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惑途
第93章 惑途
淡色清粥中浸着幾顆飽滿圓潤的紅棗,煮得過火的,俨然綻出一朵緋花。朗聲慢語穿過熏香織起的簾幕,側着耳朵聽了聽,高長恭和高孝珩正在談論北漠突厥擾亂齊國之事,天下本就不太平,這下子更加不太平了。
施施然将視線移到粥湯上時,崔洛晚正挽起袖子給我盛粥。她是嫂,我是弟妹,長幼歷來有序,我趕忙站起來接,她卻按着肩膀推我坐回胡床:“別跟二嫂見外!”
将将坐穩,手中立刻多了一個冒着熱氣的白瓷碗。擡頭去看她,清淺的笑容洋溢在唇角,然後,她神奇般四摸出一只勺子遞給我。
想了半響也不清楚跟她說什麽合适,斂了斂眉,輕聲道謝:“謝謝二嫂。”
直到她也端起瓷碗喝粥時,我才舀一勺送到口中。
平日與長恭在一起從不講究虛禮,也不談古代那些束縛女子的各種不合理教條。我們在不在意是一碼事,但別人在不在意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我雖然不在意并不代表不知道,嫁給長恭這麽久,家中的許多規矩心中還是十分清晰的。
就比如現在,我與崔洛晚在一起,除了剛進門時未意識到的逾越一下,實屬失誤外,其餘大部分我覺得還是規規矩矩的比較好,畢竟保不準哪一刻一不留神就觸犯了她的底線。有高孝珩和爾菡的這層關系,就算她再賢淑,也不可能對丈夫心頭人的妹妹多友善。
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父,可這其實非常的合情合理。
紫色豆蔻的指甲在眼前晃了幾晃,我心中卻莫名的動了一下,腦中驀地閃過許久之前極其相似的場景,在那座名為觀雪閣的建築裏,她亦是這個模樣這個動作帶我回神。不過,更讓我驚愕的卻是,她竟對爾菡和高孝珩喜歡的顏色有如此深的執念。
一年的時間,不但沒有讓她改變,而且彌足深陷。我嘆了口氣,殊途較量,真不知是她的執念強大一些還是高孝珩的執念更為強大。
我歉意地笑了笑,崔洛晚卻不動聲色地擱下瓷碗松松地半握拳頭,頃刻便将那炫目的紫色給遮住。我想她大概是意識到我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她刻意染色的指甲上,可她面如始終如常,還對我輕笑淺語:“不是餓了嗎,怎麽不吃?”
垂首看了眼自己的碗,禁不住一陣默然,只顧着胡思亂想,竟然忘記喝粥了,我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高孝珩正在囑咐長恭需萬分小心,因朝廷奸佞當道巧言令色迷惑皇上,他剛從并州調回任領軍将軍手有兵權,為官清廉,親近屬下,做人耿直,極易招人嫉妒陷害。
長恭端着茶盞垂眸深思,修長的手指圈着青色杯盞,輕微用力的骨節都那樣分明。
我愣了愣,心裏卻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一個人的性格一旦定性其實很難更改,這一點也沒辦法小心;以他這般的品性做官,實際上是當世百姓嫉妒最需要的,奈何此世此道偏偏容不下他。這是一種無奈,更多的大抵是一種莫可奈何的悲哀。
我吸了口氣,指了指長恭的方向對崔洛晚小聲道:“他還……”猛然頓住,立刻改口,“他們還沒吃!”
崔洛晚立刻了然,柔荑掩嘴,揶揄地笑我:“孝珩早起從不喝粥,四弟嘛……他若是想喝,自然會自己來取。爾萦你快些吃吧,天冷,粥若是涼了,對胃口可不好。”
好吧,又被她火眼金睛給看穿了,我覺得自己很沒面子。總被別人各種看透,這種感覺,其實吧……習慣了就好。攪了攪粥吞下一口,我擡眼瞅了瞅她,嘟囔一句:“我覺得粥要慢慢喝,這樣才能品味出無言的米香……”
崔洛晚怔然失神,沉默起來。空氣中飄着長恭珠玉落盤般的聲音,好像還浸着一縷清幽的茶香:“二哥說的,我都記下了。無論做人還是做事,二哥似乎總是帶着一份不同尋常的睿智。”
高孝珩嘆息:“并非睿智,其實不過是恐懼罷了。總憂慮許多,擔心許多,以及許多放不下,是以無發如你一般放開手腳……”
發現我在看他,長恭偏頭對我微微彎了彎嘴角。他的目光掃過我捧着的粥碗時,立刻滿臉失笑。
顧不得崔洛晚是何表情與心情,我朝他舉了舉碗,動了動口型:“你喝不喝?”他搖搖頭,将視線轉回高孝珩的方向,悅聲道:“既有許多擔憂和放不開,若不竭盡所能,又如何能守護得住呢?”
高人對話,果然話中有話。
端着碗,我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抱着胡床挪過去幾分,生怕錯過什麽,耳畔突然傳來崔洛晚的聲音,溫溫的薄薄的,似乎還帶着濕漉漉的霧氣。
“有些事情當真是急不得……”
神思頓時就被拉了回來,她伸着手,猶豫地要端起瓷碗,最終還是晃着腕空手縮回。
我覺得她應該是陷進某種情緒中沒有出來,因為不清楚這種情緒究竟是什麽,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看着她,吸了口氣,誠摯地眨了眨眼睛。
炭火嘶啦一聲炸開,噠噠幾聲彈跳在地面上。好奇聞聲追蹤過去,就看到三塊細小的木炭靜靜躺在炭盆便燃着火紅的光,一串長長的青煙從下而上袅袅騰起。看來這屋子的密封效果還不錯,不然屋外的風雪早就将這煙霧吹得東倒西歪了。
收回視線,崔洛晚凝着對面的某處失神,我疑惑地動了動,她的目光竟無意識地随着我動。順着那直剌剌目光看去,我驚然發現她看的是我的肚子!
這目光像是一束徑直投在肚子上的光,頃刻便将這一位置無限放大。心底倏然有寫毛骨悚然,我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實在想不通她好端端幹嘛看我肚子,看一下就看一下吧,可為何要盯着不放啊!
擡手遮了遮肚子,我眯着眼睛朝她傻笑。崔洛晚視線上移,看着我的表情帶着疑惑和幾分不解,天真得十足像個小孩:“你與四弟結親也有一年之久了,怎麽也不見這肚子有什麽動靜呢?”
“啊?”我愣住了,怎麽也沒想到她竟在想這個問題,而長恭也不知正說在何處,突然就咳了一聲。
我赧然朝他看去,立刻放出求救的信號,他卻沖我笑着眨了一下眼睛,目光湛湛,那樣子……真是十分的欠揍。
高孝珩依舊是寵辱不驚,眸光若有似無地瞅了瞅我的肚子,還帶着一味的審度。
尴尬油然而起,頓時将我圍住。我吸了吸鼻子,支支吾吾開始不知何言:“嗯……這個,其實吧……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沒錯!”崔洛晚眼底一亮,意有所指地斜一眼長恭,打趣道:“看來二弟可要多加努力了!”
長恭一口茶沒咽下去,嗆了一下。我吐着舌頭看他,誠摯地表示自己非常無辜,他眼中早已爬起一絲笑,帶着深深淺淺的寵溺。
餘光瞥見高孝珩,他稍稍側臉,看不清究竟是什麽表情。
…… ^ ^ ……
清粥消少,杯盞見底,人去茶已涼。
送走高孝珩夫婦,屋中只剩下我和長恭,他緩步朝我走來,一手攬住肩上,虛虛地圈住我,另一手的掌心不經意蹭過肚子,若有所思道:“誠如二嫂所言,看來我們真需要多加努力了。”
我一愣,到底沒料到他會說這個話題。猛地推了他一把,朝後縮了縮,不滿地叫道:“喂喂,太不純潔了!你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麽啊?”
站穩後,他摸着鼻子笑開了,走上前挨着我坐下,追問起來:“小昀……你倒是說說,我怎麽不純潔了?”
“唔……”雙手交握,我模棱兩可道:“不許你看着我想那些事情!”他疑惑地挑挑眉,表現得一副十分不懂的樣子:“嗯,哪些事情?”
我脫口大叫:“就是生孩子的事情!”
眼看他眼底眉梢都帶上打趣的笑,我才覺得自己上當了。他哪裏不知道,他明明什麽都知道,不過是誘導我直白地說出來!欲哭無淚,惱然轉頭,背對着他,決定小小地生一會兒氣,暫且不理睬他。
室內暖意正濃,窗外突然傳來吧嗒一聲。想來正是細雪積在寒梅上,枝杈不堪重負将它抛了下去。
一雙手臂橫亘在胸前,悄然用力将我攬了過去。後背才觸到他胸口,人便被帶着轉了半圈,将将與他面對,如雨般的吻就隐在唇上。
他的呼吸好像都落在唇齒間,唇舌細細地與我的纏在一起,帶着深深醉人的溫度,攪得我全身都在發顫,心也跟着飄起來。
我覺得自己的意志真是太不堅定了,輕微地抗拒一下,他推開半寸,輕笑着問“生氣了?”
缱绻的視線落在臉上,我又退了一點,沒說話也不看他,抿着唇垂頭盯着他前襟的繡花看,心下正在思索,怎麽那點沒由來的情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呢?
時間在無聲的落雪中溜走,輕輕嘆了口氣,他慢慢松開攬在我後背的手。心裏驀地一空,酸澀的情緒破繭而出,我撲過去抱住他,依偎着靠進他胸膛:“我沒生氣,我才沒那麽小氣呢!”
上天獎勵給我的好時光,又怎麽舍得有一分一秒和他生氣呢!我誠實道:“只要一想到,你想的那些事和說那些話只對我一個人時,我就一點也不生氣了……”
看道他眼中溢出的流光,我笑眯眯地蹭了蹭:“實話說,二嫂的那些話也勾起我許多疑惑,為什麽一年多都沒什麽動靜呢……”我摸了摸肚子,突然有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我焦急道:“長恭,你說是不是我哪裏有問題啊?”
他一愣,片刻之後了然,憋住笑否定:“不會的。”
“啊?”我更慌了,“若是我沒問題,難不成是你有問題?這些可糟了啊……”
“咳咳——”
在我毫不示弱地追問下,他的神色變了變,最後終是慢慢歸為平靜。我不知所措地吸了下鼻子,他卻驀地将我緊緊抱住,雙臂如鐵一般将我禁锢在胸口。
許久之後在我以為他不打算說什麽時,才道:“小昀,你還小,是我怕你受不住産子的痛,所以才……”
老樹花開,心弦砰然斷開,溫熱的淚剎那便從眼底流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堆考試砸過來,一個比一個讓人糾結。不想停更,複習之餘,每天擠出點時間碼字,更新龜速,姑娘們見諒。我先去吃飯,下午做卷子,回複有空再說,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