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喪禮
第99章 喪禮
高孝瑜死後,高湛追贈的旨意從皇宮傳出,太尉、錄尚書事,世人說官職很大皇帝還算厚道。人已經不在了,官大或不大又有何用,萬事皆成空。
河南王府白綢素缟,棺淳停在北牆,紙錢轟轟燃燒,火光照得靈堂亮晃而燥熱。高孝珩、高孝琬、高長恭、高延宗從長至幼一一祭拜後,血親之外的同宗親人輪番上香。
王妃李氏癱跪坐在地,面色寡淡如紙,從始至終只有一兩句話反複重複。垂髫幼子一手扯住母親的麻衣,另一手臂輕顫,指尖攥着香燭。間或瑟縮擡頭,我看到那雙殷紅的眼睛裏蓄着兩泡淚。
眼睛發酸,心中某塊柔軟堪堪疼痛,幼兒何其無辜。我嘆了口氣,邁步上前想哄一哄孩子,安慰幾句,不妨身後猛蹿出一人,毫不避諱地橫沖直撞。幸而高長恭眼疾手快扶住我退後,不然非得撞向一邊的柱子當衆暈眩。
我張開了張口還沒說什麽,嚎啕的哭聲頓時炸開:“大哥……我回來了,回來晚了……”
高長恭托着我手臂的手正僵硬收緊,微微擡頭,就看到他的視線正凝在伏在棺淳上的身影。
大哭的人是文襄一脈兄弟六人裏最小的弟弟高紹信,铠甲加身,黑發入盔,腰間挂着一柄铮亮寶劍。此前聽聞他随同斛律光将軍前往轵關築城,這身打扮赫然剛從外地趕回。
高紹信悲痛欲絕,雙臂抱着棺淳,身體堪堪哆嗦:“大哥……你快起來告訴我……究竟是誰下的手,小弟為你出頭!”
一語驚起千層浪,礙于那人的身份,在場衆人盡數噤聲面面相觑。
高長恭神色微僵,松開我正要朝高紹信走去,而高孝珩已先所有人做出反應:“住口!”他一把拽起高紹信便朝後堂拖。
高紹信驀地擡頭,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高孝珩:“二哥,你方才說什麽,你竟讓我住口?大哥屍骨未寒,你……”
“小六!”高長恭打斷他,兩步大跨,随即架住他的另一只胳膊:“有話稍後再說,人多口雜。”
想到那日高孝珩攔住高長恭進宮的理由,我吓得雙腿發軟,若他再說下去,不知道高湛遷怒他們會使出怎樣的手段。可這個最小的弟弟,俨然被五個哥哥寵壞了。
高紹信在兩個哥哥面前碰壁,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沉痛自眼底燒起,他想也不想便朝最近的二哥高孝珩出手。
高孝珩退步躲開,大聲道:“小六!”
傷痛和憤怒的閘口一旦打開,所有的情緒都會傾巢而出。前來吊唁的同宗之人大多四散出門,以免被兩人的招式殃及。
靈堂亂作一團,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我覺得鬓角不可抑制的突突跳躍,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我趕緊逃走,可理智卻告訴我我沒有立場離開。
須臾之間,高長恭的身影一閃,飛揚的靈紙轟然炸裂,視線清明時,他已扣住高紹信的腕間命脈:“住手!大哥屍骨未寒,你在靈前對兄長大打出手,成何體統?你又讓他如何走得安心?”
“四哥……”高紹信急紅了眼,也哭紅了眼,眸光龜裂,聲音嘶啞:“為什麽你們都阻止……”
高長恭沉聲截去他後半句話,字字不留空隙:“大哥最疼你,哥哥們知你心痛,一時無法承受。”
靈堂終于有剎那的安靜,而始終站在牆角背對一切,又漠視一切的高延宗終于慢慢走出來。他挺直地站在高紹信面前,緊緊握住小弟弟的手,眼中血絲分明:“小六,血脈相連,哥哥的痛與你分毫不差。”
高孝珩面色蒼白,眉眼染着無可遮掩的憔悴,他靠近高紹信拍了拍他肩膀:“你連夜從轵關趕回,先去整裝梳洗,而後……而後好生為大哥上柱香。”
除了不在場的高孝琬,其餘幾人心照不宣地勸住小弟。一場暗波重重的禍事,似乎告于段落。
躲在角落裏的孩子仍在顫抖地抽泣,我慢慢走向他,蹲下去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小孩癟着嘴巴喚了一聲“四嬸嬸”,眼睛空洞地看着父親的棺淳,倔強地不再開口。
酸楚一湧而出,我吸了吸鼻子将他抱在懷中,一下一下拍着小身子的後背,輕聲安慰:“不怕,爹爹一定會保佑你的。”
直到高長恭走來從懷中接去小侄子,我緊繃的情緒才稍稍松懈。
方才的千鈞一發,搞不好大家都要成為高湛一怒之下的刀下鬼。死亡可不可怕我不知道,但被冠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而又百口莫辯的感覺,肯定不好受。
擡手蹭掉孩子臉上的淚,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我還是說了自從來到河南王府最想說的話,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其他人。
“人死不能複生,活着的人總要繼續好好活下去。”
丫鬟小厮匆忙湧進輕手輕腳收拾散亂一地的物件,高長恭抱着侄子去後院安頓。家眷親友大多留在靈堂,我也不好梗着高長恭一道過去。
在靈堂停留片刻,輕言輕語傳到耳中也覺得不舒服,而燒紙燃香的味道更攪得頭痛欲裂,四下無人估計我,索性離開靈堂出去透透氣。
男主人撒手人寰,整座王府都籠了一層離殇,死氣沉沉。
院前栽有幾株赤色小花,簇簇青草不多正密。沿大路一側走着,五步十步總能遇到三五成群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談論,我想避開,仍舊難免能聽到幾句。有人膽怯言語謹慎,有人嘆息三句成詩,也有人事不關己冷眼旁觀,但是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拜皇帝所賜。
無人說,無人挑明,事實也是也鮮少有人不清楚。
現在的高湛已不是當初那個跟在高孝瑜身後,緬甸愛臉紅的孩子,自他坐擁皇位以後,心理建設一日比一日怪僻,一日比一日讓人難以捉摸。
事情的前前後後雖然知情者緘默不語,洞悉者避而不談,可狡兔死走狗烹的大家都明白。有的人可以與之共患難,有的人可以與之共享福,縱觀中華上下五千年,每一位坐擁天下的帝王似乎都歸進只可共患難、不可共享福的範疇中。
高湛算不做鐵血帝王,但終歸是一個國家的皇帝。他與高孝瑜幼年共同經歷的或是受人限制,或是奮起反抗,或是投機取巧,或是耍手段策計謀回憶,成就了他,将他推到最高的地位,可那些往事也是他心裏無法剔除的刺。
一個人的過去越是被別人知曉,尤其是不光彩的,他越是覺得不安全。而為了讓自己安全且舒服,大家通常采用讓知曉之人永遠閉嘴的方式來解決。所以,只有高孝瑜死了,所有陰暗都随着知曉的人土,安生地躺在塵土之下,高湛才會覺得安生。
我将掌心上上下下翻了數十次,終于為高湛找到一個合理的殺人動機。只是可惜了大哥高孝瑜,以及王府上下的女眷和他年歲尚幼的子女。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強食,當你處在植物鏈的最頂端,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可問題是高湛恰恰是一個喜歡為所欲為的皇帝,不論他是否處在頂端,他都能攪得自家天下腥風血雨。
幼稚之人,國之禍害。
…… ^ ^ ……
蔔卦有雲,河南王需停殡四日。待葬三日後,靈車将其靈柩遷至太廟;後一日,靈車載柩至墓地下葬;葬畢,親友恸哭。然後一個人的這一生就此劃上了句點,一切仿佛都歸于平靜。
世界平靜了,可我不清楚高長恭的心是否也随着平靜。
回到并州,高長恭就此沉寂,沉默地往返于并州大營與民居之間,修繕城池,修正地方官吏乃至商賈的行事作風。他對大哥的死,甚至對皇帝高湛的所作所為只字不提,仿佛一切都是鏡中水月,朦胧虛幻。
有些事情憋在心中未必就是很好的解決辦法,我悄然跟在他身後問東問西,想法設法将話題引到這上面,希望能能讓他将心底的話吐出來。
“大哥待你好不好”、“你大哥嚴厲不嚴厲”類似問題太明顯,容易引起傷心,果斷丢棄;而“跟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情吧”、“你們兄弟幾個相差幾歲”類似問題太委婉,他又故意忽視,這日子真是過得糾結,耗費腦細胞。
我一度懷疑,如果腦細胞死亡的數量嚴重高于成長數量,這樣下去,我會變成白癡的。
眼見高長恭轉了彎,我趕緊噌噌跟上,繞過前院的樹藤秋千,終于拉進兩人的距離。腦袋裏合計着這次要用什麽問題打開話匣子,不妨前面的人止步,鼻子徑直撞上他後背。
疼,不是一般耳朵疼,我立刻捂住鼻子。
就在我想這下糟了,腦細胞還沒死光光,鼻子倒無情的歪掉了時,長恭倏然展臂,攔腰将我抱起。他自己穩穩坐上秋千,稍稍用力,我已經坐在他腿上。
鼻子不那麽疼了,我把揉鼻子的手繞到他的肩上:“長恭……”
“噓——”一根指頭擋在唇上,他低聲道:“什麽都別說,讓我抱着你坐坐。”說罷他輕輕阖上眼簾,足尖點了點地面,纏着淡色薔薇花的秋千慢慢蕩起來。
一前一後搖擺的幅度不大,像極了坐在搖籃裏睡覺的孩子。
神思安寧,心底一片寂靜,他的呼吸都拂在側臉。飄飄忽忽地憶起匆匆晃過的往事,我就這麽靠在他胸口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姑娘們,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幾天琢磨着送給大家一個的小禮物,謝謝你們陪伴我走過公子傾國的創作時光。不知道番外怎麽樣,冒泡說說你們想看誰的番外,具體什麽主題什麽內容,我會在除夕之間寫好貼給大家。記住哦,一定要快,四天就過年,時間有限,慢了會來不及滴~~O(∩_∩)O~晚安。………………14年1月25日留
——已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