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親人(下)
第84章 親人(下)
月已上中天,蠟炬成灰,燭臺的光暈變得很是微弱。高長恭似乎還有一些公事未解決,趕我先去睡覺,自己則留在書房繼續忙碌。我想,他真是個負責的好領導,今日是今日畢,絕不拖延一天,這若是換做我,一定會丢下事情跑去呼呼大睡了。
在我心裏,曾一度認為似乎沒有什麽事情比睡覺更重要的。可這世上總有些事情出乎人的意料,前一刻的事實是這樣,後一刻在某個契機上便發生了重大的改變。
磨蹭半響也沒把腳下步子邁開,我确實是困了,可卻不想這麽丢下他。我想要在這裏陪他。他不睡覺,我其實真的不忍心自己一個人睡。
三番四次相互不讓之後,他都耐我不何,最終只是皺着眉默允了。
胡床讓給他,我坐在矮榻上托着下巴望着他。看着看着,驀地便覺得眼睛一酸,這個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很多年前發生了無數次,熟悉到整顆心都酸澀難忍。
在那些被作業壓身的苦難日子裏,我每每挑燈夜戰時,母親總會在身邊陪着我。有時候她會做一些事,但大多時候則是沒事找事做,不為別的,只為等我我完成任務鑽進被子中開始睡覺,自己才關燈入睡。
這大概就是愛,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愛。雖然我與高長恭的關系不似我和母親之間,可我想,我是愛他的,因為愛他不忍看他一個受苦受累,因為愛他,想與他甘苦與共。
他是我在這時空是和我最親最近的人。
高長恭執筆,才寫幾筆便将毛筆放下朝我轉過了頭。我高興地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你忙完了?”
他的手擱在桌案上,身子微動,對我搖搖頭道:“你再這麽看下去,恐怕這些文策今夜也沒辦法處理完了。”
我慢慢坐下,側着頭問他:“為什麽?”
他重新執筆蘸墨,在厚棉上點了兩下,又從身側的木架上取出本書才道:“其實也不為什麽,只是更想做些其他的什麽事罷了。”
我正端着杯盞喝茶,随口接道:“嗯……我在這裏陪你,你一定很高興,興許興致一來潑墨揮毫便寫出幾首好詩來,我說的對不對?”
他看了看我:“不對。”
我不解地挑挑眉,便是敬候言辭,他以拳抵唇,清清嗓子:“我興致一來要做什麽,你難道不清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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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我不清……”猛然頓住,這話分明是意有所指,甚至暧昧叢生。我只感到騰地一下就紅了,立刻擡了雙手遮住臉頰轉頭:“喂喂喂,你太不純潔了!”
高長恭笑着輕咳一聲,泰然自若道:“我可是什麽都沒說,你自己想到何處去了?”
我轉頭,抄起小呆的翅膀就向他丢過去:“你不是什麽都沒說,而是就差明說了!”
高長恭:“……”
小呆嗚咽兩聲,撲扇着翅膀飛到離我很遠的地方才慢吞吞地蹲下。
拿燈具撥了撥燭撚,外面便傳來了三響更聲,原來不知不覺都深夜了。
放下工具,我托着下巴繼續神游,念及方才高長恭說的話,不論是他想歪了還是我想歪了,書房俨然不是合适地方,所以為了避免被我們想歪了的事情發生,我盡量讓自己不看他。
他的書房不大,我又來過數次,每個角落放着什麽東西閉着眼睛都能說出來,所以眼睛轉來轉去興致缺缺,最終無一例外又轉回到他身上。我很清楚,在這個屋子裏,除了他沒人什麽是可以吸引我目光的。
不能看的過分明晃,所以我一邊描摹自己的手指一邊偷偷地看他。
時間在靜靜地流淌,氲氲燭火中,他的五官都帶着柔和的弧度。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這張臉上出現過的表情,蹙眉的,微笑的,認真的,生氣的……
每一個表情早已經某個時刻中镌刻在腦海中,甚至是進駐在心頭,不可磨滅。
小呆有氣無力地趴在一邊瞅了瞅我,又轉着眼睛瞅了瞅高長恭,看上去很困,實際上應該也很困,它似乎也在強撐着等我們睡了才睡。心裏突然變得暖暖的,想到方才我對它的無禮,我愧疚地在茶盞中倒了點水給它。
它用嘴巴碰了碰,又安靜地縮回角落裏。
不禁想到今天早晨的發現,自打從荥陽搬到邺城後,小呆始終很歡樂,這似乎有些奇怪。
我猜想大概是蘭陵王府很大又十分自然氣,又有許多茂盛高大的樹木栖息,它覺得自己回到大自然的懷抱所以才會如此高興。為了證實猜測,我身體力行地跟了它一大早。
不跟不知道,一跟吓一跳,小呆飛過的地方很多,但停留的地方并不多,不約而同,每一處都長着郁郁花團。海棠、茉莉、薔薇、君子蘭,甚至是我見所未見不知其名的素雅花朵,不得不的說,長恭這小小的一座府邸,竟然生了這麽多的花朵。
我不清楚他有多喜歡,可一簇簇一叢叢的花蕊若不是喜愛它們,又如何會着人打理的這麽好呢。
我瞅了瞅,很想追問一番,問問他最喜歡什麽花,最欣賞什麽花,為什麽會喜歡……我想,他一定會彎着唇角淺笑,輕輕道:“梨花。”因為他身上總是染着這樣的脈脈地卻淡雅的清香。
看着高長恭放下筆,我覺得他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可以讓我好生打擾一番,正組織好語言要開口,他撣一撣衣袖,率先開了口:“改日帶你去見我的父親。”
“你爹爹?”我驚訝得差點從胡床上摔下去,“他不是……”突覺這樣說不好,立刻捂住嘴巴,去世兩個字就這麽卡在喉嚨裏。
他看着我,落寞地笑了笑:“……帶你去祭拜他。”
我失神地眺望着搖曳多姿的燭火,心裏無端地疼起來,他的父親……似乎是英年早逝。
…… ^ ^ ……
郁郁古城,垂柳迎風而動,我穿着素白的襦裙默默地走在高長恭身側,他亦是一襲素白長袍,除了頭上的黑發,全身好似沒有多餘的顏色。淩雲懶散地跟在身後,城南正門內南街之東的宗廟遙遙在身後拖出一線枯色。
我不動聲色看了看他的側臉,睫毛微閃,鼻骨挺立,薄唇抿着小小的弧度,連貫流暢的線條自耳後一直延伸到下颚。想了許久,終于明白他的表情叫什麽。
是沉痛,逝者永遠成殇,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在每個男孩心中,人生中第一個崇拜的英雄都是自己父親,我想他一定不會例外。
他的父親有着過人的外表,聰明的頭腦,強硬的手段,以及震懾四方的氣勢與魄力;少未成年,參與政事,辨析得失條分縷析;平政敵,臨危不懼,善言笑,談谑從容,聽斷籌策,章章有法。這樣的一個人,任是外人都會覺得嘆服,受人欽佩,又何況他作為兒子的他呢。
雖然很多事情暫且無法推斷,可我知道,高澄死的時候他大概僅有八九歲,失去父親庇佑的孩子,母親又不知在何處,我不曉得,那些年他是怎樣度過的。
街角轉彎,我擡腳跨過兩塊擋路的石頭,他卻折回去将石頭踢到路邊。有片提早枯萎的葉子飄落在他肩頭,我湊過去幫他拿下,捏在手中撚了撚。
高長恭挂着好笑的表情看着我:“一片葉子,竟也讓你愛不釋手。”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若不是偏巧落在他頭上,若不是一片長得好看的葉子,我一定不會有心情捏起來把玩一番,遂開口解釋:“這不是一片普通葉子,你別不相信,它雖然離開了生它養它的棵,可落地之後它卻可以化作塵埃,滋養樹木和大地,所以它們還是在一起的。”
話到最後我已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因為我始終苦于不知如何問他,沒有父母的庇佑,他那些年是如何長大的。
高長恭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問我卻不知如何問時,便找來許多話題混淆視聽,最終把自己弄得也不知道想說什麽。”
我驚了一驚:“原來你都知道……”
“小昀,你忘了我曾說過你的臉上藏不住事情,即便刻意再藏,我亦能發現。”他頓了頓,再度看口時,仿佛已陷在遙遠的回憶裏:“父親留給我的記憶不多,畢竟那時我還不到十歲……但我記得很清楚,他曾手把手教大哥拉弓,給二哥做玉笛,帶着三哥四處赴宴,與……與母親為我慶祝生辰。”
我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說些什麽,他原本也沒想讓我說什麽:“父親走後,家中頓時冷清了,哥哥弟弟年歲甚小,大哥由祖母照顧,二哥住在老宅,三哥跟着他的母親,兩個弟弟則被二叔接去照顧。我和二哥住在老宅,自小受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照顧,大一些我随段伯在軍中歷練,一直蒙他指點。”
話畢之後他抿着唇看着我,惹得心裏泛起一陣陣地疼。指尖動了動,我猶豫着要不要在大街上抱抱他,安慰一下,他驀地輕笑:“不用安慰我,時常想起這些事的感覺,已經習以為常了。”
我蹭了蹭他的胳膊,悄悄把頭靠過去:“用不用是一回事,想不想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很是贊同地嗯了一聲,我悄悄打量着他的側臉,猶豫地問:“那母親和你住在老宅麽……”
“沒有。”
我怔了怔:“為什麽不跟你住在一起呢?”
高長恭笑了笑:“她在別處,況且那樣過得會更好。”
許多疑惑不忍再問下去,無論如何,眼前的這個人活得很好便是最重要的。半響無言,我慢慢握住他的手,還未收緊,驀地便被他反握住。
此前的沉痛早已不見蹤影,他溫和地看着我沉吟片刻道:“怎麽?”我伸出另一只手勾一勾他的下巴,賊兮兮地笑道:“爺,給妞兒樂一個!”
話畢,高長恭的臉頓時就黑了,“從何處學來這般市井之言,看來你又趁我不在時一個人出來閑逛……”
我縮了縮脖子:“我不是一個!”他挑眉,我小聲道,“我是帶着蓮洛一起的,所以真不是一個人!”
他:“……”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總是抽,作者登錄界面一直登陸不上去,然後我連着點了十多下登錄按鈕,結果被系統警告賬號異常,禁止賬號登錄一小時……只能等到這時候,哎,自作孽不可活,求安慰,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