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調戲
天氣轉涼,一日涼過一日。
大概是古代沒有溫室效應等一系列的影響,導致這個冬天格外冷。我裹着帔衣縮在暖和的榻上一動也不願意動,手裏掂着謝輕蘿送的銀鈴,歪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數屏風上的綠竹。
我實在沒找到哪裏比屋中還暖和,若是有我一定奔過去。
蓮洛送來一疊厚衣物,整齊擺放好,望了望天空喃喃自語:“許是要下雪了……姑娘可還冷?”
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晴空萬裏,浮雲朵朵。萬分茫然,實話說我真沒看出來這是要下雪的先兆。經驗是不斷積累出來的,我沒有積累所以沒有經驗,看不出也情有可原。
由于今日高洋靈柩至邺城,随即下葬入土,四方的都城內外一片麻衣素缟,白绫翩飛。想到方才蓮洛離開時再三叮囑我莫要出去,我無奈地翻個身,打算用剩下的多半日時間來睡覺。這個節骨眼去大街上溜達,委實太不識趣,畢竟喪事多少都會染些晦氣。
我驚醒時,已經是深夜了。暗自搖頭,這一覺睡得還真久,這麽久的結果是:晚上我失眠了!
高長恭依舊很忙,披星戴月,像極了在長安的那段時間。但還好,每日總能與他見上他一面,吃飯的時候,睡覺之前,晨起之後……寥寥無幾卻不得不有着小小的喜悅。
當你喜歡一個人,總會想要見到他,愉悅的激動的,甚至囊中羞澀的,雖然一天只能見到一次可我這樣安慰自己這也比見不到好。
其實,這世上鮮少有人可以真正的無所事事,尤其是像高長恭這般有如此身份背景之人。
他有他要做的事情,不可能總是跟着我閑轉。這一點字從知道他是高長恭這個人後,我便明白了。身為高氏一族,他必須要擔起一些關于姓氏的責任。只要他做一日高長恭,受着一日高氏的庇佑,這些責任始終與他同在,這是命中注定無法脫開的義務。
在古代,時代碾過後熨帖的汗青中,一個人的名字可以被歷史淹沒甚至忘卻,但他的姓氏必然是不可遺落的部分。一個姓氏,代表了一個家族,一個人亦是代表家族的榮耀。
我也不例外,來到這裏,我有着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
想到這裏突然醒覺起來,當一件令人焦慮的事情攫住神思,再好的心情其實都會被消磨殆盡。這就好像我在面臨重大考試前,總會憂心忡忡,身上的每一處都莫名被牽動起來,不能放松。
這些天來,我幾乎每日都要奔到外面溜達半日之久,高長恭認為我急于尋親,但他沒有時間幫我,所以在表達過歉意後,他果斷讓蓮洛和滕郢舟陪我去,因為他府上除了這兩個比較閑之外委實找不到其他人。
即便這樣,事實依舊很難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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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我已奔波數日,卻毫無所獲。我安慰自己應該只是時機未到,待到喪事徹底結束,我再去轉轉,不放過邺城的每一個的角落,我不知道如何才能确定那處地點,只能讓自己在每一寸土地上多駐留片刻。
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一定存在一處角落,讓心髒悸動起來,因為那是時空的交點,靈魂中最觸動的地方。
我要回家,但我又喜歡上了高長恭,偏偏這兩件事注定彼此相悖。想到這裏,我再次迷茫了。
自打知道高長恭并未娶妻,竊喜之餘早已将姝苑抛之腦後。但現在我竟然意識到我正在面對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對立的事件裏,我不知要順着哪一個深入。
手按在撲通撲通跳動的心髒上,指尖和着同樣的節奏顫抖。的我不屬于這裏,我的根不在這裏,我只是迷路了。這樣的設定注定我要離開這裏,我不能喜歡他……想到這裏,心髒開始隐隐作痛。
推開門,寒風撲面,淩冽刺骨。
我試着走出去,心裏努力地回憶自己究竟何時對他有了喜歡的感覺。是他伸手搭上我的腰救下一身嫁衣狼狽逃竄的我時,是我抱住他的一只手臂哭得一塌糊塗時,是他教我騎馬說人要靠自己時,是他将從黑衣人手下救我背着我走回客棧,是在風陵渡客船上他穩住撲到的我,為我墊背,或是那個溫潤缱绻的吻……想來想去我卻更茫然了。
我喜歡他,可我也要回家。若是讓我放棄回家留在這裏,我應該是要後悔!
母親說過,感情之事要随緣。我想,此時的我無力承擔這份喜歡,那暫且将它放在心底吧……我要回家,畢竟這是支撐我一路奔波的——唯一目标。
…… ^ ^ ……
農歷十一月末,二十四節氣的立冬。
這一天,蓮洛預言的雪如約而至。這一天齊主高殷終于徹底料理完父親的喪事,受到褒貶不一評價的高洋就此成為歷史中不輕不重的一筆,再也沒有叱咤風雲的狠絕。
我倚在窗邊矮榻曬太陽,身上的衣物依舊厚重,身後銅盆中攏着零碎木炭。從高長恭口中得知這些木炭從午夜炭爐中篩選而來,我很是詫異,如此節儉的貴胄着實不多,思前想後,我認為他的日子應該過得極其寒酸,不然誰會大費周章的這般省吃儉用。
環環相扣,承前啓後,我自然而然推測出一些其他的認知:一、高洋對他大哥高澄的孩子不太好。二、高洋為什麽對他們不好呢,個中緣由很可能是他們的老爹,也就是高洋的大哥,曾經對高洋不太好,高洋将怨恨報複在他們兄弟幾人身上。
我的推測有理有據,我曾向高長恭隐晦地打探高洋對他們的态度,那時他說“父親亡故後,他做了很多”……這個“很多”當然也可能指一些不好的事情。
南北朝這個時代,人類平均壽命偏低,政府提倡早婚早育,可見二十歲的青年還不娶妻也不生子,委實很少見。偏偏高孝珩是一個,無獨有偶,高長恭也是一個。高洋不過問他們的終生大事,以至兩人至今未娶。
這般想着,待高長恭忙完喪事來看我時,我便如實的對他說了。我沒想到,高長恭聽後驚得差點沒握住杯子。茶水将他的白色喪服染上不少黃漬,他接過我從桌角抽來的絲絹擦了擦,嘴角動了動:“你想多了……”
而我正用方才沏好茶的青瓷壺捂手,身子懶得動只是扭着頭看他:“除了這些,不可能還有其他原因啊……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是自己的啊!這句話确實是仁者見仁。”
“這話有點繞,你怎麽會有這般想法呢?五弟幼年時,是皇叔一手帶大的,與皇叔嬉戲玩鬧,情同親生。”他用長棍兒斂了斂碎木炭,又幾塊牛肉放在木炭裏面烤:“很多事情不會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簡單,亦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複雜,親情血脈,叔侄子女……其實原本可以過得很簡單,但大多時候身不由己。”
他的眸子很深,在火光的映照下,卻格外明亮。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人與人之間自然有情誼。可歷來帝王之家做事都身不由己,掙不開又多又的重枷鎖與束縛。我問他:“那你二哥不娶妻是身不由己了?”
他看着我,表情閃過笑意:“娶妻這種事,對一部分人來說身不由己,但另一部分人來說只是想與不想了。”
牛肉飄香,焦紅滴油,立刻勾起我的饞蟲,只顧着盯着牛肉看,我說的話有點不經大腦:“那你不娶妻是不想了,這是為什麽?”
手起刀落,他将炭火中烤熟的牛肉刺着拿出,一一放進碗中,然後深深的看着我,鳳眼中溢滿了流光,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問出口的話真是太不委婉了,甚至是露骨,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視下,我生生別開眼睛,臉上一片滾燙。
他說:“小昀,你怎麽就轉到我身上了?二哥堅持不娶,皇叔拿他沒辦法,今後如何卻要看緣分造化,至于我……”他頓了下,才道,“我常在軍營,娶與不娶也無分別。”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牛肉,讓自己表現得非常饞涎欲滴,誠然他烤的肉确實勾起我的饞蟲。但我還是不得不在心裏慶幸,幸好他要在軍營裏轉悠轉悠,不然此時也合該是孩子滿地跑了。
若是遇上娶妻生子的他,我便不能有任何希冀了。可我還能希冀什麽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我都不知自己會在何處……
“俱冷就多吃些肉,莫要胡思亂想,皇叔對我們很好。人去樓空,雖然過往中不可避免地發生很多情,可那些都不重要了。”他将盤子推到我面前,正好落在手邊,然後收起刀坐到胡床邊:“人在時識感恩,人去需懷念。虧釋然,盈銘記,豁達才可渡自渡人。”
我愣了愣:“你信佛?”猶豫地接來盤子,我有些不确定:“雖然今天是喪事最後一日,可我若是吃肉了會不會影響不好呢?”
他奇怪地看着我,握着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口中:“這與佛有什麽關系?”
“唔?怎麽沒關,這些觀念就是佛經中的嘛,你知道那本叫做……”
他突然打斷我:“先吃肉吧,涼了就不好了。”
“……”
“族裏沒有喪期吃素的規矩,就算有……”他笑了笑,“你現在還不是高家的子孫。”
聽到這話,沒由來的,我的臉紅了紅,真讨厭,他這是什麽意思啊!弄得我若是不吃就默認自己是高家子孫似的。幸好我觊觎這牛肉,狼吞虎咽地開吃,他卻在一邊看得直皺眉,我猶豫了片刻,舉着一塊遞給他:“你吃不?不過我只分你一塊啊,因為本着‘好東西要分享’的原則,我需要意思一下嘛!”
他:“……”顯然,我是忘了方才扯了一半的關于佛經的話題。
牛肉下肚,我吃得格外飽。順便從他手中搶出青瓷盞,喝了幾口熱酒,頓覺身上寒意漸消,十分暖和。滿足地用手抹嘴,擡眼便看到他用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盯着我看。這樣的注視讓人無處遁形,我疑惑地摸摸臉,不自在地問:“怎麽了?”
“小昀……”他說,“以後還是不要喝酒了。”
銅盆中的木炭噼啪炸開,将一塊木炭化成灰燼。
他的話帶着薄許的苛刻,我琢磨片刻仍舊卻不得深意,:“為什麽?”
他調整另一個姿勢,靠在胡床一側,未束起的長發遮了大半側臉。我探了探身子,依舊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越是這樣我越想看到,隔着半張桌子,我又向前湊了湊。沒想到才移幾分,他溫涼的音質便傳到耳廓,我被驚到了猛然頓住:“莫要從男子手中搶酒,你若再搶一次,可要做好禁足的準備。”
耳邊将他的聲音回放幾遍,有些反應不過來:“為什麽啊?”想想不對,又補充一句,“憑什麽啊?”他憑什麽禁我足啊,我又不是謝輕蘿。
他一手扣着桌面,一手摩搓刀柄:“你母親應該忘記告訴你,撲去搶酒盞其實是一種投懷送抱的行為。另外男女有別她應該也忘了告訴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不可以與別的男子共用一盞,除非那是你的夫君。”
我再度愣住,雖然眼前鋒利短刀非常煞風景,可這些話卻帶着溫溫的熱度澆進心窩裏,溫暖了這個寒冬。我把手臂交疊放在桌上,垂頭躲開他的視線怯聲聲回答:“……嗯,知道了。”
等了片刻未等到他的聲音,我掀起眼角悄悄偷看,高長恭正用複雜的眼神将我看着。他盯着我沉思,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方才說什麽了?我沒聽到,再說一遍。”
我很聽話地重複一遍:“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他笑了笑。
“當然是不能與其他……”瞬間反應過來,臉頰火燒火燎,我将頭轉到一邊,“我什麽都不知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啊!”我從他手中搶的酒盞,他說什麽夫君,這什麽意思啊!真讨厭。
驀地他伸來修長的手指,托着下巴将我的臉扭過來。含笑的視線将我仔細地看着,我本欲避開卻無可避,顫顫對上他時,注視着他越來越靠近的臉,腦中剎那空白。
“當然,你只能從公子我手中搶酒盞!”耳畔留着他的聲音,鼻翼萦繞着熟悉的清香,這一刻,我心如擂鼓,驚慌地不知所措。
他收回手,突然大笑幾聲,愉悅到連眼角的都帶上柔和的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