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手術并不像他說的不會太疼，因為胎兒已經四個月了，需要發動宮縮然後進行引産術，整個過程是痛苦的。
他并不在身邊，說今天安排了幾臺手術必須要做，而且他人就在醫院裏，需要的時候同事自然會找他，再說，在他眼裏，這只是一個小手術。
身體上的疼痛，其實她是可以忍受的，讓她不能忍受的，是心理上對于胎兒的愧疚感，它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
但是，她又想，如果來到這個世界要像她這樣承受生命中的痛苦和窒息，或許，不來到這個世界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說來說去，還是她太沒有用。
只是主治醫生和她說的話，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說：“你也別太傷心，畸形的胎兒生下來，并不是好的選擇，況且你們還年輕，過段時間等你恢複了，還可以再要。”
哦，原來不是因為是女胎，他為什麽不跟自己說呢。
“馬上要評主任醫師了，所以李醫生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有不好的表現，你別怪他，這個手術也是相對安全的，他也沒有必要一直在外面等着。”主治醫生的關系應該和陸超很好，在幫陸超跟她解釋。
陸超是從來不會解釋的。
如果今天主治醫生不跟她說胎兒是畸形的，她根本不會知道，檢查單一向是陸超在醫院拿的，幾乎沒怎麽給她看過，也幾乎沒怎麽跟她說過。
她問起來，他就只有一句話，“我是個醫生，你不用操心這些。”
她誤解他了，她又在心裏想，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每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她都會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
出院後，趙梅聽到說要請保姆，大發雷霆，叫喊着說保姆難道有我盡心嗎？她怎麽就這樣嬌貴，引個産還要請個保姆來伺候，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再說了，一個家就你一個人在賺錢，還要花錢去請保姆，怎麽就這麽作呢……
她擡眼去看陸超的表情，他顯然已經在趙梅的大喊大叫之下完全不想管這個事了，這種雞皮蒜毛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費精力。
他摸着她的頭說：“找保姆需要時間，這幾天就先讓媽媽過來照應你。”
他說過的話不會改，她想說要不我回娘家住幾天，但是想到哥哥和嫂子，媽媽肯定也不會讓她回去的，即使勉強同意她回去了，心裏也一定不高興，到時候肯定會給娘家帶來更多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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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着眼睛想，天底下這樣多的婆媳都住在一起，為什麽只有她連半刻也不想和婆婆趙梅一起待，一想到要和她相處許多天，心裏就十分煎熬，她是不是真的很矯情。
她終于還是小聲說：“你答應過我的。”
他按了按額頭，很麻煩的看着她，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去書房繼續查文獻寫論文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麻煩，他那樣忙還要他操心這種事。
白天，就剩她和趙梅兩個人在家，因為在醫院又是打針又是吃藥的沒睡好，做完手術後人也很虛，回來後她睡得很沉，然後被一聲重重的水杯碰撞桌面的聲音驚醒了，入目是趙梅犀利的臉，她于睡意朦胧中聽見她的叨叨：
“我們那會兒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去洗衣服了，哪裏有這樣好的命，引個産就有人伺候。”
其實對于他們家的過去，她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約聽陸超提起他爸媽離婚的時候，爸爸做生意已經賺到了一些錢，現在趙梅住的房子，就是離婚的時候分到的，當然還分到了一半的存款，所以日子還算過得去。
想來他爸爸做生意之前，家裏應該也苦過一段時間吧，要不然趙梅怎麽會說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去洗衣服了呢。
那個時代的人那樣苦不也過來了嗎？為什麽偏偏就她這樣矯情呢。
這兩天聽趙梅有意無意的說了很多，她一聲也沒有吭。早上和中午為了方便，趙梅都是簡單下的面條，只有晚上會做幾個硬菜，煲點湯。
劉潔夾了一塊肉，剛放到嘴裏，趙梅說：“醫生交代你要吃清淡些。”
一整天的清湯寡面她都沒什麽食欲，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吃肉，已經很久沒有對肉有過這樣的渴望。
她擡頭看了一眼陸超，陸超的眉頭皺了一下，對趙梅說：“她現在需要補充營養，清淡的意思并不是不要吃肉，別放辛辣，烹饪方式清淡些就好，這些我不是早說過麽？”
趙梅開始找補，說：“我知道，中午就炖了雞湯，她也沒喝。”
劉潔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去看趙梅，中午什麽時候有雞湯了？
趙梅沒有理會她驚訝的眼神，繼續說：“家裏又不是缺錢，難道我連吃的東西也會克扣她麽？”
劉潔想說中午并沒有雞湯，趙梅打開湯碗蓋子，說：“這是中午煲的，她沒喝，所以晚上熱了一下拿出來，還是一整只雞呢……”
陸超沒有再說什麽了，原本他也還在想着那些病例和論文的事情。
以前的劉潔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了一塊肉，一只雞委屈，這真是太可笑了，她也不是沒有過過苦日子，但那時候日子再苦，和現在的感受卻天差地別。
她放下筷子，進了房間。
他從書房回到房間已經很晚了，她有很多話想說，但看了眼他疲憊的神色，幾千幾萬句話都只化作一句話：
“明天讓媽媽不用來了，我自己可以。”
她早知道他會把找保姆的事忘得精光，沒有保姆也沒有關系，她現在只求不要看到趙梅。
人都說尊老愛幼，為什麽自己做不到尊趙梅的老？光跟她相處想要維持表面上的和諧，她已經用盡了全部力氣去忍。
他躺下來摟住了她，聲音帶點困意：“這麽瘦，你現在還虛着，讓媽過來照顧一段時間，我放心點。”
他的話從來是不容反駁，反駁也沒有用。
她在黑暗中想，就當自己今天晚上已經死了，明天是重獲新生吧。
第二日早上和中午依舊是清湯寡面，劉潔在手機上看着外賣軟件中的美食，腦海中現出她點外賣後，晚上趙梅撒潑吵鬧的畫面來，她從外賣軟件中退了出來。
趙梅說了，她們以前，一塊豆腐乳都可以吃兩碗飯，怎麽到她身上了，就這樣也不吃那樣也不吃了？
媽媽和大嫂兩個人來看她，趙梅又十分熱情的招待，又是要留她們吃飯，又是洗水果切水果，臨了話裏話外都是她十分挑嘴，又說現在的年輕人不比她們以前，她小心翼翼的不知道該怎麽伺候才好。
臨走的時候媽媽叮囑她：“你婆婆能來照顧你已經很好了，別太挑三揀四的讓老人家難做。”
她說：“媽，我也覺得我婆婆很難做，我想回你們那裏住幾天，可以嗎？”
媽媽立馬轉頭去看她嫂子王筝，見她嫂子眼睛看着天花板沒有說話，她臉上現出為難的神情來，說：“小胖幼兒園快要放假了，你過去我們那裏，一是小孩子鬧得你沒辦法靜養，二是你媽我帶孩子精力有限，也照顧不好你，你在家裏有你婆婆照應，比去我們那裏好，我們也放心。”
她沒有再說話。
晚上陸超回來了，趙梅開始在餐桌上“無意”間說起今天親家母來，說劉潔想要回娘家去住幾天，想來是嫌棄她照應得不好，就是照應得不好，也應該當面跟她說，這樣子在她媽面前說要回娘家，是幾個意思呢？這讓她實在是十分為難，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陸超難得在餐桌上幫她辯解了一句，他說：“媽，你別多想，劉潔不是這個意思。”
她坐在他旁邊，沒有說話，心裏想，不，我就是那個意思，我确确實實就是那個意思。
晚上，她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看了眼身邊摟着她熟睡的男人，在心裏思來想去，還是于黑暗中摸出手機，打開微信聯系她的大學室友孫芳。
劉潔：有個事想找你幫忙。
孫芳的信息回得很快。
孫芳：大美女，什麽事？說吧……
劉潔：我方便過去你那裏住幾天嗎？
孫芳：？？？
孫芳：和你家醋王吵架了？
孫芳：我看他一向很寵你，不像會和你吵架的樣子啊……
孫芳：你過來我這裏住，我會不會像上次送你回家的同事一樣被他打啊？？
孫芳：我是個女的，他應該不會吃醋吧？？
劉潔：方便嗎？
孫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要離家出走這麽嚴重？
孫芳：你家醋王又要幹事業還要操心他的小妻子離家出走，有點慘诶……
她已經完全不想和孫芳聊下去了，但是想到趙梅的臉，她還是又發了一條：
劉潔：到底方不方便？
孫芳：……，行行行，但是到時候你家醋王打電話給我，我只能如實說，你也知道你家醋王有多可怕，我可不敢跟他撒謊……
劉潔：那你明天把鑰匙放外面鞋盒裏，我自己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