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煮酒(下)
第67章 煮酒(下)
“哼,就是踹你了!”
說罷,又朝他另一條腿踹了兩腳:“讓你胡說八道,長恭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哪裏像你整天琢磨這些雜七雜八的破事情!”
“我也是大丈夫好不!”滕郢舟受了三腳,見我還要踹他,立刻抱頭跳開:“喂喂喂,你信不信我跟你急?”
我怒視他,大吼:“我又沒說不信!你別跑,有膽子說沒膽子挨揍啊?”
“……你不講理!”
“我就是不講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嗷——”
…… ^ ^ ……
燈影憧憧,如水夜色霜氣凝結,高長恭踩着風霜匆匆歸來,還未及他來找我,我便按捺不住,從榻上爬起來穿戴整齊,飛快地跑去寝居找他。
炭盆燃着淡淡的火苗,圓圓的木桌只有三盤簡單的菜肴,高長恭此時此刻正在吃飯。
溫和的視線向我投來,他便放下筷子,吩咐一邊的侍女:“添一副碗筷。”鑒于自己才吃過一頓宵夜,肚中實在容不下其他東西,我趕緊阻止他:“我已經吃過了,現在不餓。”
他揚一揚眉梢,表示不相信,我小聲地補充:“出來前還在屋裏啃糕點,不信的話你可以問蓮洛。”猶豫很久,我沒敢告訴他自己其實剛吃完一屜包子。
高長恭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我發現,每次欲撇清自己時,你總會拉出一人給你墊背……”
我摸摸鼻子,毫不矜持地挨他坐下,扯了扯他的衣襟,問道:“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嗎?其實我從不覺自己如你口中敘述的那般聰明……”我懷好意地威脅道,“坦白交代,你在外面是不是藏了其他姑娘,你所說的人其實是她吧?”
被擱下的筷子始終孤零零地躺在桌上,他的眼睛含着笑:“準确來說不太聰明,但足夠有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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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郁悶:“你究竟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他擡手碰碰我的臉,輕輕刮過,指尖帶着冰涼的溫度:“人生在世,大智若愚,其實如你這樣,正是不多不少的恰到好處。”他頓了頓,恍然道,“其實你的重點是後一個問題吧,如此……”
“啥?”我有點懵,他坦然道:“如此我自當如實回答,不論現在還是以後,只有你。”
他最後一句話好像一顆巨石,砰然落在平靜的湖水裏。水花四濺,我卻半響反應不過來。他握了我的手,目光很溫柔,好像浸着零星的清酒,似笑非笑道:“怎麽呆了?你方才不是問我……問我在外面有沒有窩藏其他姑娘麽?”
我尴尬地咳了一聲:“啊——你說的是這個啊……”不過是同他開個玩笑,他怎麽就當真了呢。我暈暈乎乎地想,這樣突如其來的表白,真的很鍛煉心髒的承受能力。
高長恭似乎并沒有結束這個話題的意思,再度問道:“如何?”
“如何什麽?”
“你就沒想着要表示一下麽?”
我覺得臉上溫度有趨于不正常的傾向,匆忙別開視線,猶自淡定地接過侍女端來的白粥,慢慢推到他面前:“來,剛熬好的粥,喝點吧。”
他:“……”
脫去暗色外袍,他只穿着淺色的薄衣,我拽着摸摸,不單是看着薄,本來就很薄,想到手上冰冷的溫度,心下不禁擔憂起來:“你穿得這麽少,冷不冷……要不再加兩個炭盆吧?”
他不以為意地舀起一勺粥,搖頭否決:“不冷。”
我端起酒壺給他斟酒,希望能讓他暖和一些:“可你的體溫……”
他沒有給我說下去的機會,便出言打斷:“大軍安營紮寨,春夏秋冬風餐露宿,比不上家中溫暖。很早就習慣了,炭火太多反而覺得不舒服。”
正斟酒的手僵了一下,字字句句好像挂着寒光,剎那就釘入心底,我想,自己的疼好像都比不上此時對他的心疼。
雖然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述說幼時的經歷,可我知道,那些被歲月磨去的棱角,過往中因無可奈何而形成的習慣,其實樁樁件件都是成長過程中不可磨滅殘酷的一筆。
“姑娘,當心!”侍女突然驚呼一聲,吓得我一抖。
乍然回神,手中的酒壺已被人取走扔在一邊,高長恭将我從桌邊拽起,徑直推進內室。
水紅的屏風上印着幾株素雅的修竹,竹樹之下開着幾朵紫色的小花。
侍女從衣櫃中取了衣服抱到我面前,他的聲音在屏風之外響起,溫溫潤潤,一如既往地好聽:“先把衣服換了,我在外面等你。”
我聞了聞身上的酒漬,有點哭笑不得。明明想給他斟一杯酒的,結果一走神,整壺酒都溢到自己裙裾上了,還真是笨手笨腳。
…… ^ ^ ……
更聲敲了三下,已是深夜。
換好衣服出去,外室早已沒有高長恭的身影了。心裏頓時覺得空落落的,我還有好多話都沒說,他怎麽就忍心去睡覺呢。
蓮洛匆匆迎上來,牽着我便往外面走,我以為她要制止我去找高長恭,用力地甩開她,蓮洛有點吃驚,低聲問道:“小姐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看着她疑惑的臉,我無奈搖搖頭,腳下的步子也頓住了。
我自己大概都搞不懂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生氣,是因為他沒等我換完衣服就離開了,還是因為發現他寝居裏有女子的衣服呢……天色已晚,我想,大概睡一覺,明日就都好了。
提着裙擺往自己住的院子溜達,我不忍心去打擾他。他已忙了很多天,現在需要好好地休息。才走六七步,胳膊就被蓮洛拉住:“小姐要去哪?”她指了指左面的小路道:“殿下的書房在這邊。”
我愣了一下,蓮洛偷偷笑起來:“殿下吩咐蓮洛,換好衣服便将小姐帶過去。”我瞪了她一眼:“你怎麽不早說!”
“若是提早說了,哪裏知道小姐心中所想呢……”
“那你倒是說說我心中想的是什麽?”
“這個……”蓮洛尴尬地垂下頭,怯怯地不知說什麽。
…… ^ ^ ……
深深吸了一口才推門進去,他肩上正披着暗色的帔衣,只手正在書案前。燭火輕緩地跳動,依舊無法淹沒一室的清冷。
我來過他的書房很多字,借書還書看書,更多的是賴在這裏給他搗亂,但那些過去的所有關于書房的記憶都不如此時這樣冷然。
高長恭擡頭,見來人是我,唇角勾出一抹笑:“衣服可還合身?”
這是一個帶着溫暖氣息的笑,好像剎那間開始,滿室清冷都在慢慢隐去。我走過去,戳了戳他的胳膊,我裝得一副很開心地樣子說:“很合身呀……”
他嘆了口氣:“小昀,我想聽你的實話。”
我退開幾步,尋一個位置坐下,慢慢道:“一副我都沒見過,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買的?”
他将鎮紙挪開幾分,站直身子,向我走來:“沾大嫂的光,正月後同她的衣服一起裁做的,已經很久了,一直給你留着……”
我仰起頭,非常詫異:“是給我做的?”他傾低身子坐下,展臂将我摟在懷中,貼着耳側低語:“不是做給你的,還能做給誰穿?”
我聽見自己的的心怦怦地跳了好幾下,尋了一個舒服姿勢,得寸進尺地把頭靠在他胸口,我小聲說:“放在你房中,我還以為……”後面的話沒有機會說出口,便被他的吻封緘。
唇舌掃過口腔,滿滿的全是梨花香。書房雖有炭盆,可都不及他的懷抱暖。
手指抓着他的衣襟發抖,承受他缱绻的溫存,我想,我是真的願意沉溺在只有他的世界裏,這一時這一刻,恍若地老天荒。
淺吻退開,手臂依舊緊緊圈在身側,他細細地看着我,很是滿意地笑了笑:“其實,一早便想這樣抱抱你。”
我想也不想便問:“為什麽?”
“其實……也不為什麽,就是抱着舒服。”
“……”
靜靜地坐着良久,我終于想到憋在心裏将近兩日的問題,一直找不到機會見他,前天晚上好不容易盼來一次,還讓我的覺給耽誤了:“郢舟找你,為的是什麽事?”
高長恭擱下筆,擡頭看着我,眼眸漾着一層幽光。一瞬間,我好想意識到這個原因是我不能知道的,換另一手托着下巴,我搖搖頭:“若是不方面,你不告訴也也沒什麽。”
他笑了笑:“沒有不方面,我以為你不關心,或是不甚在意。”
“怎麽可能,我可陪着他坐了三日啊!”
高長恭了然:“放心,我都幫你讨回來。”
我看着他,半響在心中喟嘆:滕公子,千萬別說我打小報告,我可什麽都沒說!
“沈易送來的消息,突厥進犯幽州并州,北面之事,我不便插手,都交給郢舟幫襯。”
“他?”我有點驚訝,從不知道滕郢舟會有應對敵人的能力,實話說,我不是一般地懷疑,而是非常地懷疑。
高長恭好像看出我的疑惑,繼續說:“煮酒只是借口,郢舟欲給我傳遞消息,苦于無法聯系我也不能見到,所以才會找你陪他受凍。我在大營知此傳聞,當下便明白一定是急事,不然,也不會那麽快就趕回來。”
我想了想,還不太相信:“所以,他很厲害?”
“你只知道郢舟任性,性格外露,可心思聰敏,奇招詭谲,沒有人比他更适合去牽掣慕容羿。幽州之事,我不能管,也沒能力管,郢舟無所事事,給他派些任務,如此他滄州的老父親一定會很欣慰。”
如此來看,滕郢舟好像真的挺厲害,大概是我同他比較熟,所以感覺不到他的睿智吧……可熟悉一個人,不該是很了解的麽……
高長恭終于收筆,蘸了一下墨水道:“深夜将你找來,其實是有事要同你說。”
“什麽事?”我向案臺湊近幾分,才發現宣紙上赫然勾出幾條環形的線條。像是一幅畫,可委實太難看了,我沒好意思如實說,委婉問他:“這是……”
他手中毛筆點在最上方:“這是大齊的邊境。”随即筆尖向上移動半寸,“這是庫莫奚,南臨大齊,西接突厥,皇上不日便要帶兵親征。”
我向來不關心國事,而他也很少對我說起,聽到這裏,我不禁愣了須臾,心裏恍惚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你是不是也要去……”
他點頭:“沒錯,我需要随行。”我扯住他的袖口,“不去可以麽?”
高長恭緩慢地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抹堅毅:“小昀,這是我的責任。”他輕聲寬慰:“你莫要擔心,府中事宜有郢舟幫襯,大哥二哥亦會照拂。”
我看着他,沉默很久。他安排好一切,惟獨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戰争歷來吉兇難定,将自己卷進去,我如何不會擔心呢。
“要去多久?”
“行軍打仗,如何會有定期……不過,一定是越快越好,将士定然都盼着回家過年。”
我攥住他一片衣角,複而握了握他的手:“不管何時回來,我只願你完好無缺!”他的唇角動了動,我搶先一步道:“你放心,我會乖乖待在邺城等你,不出去亂跑也不會惹麻煩,我……我一定不給你添亂。”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臉上綻出一個笑容:“乖,真懂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我好像每天更新都在晚上十一點多= =!有姑娘留言說長恭出場太少……我想說,我是親媽,一定給他加戲!還有哪裏不滿意,你們可要歡快地提出來呀,只要不影響文章的走向,我一定滿足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