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線索
第102章 線索
拼命回憶當時的情形,他給我看過病,開過藥,她給我端過飯,說過故事,雖然故事格外令人絕望,但慶幸沒有煞掉我逃跑的心。
誰能料想五年光陰之後大家會在濟州清水鎮相遇,當年事事,諸多嘆惋,早已化為光霁流影,散在時空的角落,凝成一縷揮之不去的馨香。我誠摯笑了笑,端起茶碗敬向這兩人:“果然是有緣千裏來相會。”
徐大夫點頭:“說得好!”
一碗飲幹,再填一碗。茶壺見底,小二又填了一壺。
徐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為女談婚嫁,他鄉又遇故人,此行果真是圓滿啊。”
徐月心嬌羞地垂下頭,我道一句恭喜。以免徐大夫嗆到,等到他把口中的茶喝了才又道:“出來買菜,錢用盡了,突然口渴,恰好遇到先生你,能免費讨一杯茶水解渴,圓滿啊圓滿!”
這麽說似乎自己有點不厚道,我翻了翻荷包,全部攤出:“都讓你拿,我過意不去……喏,這裏還剩一枚五铢錢,要不我們AA吧。”
徐氏父女:“……”
這些年徐大夫耿耿于懷的事不多,恰好我罵他助纣為虐便是一樁,所以此次見面他刻意解釋,自己并非是善惡不分的壞人。徐大夫出身于東海許氏,喜好游歷山水。五年前機緣巧合被販賣團夥請去出診,最終離開那隊壞人時,他順道救了月心并收之為義女。
聽後不禁笑了出聲,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果然令人玩味。
當初我是倒黴被綁架的姑娘,月心是活在人販子手中的小丫鬟,而徐大夫則是自由的過路人。本來八竿子打不着的三個人,竟然這麽湊到了一起。
只是不知徐大夫由我之因救了月心,還是由月心之因救了我。不論是哪種,過去的便無需繼續沉湎,我感嘆一句:“我們兩個都自由了,也算是各自得道,雞犬升天。”
徐大夫的目光在我臉上一掃而過:“真是聰明的丫頭,老夫當時果真未看走眼。”恰逢店小二給鄰桌上菜,他趕忙開口叫住小二:“要了一壺好酒,順便溫上一溫。”
店小二走後,徐大夫摸了摸胡子,好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神色一亮:“我倒想起有這麽一樁事,你能成功逃走,還多虧了老夫送你的銀丹草。”話匣子一打開,大有收不住之勢,“有句話叫種因得果,你吃了銀丹草逃走,後來不止認祖歸宗,還嫁了一個好夫婿,命運總在不經意間豁然開朗!”
腦中一凜,我的手稍抖,碗中茶撒了幾滴。
徐大夫卻未有所察,悠然自得地從店小二手中接過酒壺,徐月心山将诶任意地翻開未用的茶碗,父女兩人配合默契。
可我心中已有無數波濤翻湧,許多念頭在腦中閃現,想用力看清,一切又仿佛都蒙着霧氣。反反複複仔仔細細把徐大夫說的話咀嚼三次,心有仍是疑惑萬千。我按了按加快跳動的心髒,一語雙關地問:“您是如何知曉的?”
有陣風穿堂而過,帶着春天特有的涼意,我莫名的哆嗦一下,正了正神色,靜靜等待。
徐大夫突然露出只屬于頑童一般的笑:“老夫火眼金睛啊,一眼就認出了你!棗木鑰匙雖然小巧,畢竟是祖傳……”
徐大夫悶了一大口酒,不知道是醉了還是故意岔開話題,于是開始誇碗中之酒十分醇厚。
我有點急:“什麽棗木鑰匙?”
天靈蓋猛地一激,似有瞬間明了。我摸索着自脖間取下棗木墜,捧在手裏,壓住發顫的聲音問:“您說的可是這個棗木墜?”
徐大夫有木有樣地瞅了幾眼,嘴中溢出三個字:“鑰匙啊……我還一直疑惑,究竟是用在何處的鑰匙呢。”
心弦繃緊,我不顧儀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語無倫次:“您都知道什麽,告訴我好不好?我想知道,很想知道……現在的這一切究竟為什麽?”
徐大夫花白的胡子顫了顫,定神細細研判我的表情。餘光中,月心似乎也在看我,但她什麽都沒說,一邊喝茶一邊沉默。
神色凝在一處,桌前似乎都變得極其安靜,我能聽到自己的呼吸,有些粗,十分緊張。
瞬間安靜中,我突然意識到今日所談的內容已偏離敘舊的軌道,好像有些事情即将浮出水面。
我是無知的那一個,期待知道一切,希望知情的徐大夫能多說一些,再多說一些。可是,當眼前閃過心系之人,我發現我竟矛盾地害怕多知道一點。我緩緩松開手,頹然跌坐下去。
我不确定繼續追問下去,自己擁有的這份平靜是不是就要消失殆盡,也不确定自己希求與高長恭的天長地久是不是就要不複存在……總之,心裏很亂。
徐大夫嘆了口氣,言語帶着一些恍然大悟:“你果然什麽都不知曉啊,你母親她……”我緊緊地盯着他看,徐大夫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此處非說話之地,明日你到鎮南李記鐵匠鋪隔壁找我,門前栽了兩棵桃樹,很好找,到時再說。”
我機械地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又搖了搖頭:“……為什麽?”
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先點頭後搖頭是什麽意思,徐大夫淡淡道:“人老了,記憶不好……老夫去需好生整理一番,才不致與你說得颠三倒四。”
放在桌上的指頭慢慢收攏,我想,明天……那就明天吧。
…… ^ ^ ……
拎着菜籃子回去,崔洛晚已回裏屋睡覺,懷孕的女子總是嗜睡。
外屋方木桌上放了三盤菜,兩個包子,早已涼透。其實涼熱與否我現在都沒性情吃飯,在屋中轉了一圈,心緒始終不寧,我又到院子裏轉悠。
轉來轉去腦袋裏依舊亂作一團,沒有平靜的心,何談明晰的思考。心想抄個安心決、佛經之類的字大概能起些作用,于是再度折到屋中。
剛走到門口,正好遇上王府跟來的小侍女,她端着菜見我打了個招呼:“姑娘稍等片刻,女婢這就去把菜熱一熱。”
我喊住她擺了擺手:“不用麻煩,買菜遇上熟人,我在外面吃過了。”其實我只是喝了兩大碗茶水。
“是。”小姑娘得命,把盤子塞進儲物的木櫃中,一溜煙朝偏屋跑。
回到屋中,我就趴在桌上深呼吸。
院外偶有小聲談話傳來,半聽不聽,都是雞毛蒜皮,家長裏短。
高孝珩将崔洛晚騙到濟州,着實費了許多心思。我同崔洛晚乘一輛馬車,同行之人包括駕馬車夫和十餘名護衛,而相距一裏之外,與我們走相同路線、載着廣寧王府侍候王妃的丫鬟及高孝珩親信的兩輛馬車,是我們抵達濟州才知道的。
相較煞費苦心面面俱到的高孝珩而言,我顯然異常寒酸,什麽都沒帶,十分孤家寡人。幸而高孝珩安排妥帖,我一不愁吃二不愁穿,興致好時下廚煮菜,做得好不好暫且放一邊,總之無人敢言不好。
可這一刻,我突然有些後悔,怎麽知曉要來濟州時就沒跟高孝珩提個要求,讓他順道把蓮洛塞過來,再不濟冷美人蓮澤在也不錯,我就能找個體己之人聊一聊。
于是我改變主意,決定給高長恭寫封信。當只有在想到他的時候,藏在胸腔裏的那顆心才能平靜下來,那麽……想就想吧,反正想一想也不會犯法。
提筆懸腕,猶豫許久,墨跡滴落在紙上,暈染一片。無端嘆了口氣,帶了又如何呢,此時此刻就連對高長恭說,我都不知從何說起、該如何說。
是說我母親似乎稀裏糊塗地與南北朝有聯系?可在他眼中我本來就是這個時代的姑娘;是說我大概找到一些穿越時空的線索?可他從來不知道我來自未來;說……我發現我好想什麽都不能說。
這一切只屬于我的秘密,注定是被歲月塵封的禁忌。
…… ^ ^ ……
翌日一早,我徑直奔向徐大夫說的地方。
我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想糾結,稀裏糊塗的覺得,其實平靜是一種內心,與外界如何沒有太大關系。即便聽了徐大夫知道的事情,若想,我自然還能守住這份安靜;我若不聽徐大夫說,心中依舊會不安,畢竟事關重大。
所以,我覺得我很矯情。
鎮南的李記鐵匠鋪很好找,所以它隔壁的小房舍也十分好找。房舍門口有兩株桃夭,枝條染綠,用不了多久便能長出花蕾。
徐月新穿着粗布長裙,低調至極地站在門口,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義父猜到姑娘一定會趁早來,着我再次等候。”
我尴尬地笑了笑,她做了請的手勢:“姑娘還未用飯吧,不若一起吧,粗茶淡飯承望不嫌棄。”
于是,我再次尴尬,竟然全被猜中了。說一句“怎麽會嫌棄呢”,趕緊擡步跟她進去。
吃過飯,我和徐大夫進正屋,徐月心有事外出。猜到她是有意避開,我自然不會腦抽地挽留。
屋中擺設極其簡單,既然是談婚嫁,徐氏父女應該沒打算長住,談完便走。若不是遇到我,想必兩人早已離開濟州了。
我攏着裙擺正襟危坐,目光晃來晃去,無處安放,最終落在桌上泡着黃豆的大瓷碗。黃豆發芽,白白的一碗,我突然懷念起母親炒的醋溜豆芽菜,清脆爽口,百吃不厭。
想着想着,就傷感起來。
徐大夫的聲音沿着窗沿在屋中打轉,時光連着過往緩慢在眼前浮現,往事如煙,浮浮蕩蕩。有緣之人偶然窺得冰山一角,二十餘年後終于有一個傾吐的機會。
我就是那個為他提供契機的人。
徐家與荥陽鄭家頗有淵源,三十年前鄭家宗主遇襲中毒,幸得徐家老五搭救,撿了一條命。于是,這兩脈人員開始往來,從相互饋送禮物慢慢變為朋友。
二十年前,徐大夫無意見過鄭元義妻子的一把棗木鑰匙,彼此銅鐵,木頭着實罕見,所以他便多看幾眼。這幾眼不多,但足以讓他記住那東西具體的樣子。所以二十年後,因徐月心為我換衣時棗木墜滑了出來,徐大夫一眼便認出了。
徐大夫說,這是他暗自照顧我的原因,也是偷偷給我解藥銀丹草的原因,他那是打算救我。
徐大夫慚愧道:“誰知後來出了一些意外,我被人販子驅逐,被迫離開。再尋你時你已成功逃跑。後來麻煩不斷,終于能趕去荥陽已是很久之後。那時正趕上你出嫁,夫婿親自來迎,我以一切都明了,誰知……誰知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掂一掂棗木鑰匙,着實不知該說什麽。
我不明白,明明是我從現代帶來的棗木鑰匙,為何倒成了鄭元義妻子的所有物呢?而這一切,很顯然,徐大夫也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三十,有點忙,明天只能更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