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了她,力道之大,幾乎要将她的身體揉碎。在那一瞬間,阿波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該罵她還是該狠狠地吻她,極端的情緒在胸口裏翻滾,悶得他喘不過氣來。
蓋亞說得一點都沒錯,狄安娜對自己太狠了。
靈魂不是身體,傷了一星半點,便可能永遠無法愈合。最重要的是,殘缺的靈魂,根本不容于天地之間。
狄安娜撩開他眼前的金發,輕輕吻上他的唇角,低聲嘆息:“我對自己發過誓,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是一切代價。”
***
七天,足以令天地重組,時光彙聚。
狄安娜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看着空中呼嘯而過的赫爾墨斯,忍不住心生感慨。
恍如隔世。
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奧林匹斯的頂峰傳來:
“加封阿波羅為‘保護航海者’之神、畜牧之神、瘟疫之神,阿爾忒彌斯為冰霜女神、守護女神、時間女神。謹奉吾令,諸神跪伏。”
狄安娜詫異地問阿波羅:“這是怎麽回事?”
阿波羅也就算了,這些封號本來就是他的。可宙斯為什麽也給她加了一堆封號?
“你的排位已經在雅典娜前面了,記得嗎?”阿波羅低聲答道。
狄安娜略略安心。
“我一直很疑惑,”狄安娜擡起頭來,望着阿波羅,“我可以看穿未來,卻看不見自己重傷瀕死。哥哥,為什麽你能夠看到……能夠在我出事之前,就和蓋亞立了交換契約?”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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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
“真是……”阿波羅無奈地笑笑,“假話就是,我聯合了四位預言之神的能力,才準确地預知了未來;真話麽……我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即便你那天晚上沒有走出月神殿,我還是會和蓋亞立下這個契約。”
狄安娜微微一怔。
原來阿波羅……同樣是不惜代價嗎?
“好了,我們回去吧。”阿波羅執起她的手。
“我……”
“怎麽?”阿波羅偏頭看她,眸中閃過一絲擔憂。
“我在想,倘若未來已經變成了未知,那麽我們的勝算應該會大上許多才是。”狄安娜笑了笑,指着遠方的天空,“要不,我們去把他們的太陽和月亮給炸了?嗯,他們創造出多少個,我們就炸了多少個,怎麽樣?”
阿波羅尚未回答,金色貓頭鷹便已呼嘯而下,口中喊着阿波羅的名字,赫然是女子的聲音:“我有事找你。”
狄安娜看看阿波羅,又看看貓頭鷹,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
阿波羅深深望了她一眼,叮囑道:“你自己小心些,我晚上再回去陪你。”
阿波羅跟着貓頭鷹走了,狄安娜一個人飛回了月神殿。靈魂深處依舊隐隐作痛,連帶着精力也有些不足。她蜷在被子裏躺了一會兒,覺得精神稍稍好些了,才起身洗了個冷水澡,掃視着人間。
波塞冬已經結束了刑期,正在飛往大海。
卡珊德拉正在進行最後的儀式,成為德爾斐的新祭司。
雅典王忒修斯迎娶王後,場面熱鬧非凡。只是,雅典王子希波呂托斯似乎有些不快……
狄安娜隐約記得,這位雅典王子,似乎是她未來的大祭司?
不過,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
她又将目光投向了羅馬。歷經地裂天崩之後,羅馬已然陷入慌亂,大片大片的房屋傾頹,大小地震不斷。有傳言說,不只那位至高的神,連月神殿下也放棄了他們。
狄安娜迫不得已,只得冒着被發現的危險,以真身降臨羅馬,安撫民衆。
茱莉娅喜極而泣。
令狄安娜意外的是,羅馬城中多了不少魔族。無論是堕天使、大惡魔還是吸血鬼,甚至是化成人形的龍,都披着厚厚的鬥篷,穿梭在宴會與鬥獸場之間,盡情享樂。
恺撒聽說狄安娜再次降臨,忙不疊地跑來見她,順便向她列了一串長長的書單,請她幫忙尋找。狄安娜把他抱在膝頭上坐着,笑道:“別急,你還小。”
“可姑父已經将我列為繼承人,我必須要努力才是。”恺撒握了握小拳頭。
狄安娜揉揉他的腦袋,說了聲真乖。
恺撒托着下巴,認真地瞅瞅她,突然問道:“殿下,您有女兒麽?”
狄安娜噎了一下。
“哦,那肯定是沒有了。”恺撒聳聳肩,略有些失望。
這孩子……是誰教他的?茱莉娅?還是他那在政治中打滾了數百年的家族?
“這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情。”狄安娜敲了敲他的腦袋。
恺撒摸摸被敲痛的地方,嘀咕道:“我只是聽說,雅典王娶了位很了不起的女人嘛……”
雅典王後?雅典王後什麽時候……咦,不對,雅典王的第一個女人,似乎是阿瑞斯的女兒……
原來是因為忒修斯曾經與神女在一起,恺撒羨慕他,所以才會這麽問?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回去吧。”狄安娜放下恺撒,又給茱莉娅留了一道神谕,才起身飛回了奧林匹斯。
算算時間,阿波羅也該回來了。
35日月雙生子
令狄安娜感到意外的是,阿波羅沒有回來。
她遣了侍女去打聽,才知道原來不止是阿波羅和雅典娜,阿瑞斯、赫爾墨斯同樣消失了整整一天。宙斯本來打算召集衆神開會,如今找不齊人,正在雷神殿裏發火。
赫斯提亞抱着被褥和枕頭來找狄安娜,道:“介意我在你這裏住一晚麽?我知道阿波羅不在。”
“當然不介意。”狄安娜笑笑,“你随意挑個房間就是。不過,你怎麽跑到我這裏來了?你的神殿塌了麽?”
“塌倒是沒塌,不過吵得我整晚睡不着覺。”赫斯提亞頗為無奈,“我與你們不同,必須在神殿之中,才能聽見凡人的祈禱聲。最近山崩地裂的,大批凡人流離失所,都在向我乞求着食物,我哪裏能管這麽多?”
狄安娜一愣:“你該不會……沒管吧?”
“盡我所能罷了。”赫斯提亞苦笑。
狄安娜站起身來,瞳孔中飛快地閃過一幕幕人間的景象。
山體破碎、房屋倒塌……弱小如蝼蟻的凡人喃喃自語,祈求着衆神的庇佑。
不過,此時的衆神,已經自顧不暇。
她合上眼眸,思考着對策。
這樣下去不行。倘若凡人的祈禱不曾得到應答,那麽諸神将會再次面臨信仰缺失的尴尬。
“阿爾忒彌斯……阿爾忒彌斯?”
赫斯提亞一連叫了好幾聲,狄安娜才回過神來:“怎麽了?”
“你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赫斯提亞壞笑,“我來猜猜,是阿波羅?”
“胡說!”
“嗯?”赫斯提亞将尾音高高上揚,抱着被褥進了隔壁房間,臨走前還給了她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咳,真是誤交損友。
已經深夜了,狄安娜卻仍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或許是習慣了在阿波羅懷中入睡的緣故。她抱着被褥坐起來,嘗試着尋找阿波羅的蹤跡,卻一無所獲。
他竟然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嗎?
還是說,如今天空中有了新的月亮,她再也無法看清大地了呢?
狄安娜微惱,披衣起身,望着窗外的彎月,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白天她并不是在開玩笑,她的确動過炸碎太陽和月亮的念頭。
“殿下——”
侍女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氣喘籲籲:“不好了,阿波羅殿下不見了!”
“我知道,他和雅典娜殿下出去了。”
“不不不。我是說,只有赫爾墨斯殿下一個人回到了奧林匹斯,其餘三位殿下全都不見了!!!”
什麽?!
狄安娜臉色大變,推開侍女,飛上奧林匹斯山。縱然已是深夜,諸神卻并未安眠,紛紛打聽着究竟出了什麽大事。
她迎面撞上了阿芙洛狄忒,阿芙洛狄忒看上去比她還要暴躁。
狄安娜随手抓住了一位侍從,劈頭就問:“赫爾墨斯殿下呢?”
“殿下在雷神殿……”
狄安娜顧不得許多,一腳踢開了雷神殿的大門,硬生生抗下三道紫雷,才對怒火沖天的宙斯說道:“抱歉父親,我知道我冒犯了您,甘願受到任何責罰。可是,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還沒來得及問。”宙斯沒好氣地說道。
阿芙洛狄忒同樣闖了進來,神色不善。
狄安娜将目光投向了赫爾墨斯。
赫爾墨斯哭喪着一張臉:“我也不知道啊,明明大家說好了一起去塔爾塔羅斯的,誰知道……”
“塔爾塔羅斯?!”宙斯霍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你們不要命了嗎?在這個時候去惹哈迪斯?”
“跟哈迪斯沒關系。”赫爾墨斯反駁,“我們從蓋亞那裏聽說,維系大地的鎖鏈即将斷裂,這才想着過去看看的。本來想告訴您一聲,可是您誰也不見……然後我們才剛剛下去,整個塔爾塔羅斯就塌了!”
赫爾墨斯喘了口氣,繼續說道:“然後他們三個就掉下去了……”
“掉下去?”狄安娜心中想着,會不會是魔界?畢竟冥界再往下走,就是路西法的地盤了。
宙斯微微一怔:“掉下去……塔爾塔羅斯下方,似乎是個無底的深淵?”
赫爾墨斯搖頭,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我去看看。”阿芙洛狄忒道。
狄安娜攔下了她。
“別沖動。即便是我,現在也無法随意出入冥界。最關鍵的是,為什麽他們可以不經冥王的允許而自由出入冥界大門?還去了塔爾塔羅斯……我記得父親曾經下過一道神谕,任何神靈不得無故進出塔爾塔羅斯,違者百年不得參與衆神會議。”
宙斯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父親。”狄安娜擡起頭來,分外認真,“我想去找蓋亞。”
“我跟你一起去。”阿芙洛狄忒亦道。
***
狄安娜輕駕就熟地來到了蓋亞的居所。
她簡略地向蓋亞表達了自己的來意,包括雅典娜為何突然找到諸神、為何能夠順利進入冥界、為何塔爾塔羅斯會突然塌陷。蓋亞細細聽了,沉默片刻,道:“你認為,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
“畢竟大地塌陷,您應該比誰都清楚,不是嗎?”狄安娜有些急躁。
“我只知道,克洛諾斯要出來。”
“什麽?!”
狄安娜這一驚非同小可。克洛諾斯已被鎮壓數千年,最近才剛剛蘇醒,而且似乎又在哈迪斯的力量下沉睡。為什麽……突然要出來?
她心念如電,剎那間想到了關鍵所在:“是為了那個預言麽?他要借助宙斯的長子和長女的力量複仇?可為什麽連阿瑞斯和赫爾墨斯也……”
“現在是個絕妙的時機,不是嗎?”蓋亞笑笑,“至于為什麽把阿瑞斯和赫爾墨斯都牽扯進來,阿爾忒彌斯,你應該能想到原因。”
阿芙洛狄忒将目光投向了狄安娜。
狄安娜抿了抿唇:“掩人耳目……”
大地劇烈地震動起來。
狄安娜心頭一驚,飛上半空中,俯瞰大地。
一道裂痕在大地上出現,漸漸開裂成了峽谷,隐約可見深處翻湧的岩漿。岩漿深處,一個高大的身影站了起來,哈哈大笑。
果然是克洛諾斯。
他一腳踏出裂縫,每走一步,都會帶出大片岩漿。剛剛穩定的天地經受不了這般摧殘,再次動蕩不休。狄安娜分明看見,無數星辰化做流光跌落人間,連月亮也搖搖欲墜。
她穩穩懸浮在克洛諾斯身前,手執神弓,身着戰甲。
“我們又見面了,阿爾忒彌斯。”克洛諾斯扯扯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
頃刻之間,臂環光芒大盛,六芒星的光環将狄安娜牢牢圈住,如同她墜落人間的那一晚,神秘而令人不可思量。
狄安娜暫時沒心情去管它,雙翼舒展,目光穿越了層層疊疊的時間。
她分明看到,克洛諾斯掙開鎖鏈,伸手推開了頭上的岩層,一步步踩碎了塔爾塔羅斯的壁壘,向人間走去。哈迪斯忙着修複塔爾塔羅斯的裂縫,沒時間去管他,竟然任由他走出了冥界的大門。
維系大地的鎖鏈微微顫抖,分明有震碎的征兆。
四道光芒降落在冥界,卻無端被卷入了深淵的最深處。克洛諾斯伸出一只大手,将其中三個撈了上來。
最微弱的紫光落荒而逃,直往奧林匹斯而去。事實上,他根本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
克洛諾斯張開大口,将他們一口吞下。
“從此,他們的命運,将維系在我身上。宙斯的詛咒,也将由我來完成。哈哈……”
狄安娜感覺自己的手在抖,箭尖在克洛諾斯的下颌和咽喉之間來回移動。
不,沒關系。
曾經很多位大神,包括哈迪斯和赫拉,都曾經被克洛諾斯吞入腹中,最後已經平安無事。
阿波羅一定也沒事的,她相信。
***
據說,能讓人爆發出最大潛力的,不是愛,就是恨。
當愛恨交織的時候,狄安娜腦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将克洛諾斯徹底撕毀。
可惜,她的力量似乎太弱了,不久前又受了很嚴重的傷,即便她能夠源源不斷地替自己療傷,對于克洛諾斯而言,也根本構不成威脅。她甚至可以估計,半天之內,她一定也會被克洛諾斯活活吞掉。
這樣不行。
她閉了閉眼睛,口中喃喃自語。
——堕天使之翼,倘若你能讓我看見過去,那麽請讓我也能看見未來。
光華流轉,水眸半合。
淺淺的銀光萦繞在她的瞳孔上,久久不去。
她看見克洛諾斯從左邊向她抓來。
身體側滑,銀刃劈砍,在克洛諾斯将至未至的剎那,手掌已然受傷。
她抿緊了唇,隐約有些體力不支。黑色的羽翼恣意張揚,遮擋了漫天星光。如水月華傾瀉而下,分明是另一輪幽月蒼茫。
赫然間,她看見克洛諾斯腹中隐約閃過一絲光芒。
若有若無的牽絆,分明是一體雙生的靈犀。
她拉滿弓弦,銀色光芒彙聚成一束,對準了克洛諾斯的腹部。
金芒熔灼,銀光凜冽。
血霧蓬地爆炸開來,克洛諾斯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腹部。三個淺淺的影子從傷口出飛了出來,與狄安娜一道,分立在他的四角。
阿芙洛狄忒自覺退開。
阿波羅朝狄安娜微微一笑,口型分明是在說:親愛的,幹得不錯。
36日月雙生子
大片大片的紫色雷光自空中降落,在克洛諾斯周圍繞成了一個奇妙的圖案。漸漸地,克洛諾斯身子微微搖晃,眼睛也漸漸合上,轟然倒地。
他竟然就此睡過去了。
一道雷電劈開大地,将克洛諾斯送入最深淵。
狄安娜挫敗地拉滿了弓,嗖地一聲,銀箭倏出,直中蒼穹之上的月亮。
月亮轟然破碎,散落漫天星辰。
“這下好了,月亮回來了,星星也回來了。”阿芙洛狄忒攤了攤手,“不過阿爾忒彌斯,你打算怎麽收場?”
“我自有打算。現在我們該怎麽做,去找宙斯?”狄安娜将目光投向了阿波羅。
阿波羅笑了笑,卻有些勉強。
狄安娜微怔,飛到他身邊,輕聲問道:“你還好麽?”
那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又來了,她實在擔心阿波羅會出什麽意外。
阿波羅笑笑,柔聲說道:“我很好。”
阿芙洛狄忒已經和雅典娜吵了起來,大意是責怪她自作主張,讓諸神——尤其是阿瑞斯——前來冒險。雅典娜冷笑一聲:“你還當自己是奧林匹斯的主神麽?”
阿芙洛狄忒頓時啞了火。
的确,克洛諾斯出逃,主神們有這個責任和義務阻止。
“哥哥,我們回去吧。”狄安娜牽起阿波羅的手,又是微微一怔。阿波羅的體溫原本比她要高上許多,如今兩相觸碰,竟感覺不出差別來。
突然之間,阿波羅身子晃了幾晃,唇邊滲出絲絲血跡。
狄安娜大驚失色,大片大片的光芒朝他施放下去,分明是最最頂級的大治愈術。阿波羅搖了搖頭,聲音微不可聞:“不……”
話音未落,他一頭栽倒在狄安娜身上。
“哥哥!!!”
***
狄安娜忽然覺得,很久以前那種無助的感覺又來了。
阿波羅完全陷入了昏睡之中,無論她如何施放治愈術,也完全無濟于事。甚至還有愈發虛弱的跡象。
她瘋了一般地質問雅典娜,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雅典娜只回了她四個字:“神力枯竭。”
原來不止是阿波羅,雅典娜和阿瑞斯也并不好受。克洛諾斯的肚子就像一個無底深淵,源源不絕地吞噬着他們的神力。阿波羅最後破開克洛諾斯的那一箭,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狄安娜将阿波羅帶回了月神殿中,望着窗外東升西落的太陽,咬了咬牙。她知道,必須毀掉它,阿波羅才有可能恢複過來。因為太陽只能有一個,一旦阿波羅被取代,那麽信仰便将枯竭。
她冒着被瞬間殺滅的危險,來到遠方的第四重天。
聖城已經落成,米迦勒的雕像被安放在最中間,天使們狂熱地叩拜,唱誦着贊歌。
銀色的箭矢已經對準了空中的烈日。
弦滿,箭出。
烈日抖了幾抖,卻最終穩穩地停留在大教堂的尖端。
巡邏的大天使們發現了她,齊齊向她飛來。
她張開雙翼,無窮無盡的寒氣萦繞在身體周圍,泛着絲絲冷藍的光。
寒氣化箭,呼嘯着沖向熊熊燃燒的太陽。
箭尖一點一點融化,最終還是有大半支沒入了太陽裏。太陽抖了幾抖,火焰熄滅了幾分。
漫天冰箭瘋狂地朝太陽灑落,天使們同樣用着各式各樣的法術或武器,向狄安娜攻擊。狄安娜安靜地懸浮在空中,一下又一下地熄滅着太陽的火焰,絲毫不曾在意自己遍體鱗傷。
眼前開始模糊,太陽也漸漸冒了黑煙,化做細小的光點,随着最後一波冰箭的攻勢而熄滅。
赤紅的火焰直直插進她的胸口,憤怒的大天使舞動着六翼,周身燃燒着熊熊火光。
“米迦勒,又是你。”
血紅的光芒牢牢束住了她的腰,蠻橫地将她從第四天扯落下來。
她跌落在大地上,周身如同被大山碾壓一般疼。
血,都是血。
從小到大,她未曾受過如此嚴重的傷。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劇烈地疼痛令她不自覺地皺眉。
米迦勒出現了,是好事。
因為“他”一定不會再出現,她也暫時沒有被瞬間殺滅的危險。
她聽見了天空中傳來的驚恐、質疑與不可置信的聲音,似乎在議論她為何能從米迦勒的火焰之劍下活過來。
“狄安娜!”
黑衣女神從遠方的空中飛來,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她飛撲下來,想要抱狄安娜,卻分明不敢:“你……你……”
狄安娜扯了扯嘴角。
她的衣裙如同在鮮血中浸泡過一般,難怪勒托這般痛心疾首。
“我……沒事……”
***
狄安娜醒來時,已是午夜時分。
天空中沒有月亮,僅餘下滿天星鬥。
她已經回到了幼時居住的小屋裏,隔壁的床上躺着阿波羅。勒托正在為他擦拭着額邊滾落的汗珠,一副心疼的模樣。
“母親怎麽知道,我去了那裏?”
勒托不答,目光一直不離阿波羅:“阿波羅他……怕是不好……”
狄安娜霍地站起身來,卻驟然摔倒在地,喀嚓幾聲過後,身上的骨頭又斷了幾根。
電光火石的剎那,她分明看見阿波羅的臉色驟然一白,大顆大顆的冷汗滾落。
她的心髒忽然漏跳了一拍。
難道說……
難道說,阿波羅始終不醒,而且越來越虛弱,是因為……她?
倘若果真如此,那麽她剛才……
“狄安娜!”
勒托跑過來扶她,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擔憂,“我請求你,不要再這麽莽撞。阿波羅已經生死未蔔,我不希望你也……”
“我知道了。”狄安娜深深吸氣,咬牙站了起來,身子搖搖欲墜。
她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為什麽要受傷,為什麽要弄得自己幾乎命喪當場,要知道,她的傷勢每重一分,阿波羅的神力就削弱一分啊!
她怎麽能忘了,他們的生命早在出世的那一刻起,便已緊緊相連,不可分割……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狄安娜閉了閉眼,強行替自己接了骨。她不敢再使用大量消耗神力的治愈術,甚至連最基本的法術也不敢。勒托嘆了口氣,慢慢替她梳理着體內的神力,低聲說道:“從小到大,你什麽時候學會照顧自己了?”
“就在剛才。”
勒托沉默。
“不相信是麽?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相信。”狄安娜一點一點地挪到床沿坐下,指尖沿着阿波羅的輪廓輕輕滑落,“可是我知道,我非但不能有事,還要好好地活着。因為只有我活得好好的,哥哥才有可能從沉睡中醒過來。”
勒托又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說道:“你……已發現了麽?”
“太明顯了。”狄安娜閉了閉眼,眼角隐約有些水痕,“我們無論是誰陷入險境,另一方都能感覺到;他不好的時候,我天天心神不寧;今天……就在今天,我被米迦勒一劍穿心而過,哥哥他差點兒就死了,對不對?否則您不會特意去找我,又将我們雙雙帶到德羅斯島來。”
她凝視着阿波羅,雙唇緊抿,水藍色的眸子裏隐隐泛着水光。
[我該用什麽辦法,才能讓你從沉睡中醒來?]
[答應我,不要陷入永恒的沉眠好麽?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再一次孤零零地存在于世間。]
“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狄安娜一遍又一遍地說着,似在垂詢,有似在質問,聲音裏分明帶着無法言喻的哀傷。
灼熱的感覺從脊背上傳來,隐約聽見了生長的聲音。
狄安娜赫然睜大了眼,朝背後看去,淡淡的虛影穿透了血跡斑斑的衣裙,赫然暴露在空氣中。
她感覺到,她的生命力在以極快的速度恢複。
不曾使用過治愈術,不曾使用過半分神力,就這麽安安靜靜地、一點一點地恢複過來。
血漸漸止住,傷口漸漸愈合。
勒托後退一步,驚恐地望着狄安娜身後一虛一實兩對羽翼:“這是什麽?”
狄安娜笑了,卻早已淚流滿面。
“是生命。”
“我能感覺到,第二對羽翼,代表了生命。”
[路西法陛下,我從未如此感激過你,從未……]
她握住阿波羅的手,合上眼眸,試探地維系着靈魂最深處的牽絆。
他們共享着生命,一定也共享着力量。
[堕天使之翼,請讓我的哥哥醒過來……請……]
微不可聞的呼吸漸漸加重,微弱的心跳聲也愈發有力起來。她感覺到阿波羅慢慢握緊了她的手。睜眼看去,那雙海藍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兩個小小的她。
阿波羅醒了。
在那一瞬間,狄安娜只覺得全身神力被抽取一空,羽翼的幻影漸漸消失。
阿波羅的臉色驟然一白,勉強笑了笑,低聲說道:“母親……狄安娜,答應我,若是我就此隕落,不要傷心,好不好?”
“我才不傷心呢。”
狄安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又想哭,“我為什麽要傷心?別忘了,你我同生共命。你死了,我也會死。然後,我們又會融為一體,成為光的源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跨越永恒的時間和空間,再不分離。”
她直直望進阿波羅的眼中,含淚微笑,“你是願意同生呢,還是共死呢,哥哥?”
阿波羅驟然睜大了眼。
漸漸地,他剛剛獲得的一絲力量消耗殆盡,縱使拼命掙紮,卻不得不再次陷入了沉眠。只是,他依舊握着狄安娜的手,不曾松開。
“狄安娜,你剛才說……你們當中若有一人死去,另一人也會死麽?”勒托喃喃自語,“可我似乎記得,結局并不是死亡,而是神力日漸枯竭,最終陷入永恒的沉眠之中。”
“母親可曾聽過一個傳說?”
“什麽?”
“聽說,在更加遙遠的東方,有一種同生共命鳥。它們比翼齊飛。無論哪一只先行死去,另一只都會不吃、不喝、不睡,徒勞地守望,徒勞地哀鳴,直到聲音嘶啞,泣血而去。”狄安娜低下頭來,輕輕吻了吻阿波羅,“這一次,換我來守護哥哥。”
37番外之碧海長天遙相寄
狄安娜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淋漓。
身下是柔軟的小床,窗外是澄澈的天。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幼小稚嫩,分明是才出生不久的模樣。
她忍不住微笑,卻有種想哭的沖動。
“狄安娜?”
勒托端着一杯澄澈的液體走了進來,彎腰看她,笑眯眯地說道:“來,把它喝了。這個叫‘神液’,是可以讓我們恢複精力的,記住了嗎?”
狄安娜點點頭,吃力地捧過杯子,一飲而盡。
冰涼的感覺滑過咽喉,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哥哥呢?”
“阿波羅一大早就起了,哪像你,貪睡的小豬。”勒托點點女兒的鼻尖,半是責怪半是寵溺。
狄安娜跳下床,光着腳丫子跑出門外,在沙灘上留下了一排歪歪斜斜的小腳印。
阿波羅坐在沙灘上,一動不動地看着天上的太陽。狄安娜悄無聲息地繞到他身後,兩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阿波羅條件反射地扣住她的手腕,如同敏捷的小豹,狠狠地将她反撲在地上。
四目相對,細嫩的手腕被他抓得通紅。
“狄安娜?!”
阿波羅看清了眼前的人,連聲道歉,捧起她幼小的手細細吹着,神色間滿是懊惱。狄安娜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看着指尖下的淺渦,忍不住笑了。
“別鬧。”阿波羅無奈地撥開她的手。
狄安娜支着腦袋,眼睛撲閃撲閃:“哥哥,你确定你才出生了一天?我怎麽覺得你長了十年?”
“有嗎?”阿波羅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分明還是個粉團子。
“有。”狄安娜用力點頭。
勒托來到海灘上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一雙兒女大眼瞪小眼的場景。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小團子蹲在沙灘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銀發女孩還不時戳戳金發男孩的臉蛋,笑彎了一雙大眼。
她搖搖頭,走上前去,一手抱起一個:“別整天在外邊跑,讓皮同看見就不好了。”
“皮同是誰?”阿波羅直覺地認為這家夥不是什麽好人。
“是天後的仆人,派來……派來監視我的。”
勒托說到後來,聲音已經壓得極低,微不可聞。狄安娜摟着她的脖子,蹭着她撒嬌:“母親,等我們長大了,就替你教訓教訓那些讨厭的人,好不好?”
勒托笑笑,只認為是女兒的童言稚語,絲毫不予理會,抱着他們進屋了。
狄安娜沖着對面的阿波羅擠擠眼睛,揮了揮小小軟軟的拳頭。
阿波羅嚴肅地點了點頭。
狄安娜樂不可支,指着阿波羅哈哈大笑:“哥哥你……現在我确定,你不只長了十年,而是二十年!”
那分明是二十歲少年才有的表情。
才出世的孩子異常嗜睡。
狄安娜坐了沒一會,便裹着被子,滾到小床上睡過去了。阿波羅爬到她的床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皺着一張包子臉,捏起她一根嫩嫩小小的指頭,又捏起一根,再捏起一根……最後把被子一角從她手裏抽了出來。
“哥哥壞。”狄安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不滿地嘟哝。
她卷起被子,滾到床的另一邊去,繼續呼呼大睡。小小的身子蜷了起來,細碎的銀色短發蒙住了臉。阿波羅手腳并用地爬過去,盯着妹妹的三頭身看了半晌,最後沮喪地發現,他們倆一樣高。
勒托提起阿波羅的後領,将他拎了起來,丢到另一張床上去:“自己睡。”
阿波羅氣鼓鼓地望着勒托。
狄安娜将眼睛睜開一條縫,卷着被子滾啊滾,滾到了另一張床上,結結實實地壓在阿波羅身上。
小時候的哥哥好軟好軟……
狄安娜睡意全無,笑眯眯地裹着被子趴在阿波羅身上,又去戳他的臉蛋。
這一回,勒托直接把狄安娜連同被子一同拎走,丢到她自己的床上,警告道:“不許胡鬧。”便推開房門出去了。
狄安娜支着腦袋問阿波羅:“哥哥,我們真的需要整天整夜地睡覺?”
“這樣比較有利于成長。”阿波羅嚴肅地答道。
“好嘛……”
狄安娜甩開被子,一頭撲到阿波羅身上,大大的腦袋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一起睡嘛,哥哥。”
細碎的短發滑過肌膚,有些酥酥的癢。
阿波羅替她撥了撥頭發,同樣細碎的金色短發散落在枕邊:“好。”
勒托收拾完外頭的一切,再次走進房裏時,發現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粉團子又滾到一起去了,兩張小床弄得皺巴巴的,被子被狄安娜胡亂踢在一邊。
她無奈地搖搖頭,決定不理這兩個混世魔王,去島外布結界。
***
一覺醒來,群星漫天。
狄安娜可憐兮兮地跪坐在阿波羅身邊,替他揉捏着被壓麻的半邊身子。細嫩的小指頭根本使不上什麽勁,阿波羅也一個勁地龇牙咧嘴,不時揉揉她的腦袋:“乖啊,哥哥沒事。”
狄安娜忿忿地瞪他:明明她比他多活了幾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