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家有郎(八)修文
陳暮雪掙紮着想坐起來,被白允南一把按住,他仿若沒看見門口站着的易微,低聲安撫陳暮雪:“別動,一不小心再扭傷,是會影響以後走路的”。
陳暮雪哪裏顧得這些,只想縮手趕緊掙開他。
白允南并沒有松開陳暮雪,依舊自顧自道:“按着我的方子吃藥,靜養一段日子,保證你的腿恢複如初”。
他對易微的故意忽視,以及和陳暮雪刻意的親昵,都讓當場的氣氛更加尴尬。
易微忍無可忍,朝身後家丁揮手:“把他請出去!”
白允南聽到幾個家丁匆匆的腳步聲,不屑一笑,松開陳暮雪的胳膊,有條不紊背起旁邊的藥箱,悠然地往門口走。
走過易微時,他故意停了下:“我自己會走,陳夫人”。
易微橫白允南一眼,冷聲道:“白允南,陳家永遠不歡迎你”。
白允南淡聲道:“是沒有陳老爺的陳家不歡迎我”。
易微的臉頓時白了三分,也顧不得其他了:“來人!把他趕出去!”
白允南闊步走了出去,還沒踏出院子,就聽到身後傳來易微暴怒的聲音。
“是誰讓他進院子的!”
房內無人敢應答,易微的目光最終鎖在陳暮雪身上,她揮手遣散屋內其餘人,慢步靠近陳暮雪。
陳暮雪擡頭看着易微,想要解釋,卻被她的眼神刺得生疼。
易微眼神和語氣都頗為諷刺:“怎麽,你是不是後悔當初沒跟他跑?”
陳暮雪痛苦地閉上眼,知道易微接下來還有更難聽的話等着自己。即使現在他已經走出來了,和白允南毫無瓜葛,但易微沒有,苦苦糾纏其中,無法自解。
易微緊緊抓住陳暮雪胳膊:“你要知道,我是默許你們走的,是他不要你,不願意抛棄這裏的一切跟你走,你怎麽就這麽不要臉,纏着人家,纏到家裏來私會,賤不賤啊?”
陳暮雪一張臉毫無血色,搖頭:“阿娘,不是我”。
“啪!”
易微不聽他的狡辯,一巴掌揮到他臉上,憤恨轉身:“你就給我在家裏呆着,沒有我的允許,哪都別想去!”
鎮水村。
時間如流水,日子照舊如常,一晃半月過去,李月來在家除了讀書就是睡覺。
吃過早飯魏香雲和李文昌下田去了,天氣尚好,是個晴日,他抱着一本書在院子外面曬太陽,打瞌睡,旁邊石桌上放着魏香雲擺的果子、茶水和雞蛋。
迷迷糊糊似在夢中,李月來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喊。
“月來!”
李家的門被拍得啪啪作響。
沒拍多久,李月來就被吵醒,他立即睜開眼,聽出是何翌的聲音,放下書往大門口走,随手握了個雞蛋。
“快點兒開門,月來!”何翌的聲音裏是藏不住的興奮。
“來了來了”,竟然這麽着急,聽得李月來有一絲疑惑,他兩步并做三步邁到門口開門。
“月來”,何翌開心地叫了他一聲,剛欲繼續說話,李月來伸手把剛剝好的雞蛋塞到他嘴裏,堵住他的嘴:“什麽事兒,這麽激動?”。
“我....唔”,何翌着急想給李月來說話,狼吞虎咽差點噎住。
李月來給他拍背順氣道:“別着急啊,慢慢說,能辦到的,爺都滿足”。
何翌好不容易把雞蛋咽下去,清清嗓子:“我爹給我說了門親,我想去看看她,你陪我去,成不?”
李月來愣了一下,半晌道:“你爹怎麽想起給你說親了?”
何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道:“不知道,但我爹說恩娘長得可漂亮了,人也溫柔賢惠,我就想去見見”。
李月來從未見何翌談到哪個姑娘這般害羞過,有些意外,也忍不住好奇這位姑娘到底是什麽模樣。
他問道:“哪兒的姑娘?”
“風荷鄉的,叫劉恩娘”。
李月來的目光從何翌身上移開:“你去年還說要是遇不到喜歡的姑娘,咱倆一輩子打光棍兒,這麽快就食言了?”
“這回不一樣”,說到劉家姑娘,何翌光是想想,臉就紅起來:“我見過她,相貌性子都招人喜歡”。
“既然見過,為什麽叫我陪你去”。
何翌見他不樂意,拍拍他胳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自然想叫你也見見,我請你去風荷鄉最貴的酒樓喝酒,成不成?”
李月來搖頭,轉身往往回走:“大早上喝什麽酒,我要讀書。”
何翌一把拉住李月來:“你讀不讀書,我還不知道?去吧,啊,那地方可貴了,錯過這回,可指不定下次是什麽時候了”。
李月來站住腳,有一瞬的沉默,他思索片刻,點頭道:“等我一下”。
他回到卧房,打開床底下的一個盒子,摸出一塊玉放到袖中,才和何翌出門。
時隔半月,再次來到風荷鄉,千想萬想沒料到竟是陪何翌去相姑娘。
二人走到風荷鄉入口的石門,底下那塊大石頭已經不見了。
李月來擡頭打量石門,上回來是背富家公子,怎麽着做苦力也賺了十兩銀子。這一回是陪何翌找姑娘,他的心中五味雜陳。
過了石門,風荷鄉基本都鋪的石板路,道路兩邊小商販們擺了兩條長長的隊伍,十分熱鬧。
何翌邊走邊看,十分感慨道:“風荷鄉到底和咱們村兒不一樣,大上午的就這麽熱鬧”。
李月來瞅何翌一臉土包子像,嘲道:“你又不是第一回來”。
“那不一樣”,何翌搖頭,他現在是心情好,看什麽都是美滋滋的:“不知道劉姑娘嫁到咱們村兒以後能不能習慣,咱們那兒可沒啥逛的”。
李月來對兩旁的熱鬧景象沒什麽興趣:“能有什麽不習慣的,要是有,你收拾她幾回就聽話了”。
何翌側頭瞪李月來:“誰打媳婦兒啊,我心疼還來不及,可憐她跟着我受苦”。
“何翌,你給我打住,你少講這些酸言酸語”。
何翌悶笑一聲,指着前方一處頗大的院落道:“她就在裏面當差”。
門匾上寫着劉府,是風荷鄉鄉大夫的家。
“你等我會兒,”他拍了李月來胳膊,直奔院子劉府門口。
李月來遠遠看着,不知何翌同守門的說了什麽,沒一會兒,府內跑出來一個包着藍色頭巾的女子,一張小臉清清秀秀的,看裝扮,像是一個廚娘。
一起長大的知己至交,如今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好像也只有自己固執地守在原地,守着一個不可能的願望。
何翌見色忘義,和恩娘聊得眉飛色舞,一時忘了身後陪他來的李月來。
李月來在遠處看二人交頭接耳,十分心煩,真不如讓他回去讀書。
他無聊地默背《孟子勸學》,背來背去反複都是第一句“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這好像是他背書的慣例,永遠記得最熟的是第一句,學習進度永遠也是第一句。
不知不覺目光又溜到何翌和劉恩娘身上,遠處的劉恩娘不知聽何翌說了什麽葷話,惹得臉頰緋紅。
李月來冷哼一聲,這人整日打棺材,沒想到撩起姑娘來這麽會。
大約一炷香後,他實在是等不住了,大步走過去打斷道:“何翌,不是說去吃飯麽,咱們邊吃邊聊,別讓劉姑娘餓肚子”。
何翌聽到身後李月來的聲音,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得意忘形,竟把他給忘了,連忙轉身向劉恩娘介紹:“恩娘,這是我最好的兄弟李月來,”說罷,又對李月來道:“這位是恩娘”。
李月來瞧了一眼劉恩娘,點頭問好:“劉姑娘好”。
劉恩娘也看向李月來,沒想到何翌有位這般俊朗的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李公子好”。
何翌得了提醒,溫聲問劉恩娘:“快晌午了,咱們去吃飯可好?”
劉恩娘搖搖頭:“我手頭還要忙一會兒才能得空,要不你們先去吧”。
“沒事兒,我等你”,何翌當機擺手,一邊對李月來說:“你先去百悅酒樓點菜,我和恩娘稍後就到”。
李月來:“.....”。
他就不礙二位眼了,轉身道:“行吧,我先去”。
李月來自己孤單地踏上了覓食之路。
不過他在街上閑晃,沒一會兒就看到金閃閃的“百悅酒樓”招牌,三層木制獨樓和旁邊的小商小販格格不入。
百悅酒樓是風荷鄉數一數二的樓子,在枯嶺無人不知其響當當的名聲,吃飯住店一應俱全服務。
站在門口的小二打量李月來兩眼,喊道:“客官,是吃飯還是住店?”
吃飯睡覺的地方,來者是客,賺的是銀子而非貴賤。
百悅酒樓以枯嶺第一酒樓自居,興許別人第一回進店會生出些距離感,但李月來不會,他深谙這些虛虛繞繞背後,本質上都是營造噱頭,賺錢而已。
他雙手背後,大步走進去,只消幾眼,便弄清楚酒樓布局。
三層樓,每層左右兩個樓梯,右邊樓梯帶上去的是靠窗位置,客人能看到熱鬧的街市,左邊是隐蔽些的朝向。左邊樓梯上鋪的是團花地毯,不同于左邊的素色地毯。
“客官,您…”。
李月來直接踏上團花地毯:“要個靠窗的雅間”。
反正是何翌出錢,他現在和旁的姑娘你侬我侬,合該挨宰一頓。想是這樣想,身上那塊玉當了也能換幾十兩銀子,就當恭賀何翌告別單身吧。
“好咧”,小二一聽要雅間,快步走到李月來左前方,推開花格木門:“客官裏面請”。
李月來“嗯”了一聲,端正走到窗邊坐下。
小二把菜單遞給李月來:“公子要吃些什麽?前兩頁都是咱們百悅酒樓的當家菜,您可以嘗嘗”。
李月來随意翻了幾頁,被上面的菜名一時弄得有些無語。
翡翠白玉湯,二百文。
就是青菜豆腐湯。
炙茼蒿魚,四百文。
火燒哈蟆,六百文。
???
看不出來風荷鄉的百姓口味還挺重。
又随眼看了幾道菜,只能說是佩服百悅酒樓取菜名的人天賦異禀。
不過這回出來吃菜倒是其次,他直接翻到寫酒水的一頁上。
寒潭香,一兩
屠蘇,二兩
荷花蕊,七兩
太禧白,十二兩
金莖露,十六兩
…
李月來點了五六個菜,又道:“先上五壇太禧白”。
小二收回菜單,笑道:“一看客官您就是會喝酒的,您稍等”。
說罷,他轉身出去了。沒一會兒,五壇太禧白先端進來,小二放下一碟油炸花生米,給李月來滿上一杯酒:“您先品品,菜馬上就來。”
李月來點了點頭,等小二出去掩上門後,他把酒杯撤開,用瓷碗倒酒豪飲,一邊欣賞街上熱鬧的情景。
太禧白是真的烈,不知喝到第幾杯了,李月來搖搖醉醺醺的腦袋,聽着街上鼎沸的人聲,有些失神發愣。
突然,他目光掃到酒樓門口漸漸停下來的一輛馬車,馬車四角都鑲着寶紅戲珠。
酒樓門口站着的人迅速跑出來,在下車處放了一個包棉矮凳。
此乃何人,竟有這等待遇,讓李月來對裏面的人産生好奇。
不消片刻,一個錦白玉袍的男人掀開車簾,緩緩彎腰走出,踩到包棉矮凳上,他低着頭,看不清臉。
男人出來後,身後又迅速蹿出個小厮扶他。
李月來定睛再看,側身相扶的小厮眼熟得很,不是那日山中潑辣小厮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