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家有郎(五)
李月來冷眼旁觀主仆二人:“銀子我暫且不要,你不道歉,我就把你扔回去”。
聽罷,陳暮雪擡頭,眼神似有震驚,再到冷漠,盯着李月來啞聲道:“救命之恩,感激不盡,但我說過,斑頭翠鳥确實是我入畫在先”。
“你是覺得我不會真的把你丢回坑裏?”李月來靠近幾步,居高臨下望着他,想在氣勢上壓倒一籌。
收拾這兩個傷殘瘦弱,他還不在話下:“你們做賊似地躲在樹後不吭聲,看我把它抓到手,然後又騙我把它放了,這是什麽道理?”
騙人确實不占理,陳暮雪眼裏的寒光洩了一半,側頭對陳瓊道:“你剛才答應給他多少銀子,現在雙倍給他”。
“公子,不能這麽縱着他”,陳瓊壓低聲音在陳暮雪耳旁道。
即使是落了弱勢,陳暮雪臉上依舊一副毫不求人的模樣,下巴微挑着,準備随時發號施令一樣。李月來瞧了幾眼,從最開始的反感莫名生出幾分好奇,若是這樣的人低三下四會是什麽情形。
李月來轉念道:“行,斑頭翠鳥的事先放一放,我只問你,有錢是不是就可以言而無信?”
陳暮雪和李月來四目相對:“自然不是”。
“你和他是一起的,”李月來用下巴點了點陳瓊,“他答應如果我救你,你就給我道歉,現在我救你上來了,是不是該實現承諾?”
陳暮雪頓了片刻,道:“騙你鳥已經死了,是我不對,我向你賠不是,但我依舊認為你不該抓那只斑頭翠鳥”。
說到這份兒上,李月來覺得是這人的極限了,于是退一步:“你我觀念不能強求一致,但你該對騙我道歉,早點這樣何必讓我把話說得這麽難聽”。
言罷,他見主仆二人不吭聲,伸出手:“行了,給錢吧”。
陳瓊在一旁拒絕道:“暫且不行”。
李月來的目光移向陳瓊:“你什麽意思?”
“我家公子的腿走不得路,你送我們回去,給你雙倍銀子。”
陳暮雪站都站不起來,若強行拖回去,留下殘疾,陳瓊覺得自己會被易微生吞活剝的。
“怎麽送?他那麽沉,我可背不動”,李月來掃了一眼陳暮雪。
“這兒離風荷鄉不是很遠,你也不用送到家,到風荷鄉口就行”。
沒等李月來回答,陳暮雪又開始奮力想撐起來,對陳瓊道:“不必,我們自己回去,你把銀子給他”。
聽罷,李月來在心底笑了笑。
他最喜歡別人既不樂意,又無能為力的樣子。
你不想我送,我就偏要送。
“公子,你的腿.....”。
“送佛送到西,我好人做到底”,李月來打斷陳瓊,往陳暮雪面前一蹲,寬大的後背對着他:“上來”。
陳暮雪盯着這個陌生男人的後背,一動沒動。
“我可以自...诶!”
他話沒說完,抑制不住驚呼出聲。
只見李月來拉起他的胳膊往自己背後招呼。
“那就送到風荷鄉口吧”,李月來死死按住陳暮雪掙紮的腰和屁股,回頭看了陳瓊一眼,他這個身板兒估計背不了半裏路就得累垮:“待會兒可別賴賬”。
陳瓊連忙扶住陳暮雪:“我們家從不欠人錢”。
“那就好,反正我這個人最願意助人為樂”。
陳暮雪在他背上動了動:“…”。
陳瓊內心一條黑線。
他看這人是最擅長:趁火打劫!趁機敲詐!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陳瓊把自己跟陳暮雪學的成語都用上了,覺得這些詞用到李月來身上貼切得緊。
陳暮雪後背有陳瓊架着,身體盡量和李月來保持距間隙,沒有貼得很緊,環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懸空着。
李月來側頭瞅瞅不遠處地上的箱子,對陳瓊道:“那些不要了?”
那一堆都是陳暮雪作畫的工具,平日珍視的很,陳瓊差點忘了陳暮雪的這些寶貝,聽罷,匆忙松開陳暮雪,叮囑道:“公子,你扶好啊”,一邊跑過去吭哧吭哧提起箱子往背上跨。
箱子有些重,壓得陳瓊跟不上李月來的步伐,微微落後幾步,他在後邊好生勸陳暮雪道:“公子,咱們就讓他背一段路,到了風荷鄉口再把你放下來就是,你別擔心,有我在”。
李月來聽陳瓊這語氣,有些好笑,好像讓自己送他們回去實在是逼不得已的選擇。不過這陳瓊看着像孩子,說話到有幾分大人模樣。
陳瓊從小伴着陳暮雪長大,性子學了陳暮雪不說十分也有八分,特有自己的主意。就比如現在陳暮雪受傷了,他可管不了陳暮雪樂不樂意,柔身兒得避嫌這些的,得先把他安全送回家。
陳暮雪右腿疼久了,又失去知覺,離了陳瓊掌扶,他前胸貼服在李月來溫熱的背上,上半身跟着他的步伐一抖一抖的,奇怪極了。
還沒深究這奇怪的原由,他身體頓時一歪,大幅度往左邊倒去。
陳瓊在後邊兒心快提到嗓子眼兒了,這要掉下去,右腿得雪上加霜,真給摔折了。
“你慢點!”
“你家公子不扶好,我也沒辦法”,李月來及時穩住了腳,聽到背後的氣息微微一窒,他嘴角勾了勾,方才是在故意裝滑。
他擺正身體,繼續前行,一路長着呢。
陳暮雪上身跟着李月來左搖右晃,精神緊繃着累極了,真不如叫他下來走來得痛快。
“勞煩公子抓緊點兒”,李月來兜了兜陳暮雪的屁股,見他雙手依舊空摟着自己脖子,便把背打直了些。
陳暮雪的身體無法抑制的跟着李月來直起來的背往後倒,見狀,他的手臂急忙攬緊了些李月來。
微涼的指腹緊貼着李月來脖頸。
啧啧,細皮嫩肉的,有錢人家的公子到底不一樣。
又走了會兒,李月來問:“染料的事,真不考慮考慮?”
世上不會有人嫌銀子多吧。
陳暮雪頓了頓,沒有直接搖頭,轉而問身下之人:“你想制作染料在市場上賣麽”。
“如此別致的顏色,不僅可以豐富婦人們穿衣打扮,還能讓像公子這般有才的畫師有更多選擇,創作出更好的畫作,告別單一的水墨畫,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
“魏國向來推崇水墨畫,只有不入流的畫師才會用豔麗的顏色,這種思想傳承了幾百年,不是一種染料上市就能改觀的”,陳暮雪盯着李月來的下巴,像是剛刮過不久,一片青色:“所以,它不可能在市面上大量流通”。
李月來原以為陳暮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公子哥,作的畫好看,這已是難得了。聽完這番話,他對此人有些另眼相待。
因為他的想法簡直和自己不謀而合啊。
“雖不能引起一股風潮,但可以專供像公子這般有興趣的畫師作畫,總不能每個畫師都像公子一樣會制染料吧”。
久而久之,有固定的客源,靠口碑相傳,收入也相當可觀。
陳暮雪并不贊同,微微搖頭道:“還有一個問題,我制作的靓藍裏,原料需用到蘇枋國産的蘇木,此國距離魏國路途遙遠,因此染料的成本太高,并不是所有愛畫之人都能負擔得起”。
能想到如此深遠,李月來腳步停下來,大有惺惺相惜之感,側頭問他:“公子是做什麽的?”
陳暮雪感覺有什麽從腿上滴落,低頭瞟了一眼,只見傷腿一直在流血,順着褲腳滴到李月來身上了。
他收回視線,低聲道:“家裏做小本生意,只是偶爾聽了些零碎的生意經罷了”。
竟生于商賈之家。李月來聽着有些興奮,讓自己在這野山上遇到了也懂生意的人。放眼枯嶺,能把生意做大做強的商人,寥寥可數,但見這人穿衣打扮和氣質,絕非他說的什麽小本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