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風雨(下)
柏淩下了車,徑直走進雨幕後邊的柏家大宅。
“少爺好。”
見他回來的仆人紛紛停下手動的工作,向他彎腰問好。
“喊什麽少爺!”蒼勁的聲音從樓梯上方傳來。
他擡頭望向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老人一如既往地瞪着他。
“你還要讓我等多久?”老人說話的同時,除了給他推輪椅的管家,其他仆人都自覺地退下了。
“那個男人不現身我有什麽辦法?”
他的回嘴引來拐杖重重地敲向地面,一聲“咚”在偌大的門廳裏回蕩。
“別給我找借口也別給我拖時間。”老人俯視着站在樓梯下方的他,“別以為我不清楚你都在做什麽,一個女人就讓你忘了你母親所受的痛苦和絕望嗎?”
聽見對方提到自己的母親,柏淩的眸光黯了黯:“我沒忘。”
“沒忘就好。”老人,不,柏氏的創始人柏松,一個年輕時候在商界叱咤風雲,狂傲無情的男人如今卻為自己早逝的愛女紅了眼眶,“都是因為那個該死的男人,我囡囡才會走上絕路!只有将那男人也逼上絕路,只有這樣做才能告慰她在天之靈!”
柏松現在茍延殘喘地活着就是為了複仇,這是他臨死前唯一想做的事。
而執行這件事的人選必須是他。
讓兒子對父親複仇,這是一石二鳥,柏淩很清楚柏松打的算盤,他無所謂柏松的目的,只要他和他的目的一致就能合作。
雖然他報複那個男人理由和柏松不同,他并不是為了他母親。小時候他努力嘗試着讨好那個女人,想從她那裏得到一點點關愛,但事與願違。
他之所以答應和她一起死也不是出于愛,只是想把這條命還給她。如果說他對那個女人還有丁點感情,那丁點感情也在他“死”的那天随着意識中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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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活”着的他還是不是原來的他。
不過不重要,他“活”着,即使他對一切都喪失了興趣,可該做的事他還是會去做,比如報複那個抛妻棄子的男人。
他就像得到命令的機器,照着程序設計的那樣去行動。
至于他怎麽想,不重要。
“你真可悲。”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張嬌俏的朱顏,她說他可悲,他可悲嗎?
他問不出口,就算問出口,也沒人能回答。
“我聽說了你不僅要買一座海島,還要拿出三百億參與投資。”柏松帶着咳嗽的聲音拽回他飄遠的心緒。
“是。”他簡潔地說明,“釣魚需要餌。”
“嗯。”這回柏松倒是沒瞪他,反而了解他想做什麽似的點點頭,“如果餌料不夠多,還可以繼續加。”
他柏家最不缺的就是錢。
“明白。”他微微颔首。
“你想錢要女人,我都可以給你。”柏松警告他,“但你不能忘了正事。”
“我不想要什麽女人。”他這些年沒靠近過任何女人,除了……
“包括那個叫‘伊洛’的女人?”柏松銳利地眯起雙眸。
“她是鲶魚。”他輕描淡寫地比喻,“一條能擾亂局勢的鲶魚。”
“哼。”柏松冷哼一聲,“希望她擾亂的不是你的心。”
“……”
心?
他明明沒有這樣東西。
就算有,她會要嗎?
***
不會吧。
當看見下車的人是楚雲時,伊洛有些詫異。
這個家夥不回她電話,直接來找她了?
更叫伊洛驚訝的是,楚雲從下車到進屋以後,一句話也不說就坐在沙發上看着她,看得她寒毛直立。
這大小姐今兒唱的是哪出戲?
冒着大雨過來就這麽幹坐着看她,這位大小姐很閑嗎?伊洛盡力忽略背後傳來的視線,專心站在洗手臺前洗着吃得油膩膩的雙手。
等洗完手,取下架子上的毛巾擦幹後,她才優雅地邁步走到楚雲對面的沙發坐下。
“我說你要盯着我看多久?”伊洛拿起茶幾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楚雲像聽不見她的問話,依舊目光幽冷地盯着她。
伊洛一邊喝着水,一邊擡手摸了摸臉,她開始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了什麽奇怪東西,不然楚雲幹嘛這樣瞧着她?
楚雲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接着不明白似的說:‘你除了臉和身材還不錯,也沒特別的長處,你到底是怎麽勾引那些男人的?”
“咳咳咳咳……”楚雲的話讓伊洛被水嗆到地咳嗽起來。
敢情這位大小姐冒雨來這兒就是為了問她這個?
伊洛抽出一張放在茶幾上的紙巾,輕輕抹了抹嘴:“你是想知道還是……”
纖指将紙巾揉成一團,她将紙巾團扔進沙發旁邊的垃圾桶裏,然後她起身走向楚雲。兩手撐在沙發背上,她微微前傾身子湊近坐着的楚雲,泛水的眸子夾雜絲絲魅惑:“想學?”
在楚雲回答前,伊洛注意到她左臉頰微微紅腫:“你這是……”
伊洛說着伸手觸摸楚雲的臉頰,但還沒碰到她的臉,就被她揮手格開。
“別碰我。”楚雲沉下臉,眼底的厭惡之情幾乎快滿了出來。
摸着被拍紅的手背,伊洛有些生氣,說話也開始夾槍帶棒:“楚大小姐我真好奇你是吃什麽長大的,脾氣這麽大?”
楚雲冷哼一聲地撇過臉。
“你有本事找讓你受委屈的人撒氣,幹嘛沖我這個無辜的人發火。”伊洛沒好氣地站直。
聽見她抱怨,楚雲倏地轉過臉,注視她的目光比先前更冷了幾分:“你無辜?”
“我…怎麽不無辜了?”看到楚雲站起來,伊洛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你以為是誰造成這種局面?”楚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拽向自己,“如果你當初沒有出現,如果你沒接近我哥,我……”
聽到這兒,伊洛想不明白楚雲突然發瘋的理由都難。
“你以為我就願意當初發生那種事嗎?”她譏诮地說,“像你這種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大小姐是不會理解我這種小人物。”
“對,我是不理解。”楚雲收緊手上的力道,“我不理解你為什麽要傷害一個愛你的男人,将他的心棄之如敝屐!”
疼痛令伊洛皺眉,但她嘴上仍然不甘示弱地諷刺道:“所以你楚大小姐是替你哥來興師問罪嗎?你可真是一個好妹妹呢!可惜,不曉得你哥哥領不領你的情。”
伊洛早就知道楚尋和楚雲沒有血緣關系,楚雲如果戀慕楚尋也不是一件稀奇事兒,只是還有一件事她不知道。
“你不配提我哥!”
楚雲揚起手,一個巴掌甩向伊洛的右臉。
挨了一巴掌的伊洛當機立斷地擡手甩回一巴掌。
打架,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她父親一直教育她不能打架,可有時候不是她想打架,而是對方先來挑釁她。
“伊洛是壞小孩,所以才沒媽媽!”
“你長得就像專門勾引男人的賤貨!”
“不喝酒,你就脫!”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話,她從未忘記過,她打的就是這些人。以前父親在的時候,她會掩飾一下傷口,但現在她就算受傷被人瞧見也沒關系。
是,應該是沒關系,可總有多管閑事的人來“關心”她。
“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那個叫“楚尋”的男人主動靠近了她。
那一晚她因為和酒客打了一架,渾身是傷,衣服也被扯破了。當天的工資全賠了,她只能一瘸一拐地步行回校外的公寓。
她不住校是她要上夜班,結果學校裏的同學卻偷偷傳她在做小姐。
她沒做小姐,她是在酒吧裏做賣酒妹,當然這也是學校不允許的打工。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學業、打工兩頭兼顧不被人發現,結果呢,她好巧不巧教他撞見了。
孽緣,都是孽緣。
“我壓根就不想遇見你哥!”
在楚雲回擊前,伊洛扯住她頭發将她按向沙發。
她是真的讨厭楚雲,也真的讨厭楚尋。
那個男人太優秀了,年紀輕輕就當上助教,他溫和儒雅充滿陽光,襯得滿身陰暗的她尤為窘迫。
若他只是學識出衆、受人歡迎倒也罷了,她最多敬而遠之,可他偏偏是楚家人,和楚雲一樣的楚家人。
伊洛俯視着被她壓在沙發上的楚雲,這位大小姐大概是平生第一次衣冠不整地被人按住,那張清秀可人的嬌顏此刻布滿錯愕與憤怒。人生在世嘛,總要有許許多多第一次體驗,她毫不介意自己做楚雲的“第一次”。
然而就在她揚手要給楚雲一巴掌時,屋外忽地炸開一聲雷。緊接着屋內的燈光在一陣閃爍之後驟然熄滅。
原本還燈火通明的屋子霎時陷入冷寂的黑暗中。
漆黑的屋內,仿佛只能聽見她和楚雲的呼吸聲。她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是因為突然停電,而是在停電之前,她看到了被她扯開的內襯裏露出楚雲平坦的胸膛。
“……”
仍坐在楚雲身上的伊洛放下了手,她難掩吃驚地開口:“你…是男人?”
陰影裏,楚雲仰視着伊洛,他壓抑着怒火和另一團不知名的熾火,咬牙切齒地反問:“是又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