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畫像
第71章 畫像
纖手一點袖口,她輕聲問道:“不知這張紙箋,你……如何看?”
她還是在笑,目光卻緊含壓迫,讓我心底突生寒涼。我跟她不熟,初次見面便詢問別人愛情觀和婚姻觀的行為,着實讓人不舒服。
興師動衆,我現在不回答自是不行,可又不知道怎樣的回答才能是她所願意聽到的。想了又想,無限地沉默之後,終于找到一個自己覺得還算穩妥的回答:“出自詩經的筆觸,自然句句堪稱經典,千古流芳。”
崔洛晚秀眉微蹙,仔細地打量片刻,終于展眉開口:“沒想到你竟讀過詩經……世上讀書識字的女子并不多。”她頓了頓繼續問:“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麽呢……我讀過書沒錯,唐詩宋詞國學經典也都看過,可那也只是局限于現代的我罷了。時代不同,認識不同,我斷然不能将現代的思想套用過來,如果用了,還不被當作怪物。
被她看着,渾身都不自在,也不知她為何意。
越是不自在越是想搞些小動作調和一下,悄悄擡了左手繞到右臂裏側,不動聲色撓撓發癢的地方,我才凝下神思回答道:“不知紙箋出自誰手呢,那畫那字很是好看。”
崔洛晚眸光一深,怔然道:“你不知道麽……”
“咦?”我眨了眨眼睛,茫然地反問:“我該知道什麽?”
她疑惑地看着我:“你當真不知?”
我徹底被她搞暈了,看她滿臉認真地追問,不像在開玩笑或是捉弄人,可我委實想不通她追問的內容是什麽。仔細回憶方才的對話,終于明白她是在問我可知信箋出自誰手。
恍然大悟之餘,仍舊迷茫,信箋是在廣寧王府發現的,我見所未見,又如何知道是誰寫的。
我搖搖頭說:“我不清楚為何你會以為我知道,可我真是什麽都不知道。”說完之後不禁笑了笑:“真像在說繞口令,不知道你可是明白了,除了能識得那字出自詩經外,其餘的我确然不知。”
崔洛晚看着我,臉上一副似信非信的表情,以防她繼續同我探讨信箋之事,我立刻轉移話題:“小女亦有一個問題要問王妃,不知今日這香可還上否?”
“你覺得呢?”她纖細的指頭在桌沿上輕輕敲了敲,心中頓時五味陳雜,她做這個動作的樣子竟和高長恭莫名相似,我失神片刻才道:“去吧,你我為此均準備了幾日,為何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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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雪重,恐怕要推遲許久才能啓程……”崔洛晚突然笑起來,銀鈴般的聲音緩緩繞梁:“同你說這些面子上的話做什麽,自然是不去了,開始也未打算去。”
我疑惑地盯着她看,她卻伸手牽着我的手仔細端詳。心裏一驚,用力抽開剛,卻被她緊緊緊緊按住。
蔥白的指尖劃過袖口,突然定了定,她笑着說:“其實上香不過是個借口,我不過想找你來同我說說話罷了。”
撫了撫額頭,我僵着脖子反問:“為什麽啊……”
就算一開始打算找我聊天,也沒必要擺我一道吧,想到自己被她耍得十分慘淡,我又扯出一個比哭還費力氣的笑:“不瞞你說,我真不知道,我們有什麽好談的……”
素不相識,初次相見,若不是為了冠冕堂皇的上香,我寧願陪着滕郢舟鬥嘴,也不會有閑情逸致和她聊天啊!
崔洛晚凝神片刻,松開我,雙手疊握在一起,明眸閃過一絲了然,慢慢道:“沈姑娘果然快人快語。”
未及我将會去的借口想好,她便開了口:“我們能談的事情很多,細細說來,恐怕十天半月也說不完……現在只有半日的時間,我便挑些重要的跟你說一說。”她的臉上染了一層霧色,字字輕嘆:“我常聽殿下提起你,而且……人比畫中美上許多。”
雖然不清楚她何時看過我的畫像,何況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過什麽畫像能被她看去,但瞧着她這張黯然而神傷的臉,聽着她字字句句要跟我談事情的話,我只覺得眼皮突突地跳了幾跳,因擔心被她看去,不太美觀,便偷偷用手遮了遮,苦笑着說:“是麽……”
崔洛晚似未覺我的不快,幽幽又嘆一口氣:“我的心情,你可明白?”
我斂了斂眉,正襟危坐,心有預感,她這是要對我袒露心聲了。
雖然不知是何原因讓她放下心防,同我訴說許多事情,可我能感受到,她正如長恭和滕郢舟所說那般漂亮而聰慧,絕然不似幽州相思那樣單純幼稚。
我,不是她的對手。想來,清河崔氏高門出身的女子,一介舞女又豈能同她相提并論呢。
崔洛晚自嘲地笑了笑:“我能看出他對你的情誼,可我卻無能為力……”
本就打算保持沉默,聽到這裏我也只能保持沉默,因為不論說什麽都會是尴尬的,眼底卻有着說不出的酸澀,心髒都疼痛起來。
我想不通為何他能讓這麽多的女子為之傾倒,先是相思,現在又是他的二嫂,相思一個自由身也就罷了,二嫂可是不倫之情啊。
“他此次外出遠去,亦是為了尋你。當時你不聲不響離開,他比任何都着急,我看見眼裏,痛在心裏。”崔洛晚吸了吸鼻子道,“邺城大亂,朝堂亦是暗波洶湧,他以尋你為由離開,我本該放心的,可一想到他為別人而去,我……我就……”
哽咽不成聲,她已沒有辦法再說下去,我仍舊垂首默然。
我想,自己當真是沒救了,面對情敵,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清河崔氏的小姐,若她真的對高長恭有情,又有何不能嫁給他呢,相比之下,她要比我容易了許多。但造化弄人,歷來高門大戶子女的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無法擺脫命運的枷鎖,必須從家族的意思。
我不知道今歲初春時,她嫁給高孝珩的那一刻心裏如何思想,但從此與心系之人相隔天涯的痛,當真是椎骨刺心。
此後,她眼睜睜看着他北上找我,自己還要裝作無動于衷,這個姑娘确實很強大,不願意仍要假裝。好吧,其實她也只能無動于衷,畢竟那時的她已經嫁給高孝珩了。
我本應該像對付相思那樣毫不留情地對付她,将她從高長恭身邊趕走。但是,她不若相思那般一心想要纏着他,無非是把我找來刁難一番,修理一番,難為一番,或許除了這些,她真的什麽都不能做,這也正是她口中所謂的無能為力。
恨不相逢未嫁時,這麽看着一個比我還慘的人,弄得我都不知自己該要如何是好了。說到底她對我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隐在女子心底對所喜之人的那份情在作怪罷了。
理解她,同情她,替她無奈……我都搞不懂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度。可只要想到她已經嫁給高孝珩,沒可能跑來纏着長恭,或者破壞我們的感情,我就覺得其實對她大度一點也沒什麽。
所以,我覺得自己應該不是一個好姑娘,好姑娘應該都是表裏如一、心地善良的。我反思一下,覺得自己表裏很是如一,心地還算善良,偶爾幸災樂禍一下,這都不大會影響将我歸劃在好姑娘的行列裏。
彼此沉默半響,崔洛晚已經獨自舔舐了淚水,我也想通很多,幽幽的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說的這些,其實我都明白。”
她睜着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看我,沒有說話,我斟酌須臾才開口:“你越是糾結于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到頭來苦的只是你自己。”
崔洛晚的眸子裏染上一絲冷然,我自動忽視掉,輕輕握住她的手指,一字一句道:“就算你真的對長恭存一些心思,可你已經嫁給孝珩二哥了,這些念想還是斷了的好。孝珩二哥……他也是很好的人,你若能同他相濡以沫,其實比義無反顧地用情一個不可能的人要值得!”
她突然驚悚地瞪着我,顫着手指道:“你……你……”
我打斷她:“我知道你苦在心中,又不能對任何人言說,戲耍我一路,不過是想要出口氣,可很多事情命定如此,人大抵無可奈何……我不是勸你認命,也不是勸你妥協,只不過我覺得,在認命和妥協之外總會有找到更好的出路。”
她一把推開我,猛地站起身,好看的眉毛都擰在一起:“這就是你所謂的明白了?”
我點點頭:“女人何苦為難自己,要對自己好一點。這個人不是你的,你自會找到自己的那個良人。”
崔洛晚頓時瞠目結舌,抖着擡起手指,又抖着放下,喃喃似自語又似對我說:“明白?你一點也不明白,你什麽都不明白!”
“啊?”
“你根本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看着她踉跄的步子跌跌撞撞跑出去,我垂首小心地理了理裙擺。她這麽急着逃離,大概因為被我說中心事,覺得很是羞憤吧。
也不知紅了眼睛的崔洛晚跑到哪裏去了,但在這座王府裏,無論她跑到哪裏其實都沒什麽大礙,畢竟有很多雙眼睛都在看着她。
掃視一眼正廳陳式擺設,我嘆了口氣,擡步向外走。
她說的沒錯,我真的不明白她,既然都已是高孝珩的妻子了,心裏還在肖想其他人,這又是何苦呢。
…… ^ ^ ……
簌簌落雪還在下着,我一路走出王府,竟沒有一人主動搭理我。
思來想去,我終于明白了:沒人理我,是因為我得罪了他們的王妃。
他們只見到王妃紅着眼睛跑出去,自然而然就聯想到自家王妃被我欺負了。在他們眼中崔洛晚是個溫婉的女子,而我相對活潑,無論如何也會以為是我欺負了她,而不是她欺負了我。
很顯然,崔洛晚在王府深得人心,不論男女老少都十分尊重她。要知道在古代這般男尊女卑的社會裏,一個女子得到一府之人的尊敬,該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
我想到高長恭對她的評價,也想到滕郢舟對她的評價:“廣寧王妃崔氏洛晚,面和善,性格如春水漾漾,美女,少有的美女!”不論她的本性究竟如何,但是,能給外人留下好印象的姑娘果然很吃得開啊。
然後,我又暗自慶幸一番,仆從認為我欺負了他們王妃,竟然都沒帶着棍棒來收拾我,真真是好運。
一陣冷風夾雜着雪團蓋進脖頸,我冷得哆嗦幾下。門口的石獸覆着層層積雪,我伸出手指握住一把白雪,雪水自指尖淌下,終于暖和片刻。
得罪了廣寧王妃,想找人幫我叫一輛馬車回去都成難題。我在腰間摸了摸,幸好帶了錢,不然真要自己走回去了。
一個不認識路的人,若是連錢也沒帶,大概是走不回去的。
杵在王府門口許久也未看到一輛馬車,想來也是,皇親家宅,哪能允許尋常百姓做生意。天寒地凍,呵氣成冰,我冷得不行,拎着裙角一邊蹦一邊向繁華的街口跑去。
跑了幾步,好像想到什麽,突然回身後望,一串長長的印記自王府大門拖到腳下,莫名的感覺襲上心頭,我忍不住笑起來。
小時候每當下雪時,我都會趕着祖母家的母雞在雪地裏奔跑,不為別的只為看那一枚枚如竹葉般的痕跡。那時候,當真是童心無忌。
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回神,提着裙子繼續跑,一回過頭,便撞到近在咫尺的人。
眼前的這個人着深色的帔衣,竹青的內袍,眼角微挑,眸色又深又沉。
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肩上,留着點點的白色斑駁,我愣了很久,想到雇傭馬車之事用于有了着落,立刻扯出一個激動而興奮的笑容:“二殿下!”
他嘴角一抽,淡淡道:“何必如此見外呢。”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若是跟他很見外的話,我也不好開口讓他幫我,遂道:“孝珩二哥,好久不見。”
高孝珩晃神片刻,視線從我身後的腳印收回,擡手就解身上的帔衣:“你剛從府中出來?怎麽一人在外,冷不冷?”
以免引發不必要的麻煩,我趕緊按住他的動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冷,我這就回去……”
他沒有堅持,緩慢地垂下手:“讓府上的馬車送你罷。”
這就是高孝珩,心思敏銳至此,不待我開口求助,他就能看出我的窘迫。這一刻,我好像明白一件事:王府上下無人收拾我,哪裏是我運氣好,分明是高孝珩的家教好。
馬車碾過雪路,緩緩停在身側,我自己爬上馬車,笑着同他道謝。
車簾要放下的那一刻,高孝珩突然探身而來,指尖攥住我的覆在簾角上。我驚得一縮,他松開手,輕輕地彎了彎唇,面上帶着如玉般的和潤:“相識一年,南北奔波,我不知你找尋什麽,恐怕孝瓘也不甚清楚。此次外出我帶回一幅畫像,想必對你有所幫助。”
畫像……我茫然的看着他,他淡笑道:“我今日有事,不便拿出。你先回去,改日我着人給你送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保證下章一定讓長恭出來!相信我!!!
——雖然跟文的姑娘不是很多,不知道大家想不想有個qq群什麽的,用來交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