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珍惜
第65章 珍惜
秋日朗朗,涼風習習,高長恭帶我到籬樁圍院裏挑馬。
敗家公子滕郢舟參加中秋的賞月宴回來後,不知為何大受啓發,一直心心念念計劃一場煮酒聊天。而我們現在挑馬的目的便是——陪他一起煮酒去。
其實,細節出賣一切,單憑此點就可看出敗家子和文雅墨客的區別,人家是三五志同道合者聚在一起煮酒論史,而滕公子也只能是在煮酒之餘拉上一兩人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也就算了,随便找一方石桌,溫兩壺小酒自飲自酌便好,可滕公子偏偏中意于隐在城西樹林的紅葉亭。他大包大攬備好一衆用具後,歡快而興奮地分別送了兩張紙條,一個給我,一個給高長恭,美其名曰:誠心相邀。
高長恭認為這個提議很好,欣然受約,而我徑直将紙條丢道燭臺燒掉,眼不見為淨。初冬的天氣日漸薄涼,早晚的寒意每每滲到衣料中,讓人莫名發憷。
私以為這麽冷的天騎馬外出,絕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
可高長恭希望我能同去,饒是意識再堅定,看着他幽深而認真的眼眸我也得開始猶豫,打心底裏說,能同他一起外出我是很歡喜的。
在我猶豫之際,滕郢舟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對着我滿臉鄙視道:“我們追求的是意境,意境!嗨,你一定不懂!”
滕郢舟這招激将法用得妙哉怪哉,讓我恨不得踹他幾腳。如此一來,我完全沒有理由推诿了,不去倒顯得自己目關短淺,見識鄙陋。
即使面子不甚值錢,可我卻很樂意要。
…… ^ ^ ……
圍院裏圈着五六匹馬,草料清水一應俱全,一一看去,兩匹棗紅馬,兩匹白馬,一匹棕色小馬,以及一匹黝黑黝黑的馬。
我覺得黑馬格外眼熟,它垂着腦袋悠哉地在吃草,長鬃在陽光下異常鮮亮,看着如同鶴立雞群般突出。高長恭養的馬,我最先想到的就是淩雲,威風凜凜八面來風,有股說不出的英姿。可這不是淩雲,淩雲的鬃毛沒有這樣長。
左看右想,我赫然驚醒,它不正是被我們丢在風陵渡口的二黑麽!
原以為二黑已經轉手他人了,沒想到竟在這裏見到它。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不是老鄉,卻也算是舊識。撒腿就跑到二黑附近同它打招呼,我驚喜地去看高長恭:“你何時将二黑接到邺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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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來,眉眼中蓄着一絲笑:“還以為你會認不出……”停頓片刻,他斂了笑容:“二黑一直在浦泉苑裏養着,我去晉陽那次将它帶回來,本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獨自跑了……”
為了騎馬,他穿着緊袖輕便的長衫,純淨的月白真像銀盤盈滿時的白月光。在印象裏,他好像格外偏愛月白和玄青,這兩種顏色的衣服也格外多,可我清楚,他無論穿什麽樣的衣服都很好看。
我小心而鄭重地抓上他三個指頭,慢慢收緊,握住他的體溫。仰起頭徑直望進那雙丹鳳眼底,我彎着唇角小聲道:“但我現在已經回來了,而且還在你身邊……”
手驀地被他反握,掌心熨帖着掌心,體溫熨帖着體溫,他的俊臉随即湊近,俊臉放大幾倍。他的唇壓在我的耳畔,低聲淺語道:“以後也都在我身邊可好……”
溫而熱的呼吸碎碎拂着耳邊的發,全身好像有陣暖流淌過,一字一字全然烙在心底,心髒驟縮,我覺得整張臉都莫名奇妙地燒起來,欲要焚天。
緩緩擡起頭,眼前的一幕仿佛永遠定格,染上被稱之為歲月璀璨的光影。我愣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漾着缱绻的溫柔,可融化寒冬的冰雪的笑容,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自信。可我心裏明白,他這是在向我要承諾,要我嫁給他時他都沒這樣開過口。
若是承諾,便要做到;若是承諾,就是一生。
手心無可抑制地顫抖了一下,我黯然地閉上眼睛,悲戚一并侵入心中。一個紅塵中誤入時空隧道的過客,來去皆未知,我哪有一生可以許給他呢?
睜開眼時,他靜靜地看着,臉上的光彩不知何時已經隐去,大概等我很久都沒等到他想要的承諾,他自嘲地笑了笑:“許久不見了,去看看二黑吧……”
握着我的手慢慢松卻,我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動作似乎都不經大腦,拉起他的手腕擡到彼此眼前,指頭一根一本地穿進他的指縫中,同他十指交纏,緊緊相扣。
我吸了吸鼻子,咧開嘴巴大叫:“好!”
我想到祖母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人生永遠不可以重來,且行且珍惜。
過客又如何,身不由己又如何,我只知道我喜歡他,喜歡跟在他身邊,喜歡看他的喜怒哀樂,喜歡他的一切!就算有朝一日我必須回到我的世界,那我擁有與他有關的所有回憶,彼此經歷的點點滴滴,這大抵也是一件很美好事情吧。
高長恭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閃過紛繁複雜的情緒,許久之後,他牽起唇角,悠悠然然地笑起來:“嗯,不用這麽大聲……小昀,若你無法陪在我身邊,我其實可以考慮陪在你身邊……”
愣了片刻,竟然有種自己又被他耍了的錯覺。這個“又”字是多麽的讓人憂傷啊,一把辛酸淚,道不盡的事實滄桑,可心裏偏生如同抹了蜜一樣甜,我晃了晃纏在一起的手道:“你一定不知道這樣的握法代表什麽吧,我猜到你肯定在思考,所以怕你聽不到才大聲的,你看,我多麽善解人意呀!”
他:“……”
打開圍欄,我親自将二黑拉出來。二黑顯然很健忘,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
這件事,其實我怕看得很開,畢竟當時騎着它時,我從不喂它,甚至還在它背上挂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換做我是它,估計也是記不得這麽一個非常不靠譜的姑娘。
高長恭摸了摸二黑的鬃毛問道:“有沒有舉得它的毛變亮了?”
我仔細看着,确實如此:“你把它照顧得很好嘛,以後我若是想養什麽動物,都交給你照顧好不好?”
他仔細地盯着我,眸光流轉,認真道:“不好!”
我撇嘴:“真小氣!”
他撫了撫額頭,學着我方才的動作将我的手指纏住,悠悠道:“不小氣,我以後要養你,自然沒有精力養別的。若是将精力分到別處去,想必你也是不高興的。”
我想了想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随即點頭贊同。可他開始悶悶地笑起來,聽着他的笑聲,突然反應過來,自由的那只手松開缰繩後一把拍在他胸口:“讨厭!你把我當什麽了?”
高長恭還想說什麽,突然被一道笑意頗濃的聲音打斷:“長恭,我和孝瑜可都聽到了,陛下找你,你告假在家,沒想到竟在此欺負小姑娘。”
我尋聲回頭,兩個錦衣男子已走到面前,說話之人穿着緋色錦袍,另一人穿着黛藍儒衫。緋紅者襟口袖口綴有藏青花紋,頭戴高冠,面如瑰玉,五官清秀。黛藍者,腰間系着一條玉帶,眉目俊爽,氣宇軒昂。
高長恭臉上挂着一絲不自然,大概是因為被看穿僞造病假,颌首喚道:“九叔,大哥。”
我詫異地看着眼前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高湛,另一個是高孝瑜,據說兩人同歲,一起長大,關系十分親密。到底是長輩,沒有苛責什麽,高長恭的話鋒變得活絡起來:“九叔昨日才從晉陽趕來,今日便來找小侄,可是帶了晉陽的熏肉?”
高湛搖搖頭:“你又不是未在晉陽住過,熏肉吃了十幾年,現在還在惦記。”
高孝瑜淡笑,眉峰卻帶着一抹凜冽,一瞬之間竟将溫和與冷冽完美相互融合,可我卻覺得膽戰心驚。他的視線定在我身上,開口問的卻是自己的弟弟:“這就是沈姑娘?”
就在此時,高湛仿佛驚醒一般,倏然回神,視線不住地在我臉上飄轉,有研判,有揣摩,更多的是好奇。
高長恭的手動了動,因為手指交握,我敏銳的感受到。登時就反應到當下現狀,匆忙把手從他指縫間抽出來,藏到裙擺後面。我不确定他們是否看到,想要欲蓋彌彰,臉上的熱度卻是猶存。
高長恭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攬着手臂将我帶上前一步,慢慢道:“這是小昀。”
堪堪讓自己淡定,讓臉上降溫,我不安地瞅了瞅高長恭,看了看滿臉審度的高孝瑜,視線再掠過目光迥異像在動物園觀摩大猩猩的高湛,斂眉低語道:“見過高家大哥,九殿下。”
高孝瑜愣了須臾,疑惑地問:“是她?孝珩不是說她過分活潑……”
我哪裏過分活潑了,弱弱地出言辯駁,話一出口才發現我同長恭是同時開的口——
“大哥,小昀是個小姑娘,拘謹大概是你太威嚴,被吓到了。”
“我其實不太活潑,是二公子謬贊了……”
高湛毫無形象噗笑一聲,意識到不太雅觀,擡着袖子遮了遮嘴巴。我愕然至極,這……着……好一幅美人半遮臉的嬌羞樣子啊。
驀地聽到高長恭一聲輕咳,我收回視線疑惑地瞧着他,想關心一下,又礙于另外兩人在場,乖乖地閉了嘴,言多必失是真理。
高孝瑜的表情沒太多變化,溫和中帶着淡淡威嚴:“興許吧……”
北風吹着,二黑的鬓毛搖搖晃晃,鴻雁蹁跹飛過。
我瞄着日頭的高度,突然覺得滕郢舟大概要抓狂了,他獨自先行一步到紅葉亭等候,現在估計清酒都要煮幹了。
回神時,高孝瑜的話不知何時轉到別處去了:“議事後,陛下提到你……”他看了看我,才繼續道:“他仍在擔憂此前商議之事。”
高湛的眼風依舊在我和高長恭之間晃:“不過,如此行看來,陛下其實沒必要擔心了……”
高長恭嘆口氣,面上神色變得格外凝重,才要開口,高孝瑜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搶先一步道:“放心吧,我和孝珩已幫你游說過去,不過此事拖延甚久,你需盡快處理,說不上以後還會有何變故,所謂夜長夢多。”
高長恭囑托今日不外出後便随着高孝瑜和高湛一同離開,我很茫然,因為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所以不知道他們要去做什麽。看了看啃着枯黃草葉的二黑,忽而想到,滕郢舟大概是要哭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某諾小劇場:圖書館碼字,旁邊位置坐了一個高高的男生,因我沒有仔細看陌生人的習慣,只随意掃一眼,五官好像挺端正。此後不久,前一桌、前兩桌的女生全露出一副嬌羞的表情注視他,并小聲說話,希望引起注意。我頓時嘆為觀止,這是多好的寫作素材啊,老淚縱橫,沒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在學校目擊這樣的盛況。PS:那男生一直很淡定。
題外話:周六來了,可是周日要補課,明天會更新……看文的朋友請注意,卷一中所有關于長恭穿黑衣服的描寫暫時替換成穿玄青長袍吧,文文在榜,暫時沒辦法修改,還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