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王妃
第70章 王妃
我從不知道上香是需要起一個大早的,頭一日滕郢舟再三叮囑我記得早起,第二日太陽還在山那邊時,蓮洛便将我從床榻上拖起來。
看着蒙蒙銅鏡中自己一臉迷瞪的樣子,我很想一角踹翻銅鏡和蓮洛,自己奔去榻上睡覺。
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幼稚到因為有人打擾我睡覺,我便嚎啕大哭甚至拳打腳踢。我想到了很多,我要去上香給高長恭祈福,我要精神煥發地去見廣寧王妃,我要用三頓飯吃窮滕郢舟……
本着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的原則,我慷慨而激昂地登上輾轉去廣寧王府的馬車。因為廣寧王妃崔氏讓我去府上找她,所以馬車先到廣寧王府繼而一同出發。
晨曦未見痕跡,寒風和大雪交融,廣寧王府近在眼前時,趕車的丫鬟推了我好幾下,才将我從周公夢中拉回現實。
雙足立在青石路上,眼前的這座府邸,高牆而立,白色石獸擺在門側,朱紅大門扣着一雙銅栓。氣派之感渾然天成,但在這樣冷的天氣裏,我着實沒有心思和力氣欣賞。
手腳幾欲成冰,瑟瑟地抖着,也不知等候多久,終看到大門晃然輕開,迷蒙的視線裏有穿着茶色裙裾的丫鬟袅袅走出,行禮低聲複述。我愣了半響,才從她委婉的話語中聽出深意,她家的王妃還在睡覺,半睡半醒間着人将我請到偏廳等候。
這一舉動,瞬間讓我對她沒了好感。她一再讓滕郢舟給我傳話務必早起,輪到自己時偏偏睡得理所當然,我想,這麽一個喜好耍人玩的姑娘,着實不如謝輕蘿那樣讨人喜歡。
雖然今天因上香而不能好好睡覺,現在又被王妃戲耍,可我不生氣,一點一也不生氣。我的人已經到了廣寧王府,孰輕孰重心裏大抵有一标尺。我不會笨到跑去跟她大吵大鬧,那會顯得自己很沒素質。
要知道,對付一個沒有素質的人,你不能比他更沒素質,那樣在別人眼中會覺得你們倆都很沒素質,鬥來鬥去不過是一丘之貉,共同在做跳梁小醜。我想,我要用我的寬宏和大度讓她無地自容。
雖然鬥法還未開始,不過,想到高長恭對她的形容,我有預感——自己不是她的對手。
偏廳在正廳之西,之所以被稱為偏廳,不僅是因為沒有人,還因為很寂靜。無人和寂靜的後果就是,我可以歡快地無視掉他們為我準備的漿酪,還可以歡快地抱着案桌上的水果大快朵頤。
啃完一顆大雪花梨,正犯愁不知将梨核丢在哪個角落比較好時,小丫鬟掀了簾子走進來,茶色的裙裾仿佛帶着落雪的痕跡,我飛快把梨核藏到杯盞中,沖她溫和地笑了笑。
小丫鬟屈身行禮,斂眉道:“姑娘,王妃已經梳洗完畢,吩咐奴婢來請您去前廳坐坐。”
我理了理衣裙,試探問:“你可知道何時出發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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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搖遙頭,謹慎道:“奴婢不知。”
進了正廳,就間褐色的矮桌上端放着三只瓷碗,走進之後,指尖無意劃過桌面,視線飄去,我立刻擡手捂住鼻子。小丫鬟不解地望了望我,道一聲姑娘稍坐片刻,移步出去。
漿酪,漿酪,又是漿酪……
我真懷疑這位廣寧王妃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克星,不然她為何這麽喜歡漿酪,為何處處給我準備漿酪啊。可我想不通,我從未見過她,彼此不識,她又如何會設法修理我呢……好吧,不得不承認,這件事确實是我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了,畢竟飲食漿酪在黃河以北已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
蘸拭杯盞中之水,以案為紙慢慢寫字,杯盞見了底,廣寧王妃仍舊不見蹤影。
私以為一個約會遲到的人,不論是姑娘還是王妃其實都是很沒禮貌的表現,偏生這人不但沒有意識到自己很沒禮貌,而且還将沒禮貌的品質發揮得淋漓盡致,我忍了又忍,才忍住想要在見到她時破口大吼:“姐姐我不陪你上香了,你自己一邊玩去!”
我無奈地想,若是的說了,在等級分明的古代,恐怕我是要被拖出去杖刑的。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起我只不過是個小姑娘……這個事實還真讓人憂傷。
百無聊賴,四處觀摩,胡床的一角落着半片紙箋,在好奇心地驅使下,我決定拿起來看一看。可這不比高長恭的府邸,即便我不顧禮貌為所欲為他也只是一笑帶過,在這裏我真想這樣做避免麻煩也只得趁人不備。
四下無人時,我伸出兩個指頭迅速将其捏起。
紙箋的兩個邊角各畫有一朵五瓣花,是顆粒顏料塗成的紫色花朵。想了又想,也不能辨認這花該是什麽名字。指尖碾壓着圓潤小字,墨滴中好像還帶着花香,這是一行詩,字字句句好似刻在每個姑娘心底深處的詩——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也不知道是誰寫的,總歸是很讨女孩子歡心的。不過,轉念一想頓時釋然,在高孝珩府上看到的東西,不是他寫的又會是誰呢?這該是寫給王妃的詩句,看來兩人的感情很好,很和諧。
“你在做什麽?”
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吓得哆嗦一下,寒風帶着冰碴擦過手指,倏然之間便在指腹劃出一道疼痛。
擡手一看,食指指腹已沁出一顆鮮豔的血珠。
好快的動作,我哭喪着臉郁悶,真是一張鋒利的紙箋。
視線投向始作俑者,我不禁愣了愣。
眼前的女子眉若遠山含黛,明眸皓齒,唇畔不點朱砂而自紅,漂亮得像是一株開在皚皚白雪上令人炫目的花……一朵帶刺的薔薇!
很冷,很傲,這樣的感覺,似乎同沈易有些類似,只是類似罷了,畢竟她只是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姑娘,就算在冷傲,也是溫和許多的。
打量她時,我暗自盤算,上香這樣的好日子見血大概不太吉利,雖然我全然不在乎,保不準別人也不在乎。想到這次作廢,又要被人折騰一次的慘淡光景,我毅然決然地将手指藏到身後,對她笑了笑:“請問,你是……”
女子着一襲湖綠的襦裙,衣襟衣袖是淡淡的粉紅,胸前打着一條藕色的綢結,對我象征性地彎了彎唇角,雙眸卻帶着點點寒意:“我是帶你上香的人。”
恕我多想,這句話怎麽聽都像是黑白無常鎖魂時說的那句——我是送你見閻王的人……我愣了愣,帶我上香的人,那她不就是高長恭的二嫂——廣寧王妃崔洛晚麽……
定一定神,我試探道:“王妃?”
崔洛晚提着裙角袅袅而坐,纖纖玉指将紙箋一點一點疊起來揣進袖袋,面容寡淡疏離,好像對一個陌生人說話,其實對她來說,我本就是一個陌生人。
“未見其人便聽聞四殿下府上有一位美貌的沈姑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她頓了頓繼續道,“沈姑娘請坐。”
我的眼皮不禁跳了幾跳,并不是聽不慣別人予以的誇獎,而是這所謂的誇獎暗藏刀鋒,我寧願不要,也不想受這份罪。再次定一下心,我慢慢挪過去,道一句王妃你好,才挨着她坐下,偷偷蹭掉指腹的血跡後将雙手交握置于腹前:“小女也是從未見過王妃,王妃果然如四殿下口中所述一樣……”
崔洛晚挑了挑眉,好奇道:“不知他是如何描述我的呢?”
我看了看她,輕輕說:“面容娴靜,性格溫婉,是世上為數不多的聰慧女子。”
因為不了解她,也不清楚她是怎樣的性格,我想,此時轉述高長恭的話是最保險不過的。她可以不給我面子,但一定要給自家四弟的面子。這樣,但是将長恭的擡出來,我希望能提醒她一下,不要對我太過分。
自打踏進廣寧王府,不,是自打決定要去上香,我就有種錯覺,她在處處刁難我。讓我起了一個大早等她也就算了,居然将我一人仍在偏廳,好不容易轉移到正廳,她搶走了紙箋,劃傷了我的手指。可我一沒招她二沒惹她,她為何想要修理我呢?
我的聲音才落,崔洛晚面容一怔,有那麽一瞬間眸中的冷意瞬間消散。待她素手取過一個茶盞抿過一口後,臉上已滿是娴靜,她輕聲道:“四弟所言……謬贊了。”
而此時,看着這張略有失神,卻漂亮異常的臉,我終于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些道理:古往今來,若一個女子想要難為另一個女子,無非是為了一個男子。
崔洛晚笑了笑,聲音溫和不失清甜:“沈姑娘,有個問題一早便想問一問你,今日終于有了機會。”
眼見一個氣勢逼人的姑娘頓時變作溫順的小貓,我驚得反應不過來:“什麽問題?”
實話說,我的心裏真真有些害怕了。在還未見到她真容時,我将她看做一個傳奇,在見到她之後,我依舊将她看做一個傳奇。
這世上兩面三刀的女子不少,可能将人格搞得這樣分裂、變臉比翻還快的委實不多,我知道,此類人要麽不動,一旦動起手來,絕對是鬼面喋血閻羅王轉世,惹不起。
想到此前我還要用寬宏和大度令她無地自容的設想,是多麽的幼稚啊!
作者有話要說:
——560年3,長恭受封蘭陵王,高孝珩為廣寧王。前文未提“王府”一詞,因為那時的長恭還未受封為王。廣寧王妃歷史無記載,我杜撰為清河崔氏族女,崔洛晚。
——劇透:再有一章,長恭就回來了。攻打庫莫奚,北齊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