻了吻李建成的唇,理解你,卻不代表着認同你。
微微擡起眼睑,他看向李建成的臉。
Σ(っ°Д°;)っ大哥,你原來醒着啊!
本來就清醒的李建成,此刻睜開的眼裏卻透着點茫然,木愣愣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我家太子好像傻了,好捉急怎麽辦#
李建成的眼神只是混沌了片刻,便恢複了過來,他将邀請函遞到了昙宗面前:“世民讓我們明日去酒樓,他說只是兄弟間聚一聚。”
昙宗準備接過:“好好好,我陪你去。”
(劃掉)#關愛太子義不容辭#(劃掉)
李建成看着昙宗那一臉“好好好,你開心就好”的表情,一時間忍不住,直接把邀請函糊在了昙宗臉上。
不過爬了一次床,這是把自己當女子來看待了麽?!
莫名被糊一臉的昙宗也沒生氣,反而笑嘻嘻扯下了臉上的邀請函,扔到了一邊,讓它去和花帽子相親相愛了。
所謂的在一起,就是将對方生命中沉重的晦澀的部分一起接過來,而自己則負責為對方的生命添加上一份更輕松的部分。
所以書房游戲什麽的也是可以考慮的嘛……
過了許久之後,昙宗才驚醒:等等,我剛才好像是來報備神秘人來着的。
可惜這個許久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了。
……
李世民坐在靠窗的地方,有一下沒一下喝着自己杯中的酒,等着自家大哥的出現。從他的視角,可以直接看到樓下的街道,而樓下街道上的人,卻要仰頭才能發現他。
桌上還只是上了兩三個冷菜,只等客人到齊後,才開始正式上菜。
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了,李世民在內心惡意揣測,莫非自己的大哥終于要将自己不爽表現出來,幹脆來個遲到示威?
啊,還是比較喜歡假裝兄友弟恭時候的争鋒相對呢……
想着,他不禁呵笑一聲。
“嗯?”思維越轉越不對的李世民,終于在窗外看到了自家大哥的馬車,在離酒樓一段距離處便停了下來。
太子李建成沒有等侍從,自己從馬車上下來後,直接找着酒樓大門走來。
嗯,大哥的臉色很陰沉呢,李世民想,就是走路姿勢怎麽好像有些奇怪。
李建成剛下車,昙宗就也跟着下車,正兒八經跟在身後。
李世民挑了挑眉,起身将窗半合,然後回到位置上等李建成和昙宗上來。
推開門進來,李建成一言不發直接落座,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李世民。昙宗也目不斜視,直接坐到李建成旁邊。
李世民看了看自家大哥,又看了看昙宗,最後還是将視線轉向了自家大哥:“先上菜?”
李建成點了點頭。
李世民吩咐了下去,早已經備好的飯菜,以極快的速度擺了上來,不多,但能看出都是酒樓用了心思的。
讓手下的人都退了,屋內只餘下三人。
李世民正準備開口,李建成就先行發話:“慎言。”
“……呵。”李世民愣了下,真笑出了聲,“屋內都是自己人,屋外,大哥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
李建成瞥了李世民一眼,也不回話,反而開始吃起東西來。
昙宗自然跟李建成一派,眼觀鼻,鼻觀心,在李建成之後,也動起了筷子。
被忽略的李世民本還想客氣一下,這下便直接單刀直入:“這回山東的事情,我會插手。”
李建成的手頓了頓,擡頭看向李世民,想要說點什麽,想想卻又發現沒什麽好說,幹脆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
李世民見李建成這般淡定,抿了抿唇:“大哥你就不會覺得不甘麽?”
李建成這回并沒有擡頭:“我當初帶着全家一起逃亡的時候,覺得他是真的信任我的。”
“權勢是會改變人的。”李世民說,“你信他,敬他,他卻可能疑你,害你。所謂不背叛,只是誘惑的不夠罷了。”
“他生你,養你,便已經做足了一位為人父者所能做的一切。”李建成淡淡回話,“更何況他現在還是一位帝王。”
“那只要做了帝王,是不是就有了任意妄為的權力。”李世民死死盯着李建成。
這是陳述,而不是疑問。
一直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昙宗此刻問李世民:“秦王為什麽想要成為帝王呢?”
李建成和李世民聽到這話,心裏皆是咯噔。
有些話說不說出來,差別可是極大的。更何況此刻李建成還是穩穩當當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的。
李建成見到李世民吃癟,終于失笑看向昙宗,沒了出門時候的抑郁情緒:“你這是在給人瞎編排什麽?讓人誤會了怎麽辦。”
李世民看向昙宗,沒有正面回答,卻有了默認的意思:“沒有人能扛住如此大的誘惑。”
“有人成為帝王,是為了得到想要的至高權勢。有人成為帝王,是為了血脈裏的本就屬于他的責任。所謂能者居上,物競天擇,也再正常不過。”
正經不過三秒的昙宗,輕咳一聲:“話說,這就像山大王讓兩只猴子打架,誰贏了就讓誰就做山大王一般。猴子都信了,可山大王還是山大王,他還有一票其他小猴子做替補。”
“……”被比喻成猴子的李建成和李世民。
李世民腦筋一轉,忽然狂笑起來,大力拍了兩下自己大腿:“哈,好比喻。可不就是像被人看猴戲一樣。”
李建成唇角也帶着笑意。
兩兄弟此刻的眼神卻驚人化作一致,含着兇意——猴子既然本來就打算做山大王的,那麽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拉下山大王了。
只是直白表示一下的昙宗,反而腦子轉不過來了。
本來相互敵對的兩兄弟,在互相對視一眼後,非常有默契将所有的飯菜全部堆到了昙宗的面前,餘下的空間,反而開始用來當作謀劃合作的地方。
用完就被扔到一邊的昙宗,默默戳着面前的飯菜:貧僧只是不想浪費糧食,才不是插不進話,聽不懂戰略!
李世民本來一直在和李建成說着:“上回洛陽實屬無奈之舉,這回山東卻可以演上一場。”頓了一會兒又說到,“這回我去山東,昙宗大師就跟我一起去,還有李元吉。”
李建成斟酌一下:“嗯,本來我也想讓昙宗去的。”
“我想讓他帶一支隊。”李世民眯細雙眼,将自己的一張底牌透露給了自家大哥,“我最為重要的一支隊——玄甲軍。”
李建成聽到這隊伍,猶豫了。玄甲軍他也聽消息說過,可謂是李世民手上軍隊最大的倚仗,洛陽之事,這支隊伍出力極大,是真正精銳之師。
甚至可以說,李世民最重要的幾個武将,都已經歸入了這只隊伍中。
昙宗聽到自己的名字,湊了過來:“帶兵打仗?要殺人?”
“嗯,上一次和你比試過的人也被安排在這只隊伍裏,是我在洛陽時候就編排好的一支隊伍,擅長突襲。”
李世民介紹完自己的隊伍,以一種引誘的口吻道:“只有真正上了戰場,才能真正幫助太子,大師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昙宗下意識看向李建成。
李建成沒有說話,只是看向昙宗,這是個人抉擇命定方向的時候,他沒有權力幫昙宗去選擇。
昙宗摸了把自己的腦袋,光溜溜,沒有一根頭發。
他面對着李建成,笑道:“要說破戒,我早就已經破了無數的戒。所謂佛理,也就是要守住自己內心所認可的那佛理。”
“嗯。”李建成沒有張嘴,清晰又帶着愉悅的音調認同了昙宗的話。
“帶兵打仗,可不要小看一個和尚啊。”昙宗毫無疑問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