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婚
第80章 大婚
六月桐花馥,日賞菡萏為蓮,茉莉花開,夜聽竹葉簌簌,雨打芭蕉。
荥陽鄭府華燈高挂,紅綢粉飾,我搭着蓮洛的手一步一步從深宅的閨閣向正門的迎親馬車走去。鄭元義、鄭子翻以及産子之後尚在虛浮中的妻子都立在正廳,這是鄭爾萦身份最親近的家人,依禮我要在此拜別他們。
需要拜的其實主要是名義上的父親鄭元義,以及名義上的祖父,至于宗室的其他親人,拜或不拜似乎都可有可無。
一叩生之恩;
二叩養之恩;
三叩不能承歡膝下之遺憾。
拜別禮過,鄭元義将我扶起,顫抖着手久久不能言語。
他是鄭爾菡和鄭子翻的父親,年過四十,卻已斑駁了黑發。
我猜得到他為何會顫抖,畢竟早年的失妻和喪女之痛必已給他沉重的一擊,我的存在實際上是盼了多少年老天才睜開一只眼給那麽一點點的安慰,而這一刻,才找到不久的女兒也即将離開。
向來臉皮可厚可薄的我很是慚愧,也很是愧疚。一為自己明明不是他的女兒,卻要以女兒之身份出嫁讓他傷感而感到慚愧,二為自己不是他的女兒卻要借助鄭家之聲望實現一己私利而愧疚。
我觊觎鄭家的家族聲望,欺騙鄭元義,更欺騙了他的感情,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好哥哥鄭子翻。尤其是當他們誠心以待的時候,我則更會感到無地自容。
我沉痛地想,這輩子所背負起的親情債務恐怕已經無可能還清了。
即将分別,我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不讓他們傷心,不讓他們擔心。
我很像往常一樣,開玩笑地端一盞茶奉上,然後說着似真似假的話——“爹爹呀,你不能再皺眉,再這麽皺下去,臉上就可能有舒展的時候了。”或是拎着一向活潑的小呆在鄭元義面前蹦一蹦跳一跳,說——“跳一跳十年少,生命在于運動!”
可這一刻,就在我抓住鄭元義的胳膊時,他僵了一下,堅硬而清瘦的骨骼就在手下,喉間突然哽咽起來。我覺得我最需要的是坦白,坦誠的告訴他——我是我,爾萦是爾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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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眼底流出來,那句最想說的最需要說的“我不是爾萦”僅僅說出第一個字,剩下的四個便被突如其來的情感沖散,然後模糊得辨不出來。
鄭元義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輕地慢慢地,就像小時候母親哄孩子入睡時那般小心翼翼。這個節奏驀地敲進心房,我只覺得眼淚稀裏嘩啦地往出掉,然後怎麽止也止不住。
鄭元義說:“爹爹知道你要說什麽,不論你是誰,從何處來,在爹爹心裏已經認定——你就是爾萦。”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我回答的聲音也不大,也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可這一切都是巧合,恰好被我趕上了……”
莫名其妙被丢到這個時空,一切真的都是巧合,我怎麽可能是鄭爾萦呢?時空的距離必然已經阻斷了血緣,何況我有自己的母親有自己的父親,與他斷然沒有關系。
偷偷抹了抹眼淚,就聽到鄭元義又說:“世間并不存在很多巧合,能與事實相吻合的又豈會是巧合呢……爾萦,記住,你活着就是老天對爹爹最大的補償!”
我還想說什麽,周圍傳來嘈雜之聲。當沉甸甸的木質盒子擱在手中,竟然帶有滾燙至焚的溫度,十指連心,痛楚侵來,我一把将它拍開。
盒子墜地轟然炸出一片金光,耀眼到刺眼,我擡起手遮在眼前,然後,夢境戛然而止。
夢境果然是夢境,用了事實的開端和過程,卻将結尾扭曲為神乎其神的效果。如果世間種種都有夢的本領,恐怕升天奔月早就實現了吧。
那日我接過盒子後便随迎親儀隊踏上趕赴邺城之途,除了不能和高長恭見面外,什麽也沒發生。
迎親儀隊六月二十日抵達荥陽,浩浩蕩蕩行五日返回邺城,因吉日吉時為六月二十六,所以在抵達邺城後我一直同彩禮暫住于西城別苑候行禮之時。
高長恭親自去荥陽迎親,同行之人有他的大哥和六弟。彼此之間最近的距離不過十丈,可兩個月以來,我們還從未相見。
他不能見我,我也不能見他,因為長輩都說,成親拜天地前男女相見會不吉利,真不知道這都是誰定的規矩,真是難為人。
慢慢坐起來,天邊正泛着一抹亮光,已經是天明之際。
暗紅紋理的棗木小盒就在身邊,手指劃過,可心中不免疑惑起來,不知道鄭元義為什麽送我這麽一個物件,更不清楚盒子為什麽打不開,空心的物件竟連縫隙都沒有。
這大概是一塊完整的木頭,可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心意,即便它是一個沒有價值的廢物,我都沒有理由拒絕,也不可能拒絕得了。
當終于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中覓得一線清明時,我立刻意識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今天正是六月二十六日。
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嫁給高長恭與他行婚禮的日子,然後不可抑制的,心中被喜悅和激動填滿。
…… ^ ^ ……
花團錦簇,綢緞飄搖,魚貫而入的侍女整整齊齊立在一邊。
頭上朱釵玉環叮咚作響,壓着腦袋直都直不起來,脖子都跟着酸起來。蓮洛喜笑顏開地對我眨了眨眼睛,手指輕轉便将大紅的錦綢蓋在我頭上。
此為喜帕,然後我的視線裏除了低頭看地會有些光亮外,便是一片火紅。
心髒撲通地重重跳一下,有不安和緊張,更多的是激動和興奮。
唱官高呼吉時到,頓時禮樂鑼鼓震天而四起,熱鬧非凡。在侍女的簇擁和牽引下,我慢慢向外走。
花香撲鼻而來,清清淡淡沁入心脾。我想了很久,終于才讓一直處于混沌狀态的腦袋運轉一番。
是槐花,昨日才看過的,今歲六月末別苑裏數棵兩人合抱之粗的老槐,枝頭之花開得正濃。
石子小路從喜帕四側映入眼簾,青草林立,葉尖在晚霞映照下好像鍍了一層金邊。
我想,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天好,風輕,花正香。
看不見路,只能茫然被牽着往前走,走着走着,蓮洛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小聲提醒道:“小姐……殿下就在門外。”
腳下的步子驀地一踉跄差點摔倒,手腕的神經也重重地跳了兩下,我局促地停在半路,這一刻竟不知道該怎麽走路。
也不是沒經歷過久別重逢,只是這一次與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至于哪裏不同,我又說不出,總之,只要一想到再有一個時辰,我就是他的妻子,我就激動地不能自已。
向兩側動了動頭,仍舊沒能感受到他哪個方位,我有點就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看看他這兩個月過得怎麽樣,還沒來得及完成動作,手就被蓮洛按住。
她低聲阻止我:“小姐,現在不能掀喜帕,不吉利啊!”
我失望地放下手,好吧,吉利大過天,我屈從!着并不是屈從規矩和禮教,而是我想和他平平安安,一直到老,所以任何忤逆之事我會注意。
金絲繡線的紅鞋壓過步攆的橫木,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鄭重而穩當地踏坐上去。
他就在外面,聽蓮洛說他騎着威風凜凜的淩雲,穿着與我相同的喜服,我雖然看不到他,可我知道這時的他一定是世間最好看的男子,而這個男子将是我的丈夫。然後,心裏竟然融出一些莫名的自豪。
鑼鼓換了一個節調再次奏響,步攆随即擡起,搖搖晃晃向蘭陵王府而行。
心髒驀地劇烈跳動起來,似乎在下一刻就要飛出去,不再住于心房的位置。我死死揉着衣擺和裙子,緊張得連呼吸都在發顫。突然想到嫁衣若是被我給弄皺了不吉利很不好,我趕緊松開,抖着手交握置于膝蓋上。
過往一幕幕如閃電般在腦海中閃現,我看到了所有,實際上這麽快的速度根本什麽都來不及想來不及感受,心中唯一不斷放大的認知便是——我真的嫁給他了。
步攆稍作停滞,随即輕輕落地。我驀然回神,再糊塗也知道若不是半路停頓就是到了蘭陵王府。周圍人聲攢動、熱火朝天,一波高過一波,這樣的狀況,必然是後者。
蒙着喜帕,什麽也看不到,不知是環境混亂不堪,還是耳中在嗡嗡轟鳴,我無助而擔憂地發現——我似乎什麽也也聽不到!
如此一來聽不到唱官說話,我要什麽時候出去啊!然後我開始着急了,這要是耽誤了吉時可怎麽辦啊……
就在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只修長的手湛湛出現在喜帕的邊角。我盯着這只手看了半響,終于意識到,這是高長恭的手。
所以他親自來接我下攆,而不是用紅綢之類做媒介。
出嫁前,鄭子翻特地找來家裏年長的嬸嬸為我講解嫁娶禮儀的各種含義。我知道這是男子給予女子最大的尊重。
其實他做的很多,迎親不僅親自前去荥陽,而且還帶了自己的長兄,在這個年代裏,鮮少有人可以做到這一步。我知道,他不僅僅是想娶我,而且還會尊重我。
我彎起嘴角,壓了壓顫抖的手穩穩放到他的掌心,彼此才相觸,便被他緊緊握住。
耳邊身邊的一切似乎全然消失,只剩下高長恭一個人。他的手掌頓我的裹在其中,體溫透過皮膚傳到心間,我想,此生我會永遠記住這種感覺——安全而又溫暖。
作者有話要說:
——齊娉禮,一曰納采,二曰問名,三曰納吉,四曰納征,五曰請期,六曰親迎。皆用羔羊一口,雁一雙,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自皇子王已下至于九品皆同,流外及庶人則減其半。納征,皇子王用玄三匹,纁二匹,束帛十匹,大璋一第一品已下至從三品,用璧玉,四品已下皆無。獸皮二第一品已下至從五品,用豹皮二,六品已下至從九品,用鹿皮。錦彩六十匹一品錦彩四十匹,二品三十匹,三品二十匹,四品雜彩十六匹,五品十匹,六品、七品五匹。絹二百匹,一品一百四十匹,二品一百二十匹,三品一百匹,四品八十匹,五品六十,六品、七品五十匹,八品、九品三十匹。羔羊一口,羊四口,犢二頭,酒黍稷稻米面各十斛。一品至三品,減羊二口,酒黍稷稻米面各減六斛,四品、五品減一犢,酒黍稷稻米面又減二斛,六品以下無犢,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諸王之子,已封未封,禮皆同第一品。新婚從車,皇子百乘,一品五十乘,第二、第三品三十乘,第四、第五品二十乘,第六、第七品十乘,八品達于庶人五乘。各依其秩之飾。
——一個感覺,娶個媳婦真不容易,一不留神就變成窮小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