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剪影
第92章 剪影
冬為白雪落成冰,春為細雨織成幕,盛夏的涼風,深秋的落葉,初冬的寒露……稍不留神,一年的光影便已翩跹而過。在并州任職不到十一個月,皇帝高湛又封高長恭為領軍将軍,命其擇日還晉陽任職。
總覺時光如流水,一晃便過,太匆匆,又短暫。偏偏在這短暫又疾馳的一年光景中,不知不覺俨然已經發生許多事,想也想不到。
剛剛抵達并州時,冬雪初融,枝頭挂着殘存的瑩白,長恭每日都會忙到披星戴月。我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擔心他的身子吃不消,可并州乃北部兵權彙集處晉陽之要地,大小軍務悉由作為使持節、都督并州諸軍事、并州刺史的他親力親為,這個現實不可更改,我沒有辦法幫他做這些事情。
越是往後,天便日一日比一日暖和,冰水一滴滴落在檐下,砸出深深淺淺的小低窪。
等到長恭終于清閑些許,可以多睡一兩個時辰,正打算抽出時間帶我去北地之北探望他的母親時,國都邺城傳來太後病危的消息。
一切令人措手不及,大亂所有的計劃,匆匆趕回邺城,不到十天,太後便撒手人寰,殁了。
高長恭的祖母,婁太後,我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除去初與長恭成親時必不可少的叩拜,便是逢年過節時晚輩對長輩的叩拜。如此,每次都是叩拜,我們在下她在上,所以拜來拜去總共也說不了幾句話。
憑直覺,那是一個溫婉卻又帶着幾分威嚴的長輩,對小輩親厚,卻不容小輩為所欲為的人。
我想,她應該是整個國家最尊貴的人,即便她是一個女人。俗話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必定有一個偉大的女人,然而從權臣高歡到高澄,從世子高澄到高洋,再從皇帝高洋到高演高湛,她是北齊五個重要男人背後偉大的女人。
是妻子,是母親,三個帝王的母親,一個傳奇的女子。初當太後,又當太皇太後,兒子篡了侄子的皇位,她立刻又戲劇性地做回太後,可見古代确實是母憑子貴的年代,母親的封號時時跟着兒子的地位變化。
正因為她的非同尋常,似乎老天爺讓她死之後都變得與常人有所不同。除了知道一點點歷史的我沒有人會想到,身為齊國皇帝的高湛不改喪服,仍舊穿着緋色龍袍大搖大擺上三臺,飲酒聽樂。
生身者為母,母死而不守喪,按儒道來講,是不孝中的大不孝,恐怕歷史上也再找不到像高湛這樣的不孝兒子了。但諸子百家,百家不同,若高湛不随同主流而奉守儒家思想,本質來說個人信仰不同,沒什麽錯;現實點來說,他是一國的皇帝,外人不能拿他怎麽辦,也沒人敢說他什麽。
總之,自打高湛登基之後,他越來越變得喜怒無常,讓人無法參透。當然,此處之“人”不包括皇帝高湛最為寵信的和士開和大人。這個和大人瞬間讓人有種和珅和大人來了的錯覺……
婁太後之死對長恭造成的影響相比年前高殷高演死時其實要輕許多,雖然出靈回來後,他端着我煮的粥久久不能下咽,甚至幾度哽咽,可我知道他是看得開的。
人老固然要結束世上的日子,邁進另一個世界中等待輪回,自然的死亡,即便重情,即便怎般悲傷,慢慢地也會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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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軍務繁重,此後,他又開始忙碌。
七月流火,小雨連綿,淅淅瀝瀝。烽火中的飛鴿遙遙将消息傳回晉陽,上下大驚。冀州刺史高歸彥反,率兵蹲踞在南處冀州,正謀劃着如何一舉攻入邺城。
南北割據,天下四分五裂,中原之內本就亂中加亂,而自家人禍害自家人更是讓人深惡痛疾。皇帝高湛下诏,令大司馬段韶、司空婁睿前去讨伐,長恭帶并州部分兵士從中協助。
數日之後,叛亂被平,高歸彥逃至交津被抓,一路鎖回邺城,全家十五人于鬧市斬首示衆。
這世上,無論做什麽事情,成者,或是敗者,都要付出代價。只不過,成者的代價再多也讓人覺得其實很值得,而敗者怎麽看都讓人嘆息太過慘痛。大概,有時候安于本分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西面的周國在宇文邕為帝的統治之下,越來越井井有條;南面的陳國,自文帝登基之後,表面始終顯得風平浪靜;反觀夜夜笙歌,沉迷酒色的武成帝高湛……算了,還是不要觀他了,反正做不了幾年皇帝他就要去做高枕無憂的太上皇了。
高湛,意氣風發的九殿下,當初跟在長恭的大哥高孝瑜身邊,真是一個長相出衆,瓷娃娃般的純良少年,真不知是什麽将他變成這個樣子,亦或當初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僞裝出來的表象……
哎,時間是最經不起回憶的東西,也是最容易将一個人改變得面目全非的東西。
…… ^ ^ ……
大風淩亂,枯枝段段砸在窗棂上,驚天動地聲音着實把我吓得不輕,似醒未醒間便朝牆角使勁地縮。身上微涼,拽着被子保暖時,整個人便被人撈進懷裏,一雙手臂緊緊地桎梏在腰間。
迷迷瞪瞪地掀開眼皮看他,依稀可辨出這雙眸中的清明,我探着手蓋在他的眼皮上,複而蹭了蹭:“……你怎麽不睡覺啊?”
溫熱的手掌拂過腰間的軟肉,密密麻麻的撓癢好像都烙在心頭,我忍不住掙紮地躲開,還未移動半寸,人又被扣住。他的唇壓住我的耳朵,細細的氣息瞬間就蒸騰出一片酥麻:“你把錦被都拽去了,讓我怎麽睡……”
“哪有啊,又逗我……”偷偷瞄了一眼,果然發現錦被都在我身側,他身上僅搭着可憐的一角。“……你為啥不拽走,來,我給你暖一暖……”底氣越來越不足,我幹脆閉上嘴巴,扯着被子朝他身上蓋,心裏想着蓋完被子再給他搓搓手。
誰知剛碰到他的衣袖,手便被他按住。
不明所以地擡眼,恰好撞見一雙幽靜卻溢着火熱的眼眸,邃邃的深,好像藏着全世界的光。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他卻彎了彎嘴角,順勢拉開我的裏衣衣帶。
帶着火星的一雙手探進去,緩慢地卻好似帶着某種節奏在肌膚上游移,所經之處寸寸化作一灣清水。
一陣又是一陣無可言說的悸動從心底襲上頭頂,混沌的神思攪得一切都飄忽起來,然後所有的行動似乎全是意識在支配。
雙臂擦着他的頸項,軟軟地環上去。彼此的距離拉近許多,唇上如預料一般落下他的深吻,以及模糊不堪的話:“……不用錦被……這要用,用你自己才能暖……”
“……唔……”
天正黑,策馬,踏雪,行夜路,人跡板橋霜。
抵達城郊沁園時,雪堆中的一只公雞正昂脖打鳴,尖尖的嘴巴就對着日出的方向。
我扯着長恭的狐裘朝外伸了伸脖子,疑惑地拂去他肩頭飄落的細雪:“怎麽想到來沁園了?”後更的缱绻溫存耗去我大半的體力,趁月色趕路,委實令人吃不消。
前面恰好是沁園的籬樁,黑馬淩雲放緩速度進了小門,紅梅簇簇而開,在灰蒙蒙的晨霧中,顯得格外耀眼。我驚訝地将腰板挺得筆直,早已進了寒冬,沒想到還能看到寒梅開放。
長恭揉了揉我的發梢,輕笑着将我包下馬背:“帶你來看梅,明年的這時還不知我會在何處為官,今年無論如何也不可錯過。”
我嘿嘿地笑着,調皮地說了一句夫君真貼心,便蹭蹭跑去摘寒梅。待我折下兩枝寒梅握在中心朝他揮手時,便看見他伫立在風雪中,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光充盈着細細碎碎的流光,像是跨國千年的銀河和時空,凝聚在那裏變作永恒。
我彎起唇角,眯着眼睛朝他笑,這一定是甜到心裏的微笑。
走到哪裏都有他的目光陪伴着,都有他的人與我僅隔咫尺,這種感覺……真好。
梅林深處的小屋中央,木炭發出火紅的光亮。茶香和米香混合在一起,聞一鼻子,早起的饞蟲便給勾了出來。
我只顧盯着咕嘟咕嘟冒着小米泡泡的瓷鍋瞅,直到長恭握了握我的手腕提醒,才看到站在一隅微笑的高孝珩,以及笑意盈盈的王妃崔洛晚。
這廂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長恭已經帶拉着我朝他們走:“騎馬而行,仍是不如二哥二嫂來得快。”
擡頭看了看仍是一襲竹青色長袍的高孝珩,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我臉上,喚完二哥二嫂後視線忍不住又朝米粥飄去。驀地,手腕被崔洛晚從長恭手中牽去:“你們坐,我帶爾萦去喝粥。”
好吧,心思被她看穿了,我也沒必要在掩飾,大大方方地跟着她過去,崔洛晚溫婉地笑道:“你二哥素來舍不得摧殘的寒梅,今日倒被你折去了兩枝,在他打算懲罰之前,我盡快帶你脫離危險!”
寒梅的枝杈就在手中,手足稍顯無措,還有這事,我怎麽沒聽說過?
疑惑地去和長恭求證,他微微點頭,餘光朝高孝珩飄了飄,說出的話十分讓我安心:“放心吧,有我和二嫂在,二哥他不會發火的。”
崔洛晚掩嘴偷笑表示同意,我更加放心了。稍稍想了一下,把手中枝頭朝地的寒梅舉起來晃了晃,飛快地在崔洛晚手中塞了一枝,我說:“媽媽告訴我,美好的東西要分享!”
這下子再也不用擔心高孝珩會懲罰我了,雖然不是崔洛晚折的,可畢竟她手中也有一枝,怎麽着高孝珩也不會多說什麽了。
回過神去看高孝珩,他已經端着茶杯飲茶了,長恭坐在他對面,正在給自己斟茶。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是考試月,更新會龜速,請大家見諒。我都不好意說自己了,嗚嗚~~~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